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激流-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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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这刻停止,空气宛如在此地凝结,章扬呼吸一顿,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话。魏清抽出手来,狠狠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拍:“怎么啦?惊喜过度,成了傻子不成?”章扬这才醒悟过来,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好了好了,快去洗把脸清理一下,回头把今儿的事都和我说说。”慈爱的看着章扬离去,魏清靠上了椅背休憩起来。
到底还是老了啊,这一会工夫人就累了,他一边暗自感叹一边阖上了双眼。
十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消失了个月的日头忽然得意地挂上了天空,阴湿潮闷的雨季在暖暖阳光的照射下,恋恋不舍的告别了这个城市。早起的居民争先恐后将自家的衣物被褥拿出来晾晒,更有那性急的人急忙从箱底翻出了篾席清洗吹干,生活在喧嚣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海匪的祸害已经被人遗忘,陈家的失败也渐渐成了往事。对于升斗小民而言,那一场担忧恐惧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玩笑,当然,它并不曾让人感到愉快。唯一还能让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就只剩下那个在危难中突然出现的青年。男人们喜欢一桩桩诉说他的勇敢,在赞叹的同时臆想着自己的未来。女人们则喜欢议论他的多情,在羡慕向往之余哀叹自己的归宿。
然而事实上,章扬却远不如他们口中那般快乐。经过一场用生命搏来的胜利之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除了得到几个知心好友,一个红粉知己以外,什么都没有改变。均州还是从前的均州,依然在官绅富商的引导下,平静的过着每一天。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傍晚落日自西方垂下,而他只能在粮行内,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巨大的潜流在各个地方汹涌汇集,但在均州人的眼里,那一切仿佛都十分遥远。每天吃些什么和穿些什么已经足够他们烦恼,至于千里之外的种种动荡,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故事。
陪着笑脸送走一群客人,章扬长吁了口气。在锱铢必较中磨练耐心,这恐怕是连他两位师傅也从未想过的方式。可现实就是这么无奈,拿惯了刀枪的双手必须拿起算盘,决胜千里的智谋只能用来选择买进或是卖出。倘若不是单刘两家还有几百名追求武学的汉子,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彻底蜕变成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门外太阳渐趋正中,又到了每天前往单刘两家的时间,章扬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想起那些热情爽朗的汉子,想起那些精光四射的兵器,他便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往日。理想与壮志,在清脆的交鸣声中是那样清晰,让他清醒的记住自己永远不能沉沦。
一辆马车在阶前停下,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重获自由的如嫣。她漫步走了进来,柔软的腰肢有如风中摆荷,叮当的环佩在身旁轻盈的舞蹈,甚至,那一身湖绿的裙裳,也带来阵阵清风飒爽。离开了浣春楼,在魏清的安排下,如嫣先拜了蔡七为兄。一旦摆脱了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和忧虑,如嫣脸上终日弥漫着灿烂的笑容。每当她那婷婷身姿出现在清记的门口,大多数伙计唯有痛苦的闭上双眼。否则的话,在他们的唇舌和柜台之间,难免会多出许多透明闪亮的液体。
“先生,你猜我带谁来了?”面对章扬,如嫣已不再拘谨羞涩。她每天中午和章扬同车出发,傍晚再在他护送下返回蔡七家中,这一段路上,早已洒满了她嘤咛的笑声。就连道旁忙作的农人也知道,均州有一辆快乐的马车,马车里有一个快乐的女子。
可是今天,即便看惯了她的明眸皓齿,见惯了她的娟美面容,章扬依然无法从她调笑的眼神里,猜出来者是谁。
“章先生,冒昧打搅,可莫要嫌我唐突。”悦耳的声音里,马车口出现了李文秀那张淡秀幽闲的面孔。章扬惊讶的望了望她,然后又转头望望如嫣,无法想象她们二人怎么会凑在了一起。“我来时正好碰上了如嫣姑娘,便索性和她同乘一车。”看出了章扬的意外和困惑,李文秀微笑着解释了一句。这时她的侍女跟下车来,递过来一条滚金镶玉的丝质围纱,李文秀瞄了瞄身旁,不动声色的又推了回去。
