乱世激流-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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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江兄?”闻声迅速抬头,章扬热情的看向这位近五年连任均州民团总提调的汉子。他身材不高却十分结实,一张黝黑的国字脸上布满了久经风霜的痕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正在盯着章扬。
两人几乎同时露出了微笑,江路平客气的拱手说道:“章先生一战成名,江某早有拜见之心,今日终得一遇,果然风采非凡。”
章扬笑着摆了摆手:“撮耳小贼,胜之何足挂齿,江兄又何必学那迂人饶舌客套。”
眼中一亮,江路平赞赏的点头道:“胜而不骄,真大丈夫也。既是如此,江某便省下那些废话,却不知章先生对击退海匪作何打算?”他直截了当的提出了问题,急迫紧促的语气显出他内心深深的忧虑。
举手一指山丘下松松垮垮聚作几堆的人群,章扬佯做不解道:“有他们还不够吗?”
江路平的脸上顿时一僵,他当了五年的民团总提调,自然知道这些人一哄而上打打落水狗还可以,要是拉开架势和海匪们作战,只怕对手一个冲锋就全都垮了。眼前的年轻人前次用兵时明明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把他们放在最后以多欺少占了便宜。难道一场小胜便让他改了主意,竟然想和海匪死打硬拚?
看见他脸上惊愕的神情,章扬故作奇怪的问道:“怎么了江兄,有什么问题吗?”
“章先生。”江路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章扬,他诚恳的说道:“以江某看来,均州民团大都出身农工少经训练。说句难听话,收拾百来个海匪或许还可以,要是和这么多敌人面对面的硬碰,徒然送命还在其次,让均州落入海匪的手中罪过可就大了。”
“好!”章扬双手一击赞道:“江兄头脑清醒,判断准确,有你从旁协助,我就放心了。”伸手一指那些民团道:“江兄请看,他们人数虽多却杂而无序,所依仗的不过是那份保家守土的决心,能胜但决不能败。上次海匪人数太少,我还可以直接动用城卫军去对攻消耗。这一次就不行了,如果我先派城卫军出战,反而成了以少打多,肯定被海匪们一口吞掉。要是和民团一起去呢,人数上可能是二比一,作战能力却未必能比的上海匪。假如双方纠缠在一起时间一长,只要有一个人动摇逃跑,那就会全军皆溃。”
江路平听的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所以江某以为我们还是守城比较好。”
“不然。”章扬微笑着摇摇头。“所谓攻则有余,守则不足,被动挨打终非上策。何况均州城池虽然高厚,可民团都来自四乡,要他们丢弃家园不顾亲人,那这一仗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单锋在旁边听的入神,这时插嘴道:“章先生说得不错,起码我单刘两家的儿郎就不愿缩进城池束手待毙。”
“对攻不行,死守也不行,所以我想首先动用民团,在海匪的来路上层层狙击,一路且战且退决不纠缠。再派人掐断对手的粮道和退路,然后根据敌人的动向,寻机觅势,动用全体城卫军击其弱点分而制之。只是这样一来,接连的撤退必然会导致民团士气低落,我原本担心他们或是徒逞匹夫之勇,或是望风而溃。如今既然江兄和我担心的一样,以你的远见加上威望,应该能够带领民团坚持住。”
江路平低头沉思了良久,抬头苦笑道:“其他的我倒不担心,我当了五年的总提调,说几句话大家还听的进去。怕就怕民团们慌忙之中自乱阵脚,到时候我叫都来不及。要是因此误了大局,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均州父老。”
“嗯,这个我也想过,好在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要把他们训练成精兵固然不可能,教他们怎么跑,跑的哪里总还可以吧。”章扬神色古怪的说道。
随后的十几天里,章扬东奔西跑忙的不亦乐乎。先是把民团中那些年纪大点的筛选出去,理由竟然是他们跑起来太慢。接着又把剩下的六千多人分成了长枪队,弩弓队和长刀队,其中长刀队的人数少得可怜,只有六七百人。当江路平诧异的问起原因时,章扬解释说因为长刀要是用起来不熟练,和拿着一块废铁没什么两样。相反长枪只要稍稍指点,任何人都能发挥一定的杀伤力。听了这样的理由,非但江路平,就连单锋刘猛也觉得很有道理。
那段时间每天从清晨到夜晚,均州北门外始终上演着一幕奇特的场面。两千名弩弓手站在由四千长枪手组成的方阵后不停的发射弓箭,待到弓矢射尽,他们率先后退。前面的长枪手同时齐齐呐喊着奔向前方,然而最多冲出去三四十步,立刻扭身回逃。整支队伍虽然跑得飞快,倒也还勉强保持着队形。这样的训练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到最后单锋忍不住大笑着说:这恐怕是天底下最能跑、最会跑的一支部队了。此言一出,四周赞同之声登时络绎不绝。只有刘猛苦着个脸,说他率领的长刀队到现在一次逃跑都没有练过,到时候肯定成了给大家垫背的主。
晨风夹带着草籽的清香席席吹来,温柔的围着章扬打了个转,又轻盈的飘向它方。贪婪的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的精神陡然为之一震。
章扬脚下是距离均州三十多里的一座山峰,从山上望下去,宽阔的官道笔直通向前方。按照探子的报告,这次来袭的海匪仗着人多,不愿意走那条坎坷难行,容易被伏击的山路。反而顺着官道前进,一路声势惊人,进展迅速。判明了他们的动向后,昨天夜里他便率领着全部民团赶到这座山上,准备迎头痛击海匪的先头部队。
悄悄的走到他的身边,刘猛焦急而又有些渴望的说道:“先生,海匪怎么还没来?”
