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激流-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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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员部将眼睛亮了亮,随即一个名叫余程的参将插嘴道:“要依我说,怕是快了,这几日碰上的敌人越来越多,看这情形就是大战将至的前奏。”
“就怕吁利竭发狠,一心要靠着茫茫草原拖死我们,那可就糟了。”章扬叹了口气,扬鞭道:“还是再走上一段,看看能不能瞧出点端倪。”
正当他们还在交谈时,前方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团黑影,几乎是同时,左侧也发现了数百骑铁勒骑兵。“退!”扔下一个斩钉截铁的字眼,章扬急忙拨转马头,督促众人后撤。仓皇而走的人群背后,铁勒骑兵在淡淡星光下,如同一股躁动的阴云,紧追不舍。
一逃一追,很快便过了数里。章扬回头张望,眼见铁勒人已散成长串,匹自不肯放弃,心中怒火不由忿忿而生。他绰下腰间弓箭,喝了一声:“回头,不给点教训,还以为当真怕了他们。”
部下们轰然应诺,齐齐调转马停了下来,只是这一停顿,铁勒人已经追了个首尾相接。
“嘣”的一声脆响,羽箭已从章扬手中飞出,宛如流星追月直奔向冲在前面的铁勒将领。两人相距虽有三四百步之遥,北谅众将却毫不怀疑这一箭即将建功。
嘶嘶的破空声里,这边是翘首以待,那边是大惊失色。就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那铁勒将领虽然有点吃惊,却显出了不俗的身手,只见他单以右手持缰,堪堪抢在箭矢之前一个侧身跃离了马背,身躯落下时双足就地一点,旋又腾身坐上了马鞍。铁勒人震天的叫好声中,章扬“咦”了声,右手一探,已自从箭囊中扣出了三支长箭。
这时追兵已迫近到二百步内,章扬右手一挥,背后数十把如意弓齐收齐放,他却将箭矢在弓上虚虚一搭,只拿眼睛盯死了方才那铁勒将领。
一轮箭出,已射倒了二三十名敌人,铁勒追兵一阵大哗,纷纷取下弓箭对射,坐下马匹不禁慢了下来。章扬示意部下加速退出数十步,两军就隔着百五之距你来我往。铁勒人虽是历来推崇强弓硬矢,到底比不上北谅这边都是百中无一的将领亲军,几轮下来,除了射伤几人竟是再无收获,倒是自己一边,先后有近百人翻身落马。
那铁勒猛将眼看情势不利,当先收起弓箭,挥刀护住要害,纵马冒着锋镝而出。身后骑兵跟着散成一线,俯身马上疾冲向前。这一来形势陡变,朦胧的暗光再加上马蹄带起的风沙,北谅军只可看见前排人影,纵然加快了手中弓箭收放,射中的目标反而没有方才多了。
那铁勒将领马术甚精,急如流萤逼到百步之内。章扬回身御马,唇边再次吐出一声:“退!”,双手却已将弓箭暗暗张满。背后蹄声似岩浆飞流,越逼越紧,他侧耳估摸着来人到了二十步左右,募地扭腰转身,如意弓已是冲着那团身影铮然一震。
一点银色光芒猝然点亮暗空,金属打就的锋芒钻透风沙,呼啸着飞掠而去。那将领急忙低头举刀一撩,眼前噌的火花乱放,正是刀背格住了箭头。没等他呼出那口回魂之气,又一枝箭矢劈面飞来,竟是更快!更准!此时他刀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仓皇间自知难以抵挡,一咬牙他索性向后猛翻,背靠马臀,死死的贴在了奔马身上。那箭矢擦着鼻尖而过,居然又被他躲了过去。
连串冷汗自额头狂涌,他拼力将手中马刀舞了个风雨难透,这才提心吊胆的直起身来。不料眼前所见刚一入目,直让他喜出望外。凭着应付那两箭的功夫,他已逼到了敌人身后五步之遥,堪堪伸手便能握住敌人马尾。
虎吼了一声,他腾地将战刀高举过顶,只待再追上两步,便要劈开敌人的头颅。恰在这时,那敌人转过脸来忽然展眉一笑,刹那间近在咫尺的弓弦声几乎震破了耳膜。
刀起,刀落,却无血花溅射。那原本聚集了全身力气的一刀,被敌人伸出弯弓轻挑,忽然脱手飞出十余丈外。直到了此时,铁勒猛将方才感到咽喉处有疼痛四散传开,浑身上下早已没了本分气力。他摇摇摆摆的滑落马下,却还不忘挣扎着探手向颈后一摸,湿漉粘滑的液体下,一小截冰冷锋利的箭尖,正贯在体内。
斜眼扫了扫坠马而亡的敌人,章扬提起挂在马侧的铁枪,就势挑翻几个追近的铁勒骑兵。借着这股威势,北谅军一个转身猛扑,又逼退了追兵重新拉开距离。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等到靠近营寨不过三五里处,估计营中将士已经可以看见,章扬等人这才放出了求救的信号。
“身为前锋主将孤身入险,倘若遇上不测,岂不是大大不值?”中军虎帐内,董峻望着衣甲带血的章扬,皱眉道。
先是躬身谢了个罪,章扬随即抬头笑道:“大将军,如今大军深入草原,何处不是险境?何处不是沙场?下官此举,也是为了尽早探得虚实,以便大将军决策。再说,随行七十余骑,可也还算不得孤身。”
眼见他豪气依然,董峻也不禁摇头笑答:“狡辩!若非此举并未违反军律,我才不与你罗索。”顿了顿,他又赞道:“其实为将者勇于阵前,本是帝国之幸,我顾虑的,只是怕你长期如此,难免会有闪失。”
神情黯了一黯,章扬嘴角笑容敛去,沉声道:“这次要不是将士奋战,下官也不敢说能否毫发无伤。可惜我麾下亲军,此前未折一人,今日竟阵亡了二十余骑,但”说到这里他头颅抬的越发昂扬,双目中神采坚毅:“但他们死得其所,经此一遇,下官有七成把握猜测,吁利竭就要忍不住了。”
“这是何故?”听得他大胆的猜测,饶是董峻极力压制心神,语气中也激荡起来。千怕万怕,他就怕吁利竭忍辱负重不肯上钩,自己一路行来,虽已将发现的铁勒聚散之所尽皆焚毁,却迟迟不见吁利竭举兵报复,可今日,难道老天终于要开眼了?