下意识的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章扬这才发现,如嫣和李文秀相比,姿色或不遑让,衣饰上却差得太远。若是单论布料,两者还没什么差别,但一加上那些小巧精致用料考究的佩件,立时拉开了两人的差距。难怪如嫣一见那条围纱,脸上便黯淡了许多。
长年生活的环境带给如嫣的自卑感觉,可能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只是,一旦面对李文秀这样出身华贵的女子,总是让她常常自惭失色。向着李文秀微微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谢意,章扬在心里责怪自己过于粗枝大叶。他温柔的拉起了如嫣的手,对着她猝然欣喜的双眼笑了一笑。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李文秀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羡慕,一丝惆怅。
把来人一并让进了后堂,章扬对着李文秀道:“文秀小姐大驾光临,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来来,文秀小姐请这边坐。”李文秀谢了一谢,却并未坐下,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啧啧赞道:“清记素有均州第一米行之称,想不到东主所居,竟然如此朴素。难怪如嫣姑娘天姿国色,却也不好奢华,偏偏喜欢淡雅素洁。”她语中机巧,即品评了屋宅,又暗示自己并未鄙视如嫣的衣饰。果然,如嫣听了这话,一直低垂的头颈不知不觉地抬了起来。
章扬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对她在这些地方卖弄聪明有些不以为然。吩咐家仆上完茶后尽皆退下,章扬对她道:“好了,如今这屋中只有四人,文秀小姐有何来意,但说无妨。”
“难道没有事情,我就不能到先生府上一游?何况,这里还有如嫣姑娘。说不定今日我来,压根就是为了找她,章先生又何必如此多虑。”虽然明知道章扬猜得不错,李文秀却觉得心里异常烦躁,忍不住讥讽了几句。待到她看见章扬满脸尴尬,心头不由一惊,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失了平常心。
“先生猜得不错,文秀此来,确有要事相商。”只是稍稍一定,李文秀重又恢复了她那平稳冷静的口吻。
听她语调庄重,章扬正色应道:“愿闻其详。”
“先生聪慧,文秀便放肆直言了。不瞒先生,我李家在江左方圆数百里内,可谓一言九鼎,名声显赫。然古语有谚:中庸之道,当诚于心,敏于察,守经达变。而今帝国多事,有风雨飘摇之虞。东南之变,更足以为鉴。我家老父居安思危,常言千金易得,壮士难求。故文秀大胆前来,敢问先生,可愿与李家同舟共济?”章扬一惊抬头,想不到李文秀居然如此大胆之露,竟把自家图谋清清楚楚的摆在了自己面前。
看清了李文秀眼中的渴望,章扬踌躇了一下,推托道:“在下乃常人,当不得壮士之称。此次摧败陈家,也有大半出自侥幸。再说赵大人对我颇为赏识,弃他而去,似有失仁义之道。”
“先生何必说谎。”似是早就料到了章扬的答复,李文秀微微一笑:“若是陈家还陈兵均州城下,先生如此一说,文秀或许会相信。而今有先生霹雳手段,均州早已化险为夷,不复有倾城之虑。至于赵知州嘛,请问先生缘何先在谢晚亭与人刀刃相见,后又投闲置散,做起了行商坐贾?难道先生之志,竟是困顿于黄白之物?”眼看章扬又要辩解,她笑着伸手拦阻:“先生可莫要再欺我,个中缘由,文秀虽不敢说能完全猜透,但八九不离十还是有把握的。”
章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搜刮了半天的肚肠,依然找不出一个借口。看见他不再乱找理由推三阻四,李文秀眼里浮起了希望:“先生,能否告诉文秀一声,行还是不行?”
目光在她的脸上盘旋了数圈,章扬知道,回绝了她就等于放弃了一条坦途。与自己去挣扎、奋斗相比,这条路要舒适许多。他可以拥有可观的权势,也可以拥有巨大的财富,甚至,还可以拥有眼前这个丰神秀媚才气无双的绝妙女子。而他所要做的,不过就是低下头去,在某个人物面前,弯下自己挺直的脊梁。
只是,自己会弯吗?能弯吗?愿意弯吗?
一时之间,章扬陷入了彷徨之中。
第十章暗刃
管阙循视着眼前几个黑衣男子,精湛的眼神,剽悍的身躯,还有那散着诡异气息的兵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领头的汉子挺着标枪般的身躯,骄傲的站在前列。他并不知道管阙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动用了八百里飞骑,把四散潜伏的他们偷偷的招拢起来。甚至,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有没有经过管捷的认同。然而当自己明白面前放着建功立业的机会时,他还是毅然选择了把那些疑惑担心统统埋藏在心底。
一个真正的战士,最可怕的不是战死沙场,而是碌碌无为的终老于榻上!
“你们的对手很强。”管阙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出了这句话。“崔哲曾与他交过手,自认生死相搏之际,难有胜算。所以,我特地把你们找来,为的就是不但要杀了他,而且还要干干净净,不留下半点痕迹。能做到吗?”