正文 第二卷 浮沉幻变
第一章陷阱
暮春的天气还算不上酷闷,可若是行进在太阳底下,却也有些热的撩人。当迎面吹来的微风忽然停息,正在马上颠簸的陈泽安立刻就品尝到了阳光的炽烈无情,衣甲内全身上下很快便布满了汗珠。抬头望一眼挡住了风势的山丘,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句,随即举手示意部下停止前进。
前方官道两侧,一座座小山包连绵不断。虽然山上全都光秃秃的不见一棵树苗,距离官道也至少有上千米的距离,陈泽安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自从登陆莹州以来,他所率领的这支前锋部队除了遇上过几次村民零星的反抗,还没有碰到真正的对手。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大半个月前蒋大胡子骠悍骁勇的八百名部下就是在这均州全军覆没,仅剩下三人翻山越岭仓皇逃回。只要想起此事,他就忍不住猜想眼前的平静中究竟隐藏着多少杀机。好在三叔率领的五千名后队距离这里仅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自己手中又掌握着三百名精锐的骑兵。决胜固然不足,自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擦了擦顺着额头流淌到眼际的汗水,他命令大队暂且停留在官道上休息,先派出数十名骑兵去搜索两边的山包。他宁可放慢推进的速度,也要确保自己这一千名前锋不落入敌人的包围。越是靠近均州,就越要小心谨慎。
几里外的一个弯道前,均州的民团们也远远看见了海匪的出现,他们兴奋的相互低声传递着消息,只有章扬揪然不乐。前方山包上那支搜索骑兵摆开的架势,显然十分老道熟练。上山时一分为三,两队在前反八字展开,一队在后随时准备支援。过了山丘向下,后队也散成两股,每人之间相隔十余米遥遥呼应。这种充分利用骑兵机动性的侦察队形,章扬早已在和帝国军的交战中领教过多次。无论你埋伏得多么巧妙,最多只能消灭部分搜索骑兵,根本就无法突袭敌人的主力。只要对手不怕自己的行军速度慢如蜗牛,倒确实是十分安全,海匪中看来也不乏精通帝国战术的好手。唯一让他稍感奇怪的是,擅长舟楫的海匪怎么会拥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
“放弃这里,全军后退三里。”扭头对着江路平下达了命令,章扬不理会可能引起的骚动,一拉刘猛的手臂率先起步。
“不打了?”刘猛惊讶的叫道,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晕红迅速憋成了紫色,一边走一边赌气道:“先生,咱们埋伏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就这样算了?”
一指前方正在来回搜索的骑兵,章扬平静的问道:“就算我把全部部队留给你,你有把握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吗?”低头估算了一下,蔡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附近的山上都没有树林,缺乏遮掩。埋伏得再好,最多只能吃掉前面的两队,后面的肯定要跑掉。”
章扬点头说道:“咱们在暗,敌人在明,要是为了这几十条小鱼放走了后面的大鱼,那就太不划算了。只有一口吞下海匪的前锋,至少也要把他打成残废,这样才能震住后面的大队人马,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一击不中,被他们看透了虚实,这里所有人死拼烂打也不一定拦得住后面的敌人。”
“可是他们要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咱们不是永远也没有机会?”
抬头看看骄阳似火的天空,章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机会?机会有时候就是等来的,现在还是看看他和我之间,谁更有耐心吧。”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在陈泽安的脸上,他整个人都已经浸泡在汗水之中,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内衣黏滋滋的贴在身上让人十分难受。和他一样暴晒在阳光下的部队正在缓慢的向前移动,在过去的三个时辰里他们仅仅前进了六里路,周围部下的眼中已经隐隐露出了怀疑。毕竟再这么烤上几个时辰,就算发现了敌人只怕也没了战斗的力气。要是后面的三叔赶上来,会不会责怪自己太懦弱?