章扬稍理思路,一五一十的说道:“下官麾下,都是大人留下的百战之精锐。其中将领亲军,更是精挑细选的猛士。可今晚这场遭遇,敌人明明弓矢不利,马匹无优,却穷追不舍丝毫不见沮丧。猛将被杀,按理本该军心动摇,但敌人只是稍稍慌乱,随即便重整队伍继续尾随。见了我军援兵,仍然不肯后撤,直到三面被围,方才悻悻远遁。战意之强,斗志之坚,远非日间敌人可比。以下官看来,十之八九,定是铁勒军中强兵。再者,往日交战,铁勒自知夜间攻营不是长处,除了放出些游骑,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大队人马。除了正在加紧调动准备大战,下官找不出解释的理由。”
董峻扬起首来,眼中渴望跃跃待出,他断声道:“你这一说虽不是定论,我看也相去不远,我军长驱直入到了此地,吁利竭却依然逗留此地不肯避让,只怕是果真心动了。”
黄草川以南五里正是铁勒汗帐所在,雪白的蓬顶经过一夜风沙吹打,早已变成了土黄。凌晨太阳光辉一洒,那在风中索索抖落的沙土竟然亮出金粉般的色彩。几匹红马从南面奔来,除了蹄声再无半点声音。片刻后驰到了汗帐前,马儿急跃急停,骑手等不及的和身滚下,这时才让人注意到他们头顶飘飞的白羽。
“还有什么吗?”读完了手上的急报,吁利竭双眼微张,罩住了来人。那几个飞羽中人没来由的抖了抖,俯首道:“禀大汗,奔古尔查大人命我等转告大汗,说是请大汗速下决心。”
“大胆!”乌木札怒喝一声,腰中刀光辗转跳出,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泊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那信使慌忙叫道:“大汗饶命,这话确实是奔古尔查大人亲口嘱咐的,大汗饶命啊。”
慢条斯理的收起急报,吁利竭挥手道:“乌木札,放手,这种话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乱说,定是奔古尔查的意思。”
乌木札悻悻的收刀回鞘,对着那几人叱道:“出去侯着。”盯着他们出了汗帐,转身急道:“大汗,奔古尔查自恃功勋语气放肆,居然不把大汗放在眼里,决不可轻饶。”
鼻子里轻唔了声,吁利竭端起桌上羊奶一饮而尽,道:“莫要胡说,奔古尔查是个粗人,心直口快,却绝不敢对我有贰心。这般放胆催促,想必是他觉得事有可为。要说是战是退,我也确实该做个抉择了。”
听得他这么一说,乌木札倒不敢再多说了,他虽得吁利竭信任,可毕竟是新败之将,加上这一次的决定,直接关系到铁勒兴衰,倘若提议有一个不好,免不了要把今后搭进去。与其如此,不如听命就是。
重新摊开急报,吁利竭俯身细细读道:“三日来大小十余战,北谅全力以赴,不见半点退让。”他脸色稍稍一动,随即看向了另一行:“是夜勒闵前锋与敌猝遇,相追三十里乃还,折勇士二百,伤敌不足百人。”长呼了一口气,他站直了自语道:“不见半点退让?伤敌不足百人?”
忽然一个转身,他望着乌木札道:“你说,董峻到底有没有圈套?”
突然被他问及,乌木札不由吃了一惊,迟疑了半天方才呐呐道:“勒闵是我铁勒左贤王,部下骑射精良。能够在遭遇中占得他得上风,北谅军中只有董峻的平贼精骑方能做到。由此看来,董峻确实就在这支人马当中。而三日激战不见退让,也不像是示弱的举动。照这样看,北谅人果真是妄自尊大。但但董峻武勋赫赫,久历战阵,是否有圈套乌木札不敢断言。”
说来说去他转了半天依然没有做出判断,吁利竭听到最后,大失所望道:“都是废话,我还不知道董峻的厉害吗?”