几个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自信,无声无息的点了点头。他们清楚,崔哲在军中的名气虽然响亮,但是他的剑,可以较技高台,却不一定比自己更善于杀人。毕竟,“暗刃”这个令人恐惧的称号,本身就意味着死亡的召唤。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哼哼!”口中念着婉约多情的诗句,管阙的脸上却布满了狰狞狠毒,他自言自语道:“就让你再快活半天吧,好教你在黄泉路上知道,什么才叫做乐极生悲。”
窗外白云朵朵,在碧蓝清澈的天际悠然飘动。不远处有一只雏鹰,振动着稚嫩的翅膀,顽强而不屈的向着高空冲去。李文秀依在窗前,面容平淡如水,仿佛刚才并未听见章扬拒绝的回答。只有紧靠她身旁的侍女,才能看清那一瞬间,她眼里分明曾闪过失落和欣慰。
“文秀来时的路上,一直在想先生究竟会怎样回答。”李文秀转过脸来,对着站在场中的章扬笑了笑。“可是到了门口时,却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先生答应还是拒绝。现在好了,答案已自先生口中而出,文秀再不必为此而烦恼。”她嘴角轻盈的笑着,明眸上却是雾一般的朦胧。沉默笼罩着整个房间,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街上卖花少女清纯的叫卖声和铁铺里叮当的敲打声,顽强的穿透了门窗,越发衬出屋内怪异而宁静的气氛。
如嫣静坐在一旁,低头绞弄着手帕,偷看着身旁章扬如同刀刻的侧脸。她并不清楚答应或是拒绝,对章扬意味着什么。然而当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的说出“抱歉”时,心头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欢喜。她伸出轻柔的纤手,悄悄伸入了章扬的掌心之中。
望着那缠绕交错的十指,李文秀忽然有股逃离的冲动,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祥和平静的说道:“文秀的任务已经了结,也该告辞才是。不过在临走之前,文秀还有几句话想对先生说。”章扬怔了一怔,连忙答道:“文秀小姐请说。”
李文秀看着章扬,关切的说道:“文秀知道先生文韬武略,皆有过人之能。只是这世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坦白说,如今先生处境十分尴尬,虽然不见得会有人明目张胆的挑衅,却也要留心小人作祟。”
“你是说”章扬迷惑的问了一句。
“振武将军的驻地离江左虽有二百里,有些事李家也略有耳闻,管捷或可算是个人杰,然龙生九种,各各不同,未必都能知道利害得失。”隐隐的提醒了章扬一下,李文秀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便带着几分遗憾惘然告辞离去。
“小姐,那个家伙如此不识抬举,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客气。”刚刚转过了一个街角,那侍女已经忍不住问了起来。她撇了撇嘴,气嘟嘟的还在忿然不平。李文秀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真不知章先生那里得罪了你,闹得如此激动,难不成你还在记着疏玉园的过节?”
“哼!他也配我牵记?”那侍女鼻中不屑的哼了一声,接着道:“咱们李家有什么不好,巴巴的上门请他,居然不知好歹。”
“你知道什么!”听她口中放肆,李文秀斥责了一句。她抬头望望天空,然后一指那只还在盘旋向上的雏鹰,感叹道:“如今他虽地位寻常,不过是那雏鹰初起,偶尔低飞。若有朝一日,待他振翅冲天,云程万里之际,又岂是常人可以仰视。至于你我,与他相比,至多不过是燕雀鹂鸟而已。只可惜如此俊杰,终是与李家无缘。看来,爹爹纵有一腔雄心,未必会一帆风顺啊。”
听她如此推崇章扬,那侍女虽还有气,也只有闭口不言。李文秀淡淡的笑了笑,随口道:“我知你还有些不服,来日方长,你看着就是了。”
七月的天空,已经有了重重的暑气。在烈日下折腾了一个下午,章扬早已浑身都是汗渍。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篷布全都卷了起来。当傍晚的清风拂上了面颊,他舒服得几乎想把外衣全都脱去。
做了一个臭不可闻的手势,如嫣有些害羞的说道:“晚上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
夸张的张大了嘴巴,章扬故作惊讶道:“脱下来?那我穿什么呀?”
举起双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槌了几下,如嫣的眼角也写满了笑意,她瞋道:“先生又来取笑如嫣,七哥家里难道连件衣服都没有?我回头告诉他,看他怎么收拾你。”
“这算什么玩笑,闺房之乐以后你自然知晓。”看见如嫣羞得直低下头去,章扬得意的笑道:“我和老爷子说过了,等过了夏天,气候一凉快,我就娶你过门,也省得每天颠来跑去,还要常常麻烦七哥。”
如嫣把头一抬,又飞快的低了下去,只是那红成一片的耳朵和颈项,却泄漏了她的喜悦和娇羞。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那,你今晚在七哥家吃饭,好吗?”
抚摸着她丝锻一般的长发,章扬的胸中充满了甜蜜,他不禁脱口答道:“好!”
连着挥了几次手,直到看见如嫣依依不舍的进了蔡七家中,章扬这才转过身来,举起灯笼,迈开了轻快的步伐。一切都如意料中一样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