从马背上提起水囊,狂饮了两口,他再一次举目审视四周的地形。两侧的山包起伏越来越平缓,已经可以任由骑兵驰骋。手搭凉棚看看不见云彩的天空,陈泽安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中全部的骑兵都撒了出去。两百名骑兵沿着两侧山包搜索,剩下的一百名以官道为中心向前半圆形散开,自己则率领剩余的步兵跟在后面,整支部队顿时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烦躁不安的围着一块石头拼命打转,刘猛不时的把眼神投向不远处坐在草地上的章扬。一退再退之后,民团们已经接连后撤了九里地,非但是他,就连老成持重的江路平都快要失去了耐心。可章杨倒好,悠哉游哉的在那里闭目养神,似乎毫不担心敌人的动向。胸中那股无从发泄的冲动和干燥的空气混杂在一起,让刘猛觉得格外的憋屈。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章扬双眼募地一睁,熠熠神采中竟然也饱含着急切。迎着对面走来的单锋,他微微颌首问道:“他们动了?”
“动了!”单锋一贯稳重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了激动之色。“骑兵搜索,步兵前进,全部人马一起行动。”
“到底还是忍不住啊!”章扬感慨了一句,从地上弹身站起,转头向众人笑道:“这回,你们不用再抱怨挑好的地方又要放弃了。”
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褪去的潮红再次涌上面颊,刘猛追在章扬屁股后面快乐的大声喊道:“先生,让我去安排吧,保证把他们侍候的舒舒服服。”
道路两旁草丛中升腾的热浪滚滚而来,陈泽安头上的汗水肆意纵横,旁边的部下也已经一个个汗流浃背。又前进了约摸两三里路,官道的左侧出现了一片河塘,远端无数浮萍缓缓漂动,清澈的水面上涟漪不惊,一眼便能看清浅浅的河底到处都是游弋的鱼虾。早已经干的冒烟的士兵们收住了脚步,眼巴巴的看向陈泽安。抬头看见前方的骑兵们搜索完草地,打了个安全的手势,他吝啬的点了点头。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河塘边就挤满了喝水洗脸的人,甚至还有人脱下盔甲享受起那份难得的清凉。
孤身一人伫立在官道上,陈泽安静静的看着河塘边纷乱的场面,忽然心中掠过一阵不安,可又说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狐疑的扫视官道左右,再眺望两侧山上的骑兵,他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短暂休整后的部队重新焕发了精神,列着整齐的阵容继续向前挺进。河塘已经被甩在身后,清凉的回忆却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陈泽安扭头望望越来越远的河塘,那份不安也随之渐渐的淡薄下去。
突然左右山包上的骑兵齐声发出惊呼,只见前方官道两侧草丛中跃出近千名民团的身影,他们排着散乱的枪阵呐喊着冲了过来,片刻后便与匆忙聚集的前锋厮杀在一起。来不及冲刺的骑兵在麻草一样密集的枪林中完全丧失了优势,手里的马刀根本无法抵御长枪的攒刺,死亡的亲吻伴随着枪尖不期而至。
在百余名前锋骑兵绝望的抵抗下,陈泽安大声指挥着部队迅速聚成防守的阵势。长枪手和刀盾手压住阵脚排成密集的方阵,所有的弓弩兵箭矢上弦,整齐的迎向敌人。一连串清晰有效的命令发布后,部队恢复了正常。
前方最后一名骑兵哀号着被十余支长枪穿透胸膛,陈泽安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他镇定的示意手下做好准备,冷笑着审视冲过来的民团。前锋骑兵的毁灭换来了敌人的虚实,代价虽然大了些也勉强还值得。那些踏着纷乱的步伐,毫无章法埋头前冲的敌人一旦失去了突然性,就只能用一群乌合之众来形容。挥手示意两侧山包上的骑兵包抄敌人的后路,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扭转不利,彻底消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民团。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些没脑子的民团竟然还没发现自己危险的处境,难道他们以为凭着一股血性就能克敌制胜?陈泽安轻蔑的努了努嘴,阵中立时飞出一片箭雨,射向逼近的敌人。仿佛被破空的尖啸声唤回了理智,方才还高声呐喊杀气腾腾的民团忽然停下了脚步。原地怔了一怔,齐声吼叫着逃了回去。
莫名其妙的回顾左右,陈泽安看到的是无数双茫然的眼睛。一心准备厮杀迎来的却是这样的场面,所有人都一时转不过弯来。满怀疑虑的盯着飞快溃散的敌人,陈泽安下意识的谨慎起来。虽然这支毫无纪律可言的伏兵在他眼里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可是这样不堪一击似乎也太不可思议了。陷阱!一定是有陷阱!压下心头乘势追杀的欲望,他喝止了几个性急冲出的部下。
远处马蹄踏击山石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从两侧山包冲下的骑兵在草地上急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