乌木札被他冲口一骂,直羞惭的低下头去,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大汗,其实咱们别管他有没有圈套,北谅军就这么两路人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两军会战,胜负还在五五之数。董峻大胆进军,气势虽然逼人,可终究是以五万对我全族之军。只要能抢在董海二人合军前击溃他,无论他有什么圈套也奈何不了咱们。”
眉头突突跳了几下,吁利竭沉默着拍打起软椅,半晌才从乌木札忐忑不安的目光抬起头来,嘿嘿笑道:“这一回你倒点出了要害,不管董峻如何打算,我十数万铁勒勇士断然不会对付不了五万北谅军。”
“来人!”他忽然起身对着帐外喝道。几人侍从匆匆奔进帐内,只听他几乎是咬着牙齿吩咐道:“传令,命右贤王胥祁率部前出到依轮河北岸扎营,务必拦住北谅后援。奔古尔查和左贤王勒闵合力进击,包围消灭眼下董峻所部。”
第九章红滩
丙酉年十月末,在依轮河以北两百三十里,黄草川以南七十里处,铁勒和北谅军展开了关系两国命运的察尔扈草原会战。几乎在战争爆发前的同一个瞬间,双方都预感到了大战的气息。董峻收拢了兵力,紧靠水源牢牢扎下了南北中三座大营。而铁勒也充分调动了全部兵力,不仅堵住了依轮河的天险,而且将董峻重重围困起来。
在会战开始前,双方一面对自己最终将获胜充满信心,一面又为自己的一些不足提心吊胆。然而这一切,随着一个清晨的来临,都化作了各自心中的勇气和永远的遗憾。是自大还是自信,是心虚还是谨慎,全都要等到结果出来才能知道答案。更让双方坐立不安的,是那片完全天定的战场,竟然有一个让人听着就会想起鲜血的名字——红滩!
红滩是怪异的,在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察尔扈草原上,它大概是仅有的一片红色多余绿色的土地。一年盛开四次的千秋花红如火焰,每到盛开时节便铺满了整个原野,娇艳的鲜花随地伸展,甚至把无处不在的小草也挤压在角落里。
红滩又是公平的,无论对于进攻一方还是防守一方,它都给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又都给了无可挽回的劣势。红滩的东西两面,灿烂夺目的花草下,却隐藏着吃人于无形的泥沼。可南北方则是平坦且不见一丝起伏的草原。
无险可守!这是董峻第一眼看见红滩的感想。只是,在察尔扈草原上,又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险地?左面三里是鼓骨坡,虽然高有数十丈却无水源。右后七里是嘎子林,溪多泉多树木也多,只消一把火,便能把守军全部吞没。相比起来,倒是红滩在平淡中显出优势,不但两侧有沼泽,更妙的是水源也从那里而来,无需顾忌敌人在上游投毒。于是他仅仅转了一圈,就下定决心,在红滩扎下了大营。
这一日清晨阳光方现,被铁勒十余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北谅营寨上终于等到了敌人的号角。放眼望去,郁郁草原上,五色大旗自尽头而来。旗下,数万铁勒骑兵背着阳光展开,各色服饰在金色照耀下奇光迭射,一时灿烂的胜过了云霞。隐隐而来蹄声自南北汇聚,不似奔雷,却如那一波高过一波的战鼓,重重敲打在心头。
董峻哑然回头,只见两边将士面色惨淡,像是被这声势镇住了魂魄。此时营门忽然洞开,章杨的将旗招展于前,数千人马一个冲刺,几如山洪破口而出,直奔到三里开外,方才齐刷刷的勒住了马缰。锵琅琅的一阵脆响,无数雪亮的刀光骤然出鞘,瞬间便把刺目的阳光都遮了个干净。
那将旗稍稍一摆,数千人忽然齐声咆哮:“杀!”。声过处,如刀似剑,劈开斩断了虚空。凛冽秋风袭来,在这杀气四散的战阵前仿佛支离破碎,只轻轻带了带衣角,便低眉顺眼,擦着坚如山石的甲胄偷偷溜走。董峻回头再望,寨上寨下,人人挺胸抬首,再无半分惧色。
迎面的铁勒骑兵被这喊声一撞,气势不由得滞了半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阵脚一分,几支人马越阵而出,各自胯下的战马竟是清一色的红、白、黑、黄、棕,连那旗帜也是各守本色没有半点混杂。
“五部齐至,铁勒还真是倾囊而出了。”董峻冷笑一声,对着李邯等人说道。他御边数十年,早知铁勒有五部最强。其中崇尚红白黑三色的部落先后被吁利竭吞并到自己手中,只有黄棕二色仍然被左右贤王控制。至于这些连战马都是清一色的部队,自然是铁勒军中一等的精锐。单要比起气势,各色战马混杂的平贼精骑也要逊色几分。但当前那棕色的一队人马稀少,显然是本军已调往别处,这里不过是充充场面罢了。
李邯凑前数步,靠着董峻的耳朵道:“大将军,敌人势大,要不要将我手下的骑兵也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