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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五瓣的紫丁香-第11部分

小说: 五瓣的紫丁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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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有各人的过法,没必要比来比去,我宁愿归隐田园,寄情山水。当年咱们经常去郊游,多无忧无虑啊,有一次咱们去黄金海岸看海,我至今都忘不了,四个班都去了,那时文理还没分班,没有五班。」
袁静娴静静地听我讲完,黯然地说:「你出国时间长了,这里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你没办法不和别人比,即使你不去比,人家也要来比,还有,自己比完了孩子辈还要比,比幼儿园,比小学,比奥数班,多了去了。当然,我没孩子。」
我们谈到很晚才离开,只吃了一点萨其玛点心。我把袁静娴送到她的楼下,她向我道别,我们都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一时又想不起来。「静娴,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我很少讲这么多话,还是真话。」
「静娴,我可不可以再约你?」
「当然可以。」
袁静娴想了一下,说:「我四点半就可以下班,下礼拜我可以休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提了好几次当年咱们郊游的地方。」
「那太好了,谢谢你,我明天四点半去医院门口等你。」
我握住袁静娴的双手,她迟疑了一下,把手抽回去说:「我给你做老北京的东西吃,明天就简单一点,吃打卤面行吗?」
「行,我快十年没吃正宗的打卤面了。」
以后的几天里,我都在袁静娴家里吃晚饭。袁静娴的手艺很好,她做的京菜,比馆子里的外地厨师强多了。我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看她打开蒸锅,把花卷一个一个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盘子里。在那缭绕的蒸气和扑鼻的饭香中,我有时会看到德朗内夫人,有时会看到梅兰妮。袁静娴有一辆大众帕萨特,饭后她会带我在城里转一转,告诉我哪些地方拆迁了,哪些地方改建了。我看着面目全非的永定门火车站,苦笑着说:「你告诉我哪些地方没拆迁,哪些地方没改建就行了。」
袁静娴把车停在路边,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们出国的人很怀旧,我也很怀旧,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切都变了,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星期五晚上,吃炸排叉。那东西比较油,我连喝了两碗绿豆粥,放下碗,抹抹嘴,说:「静娴,你知道和外国人结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文化差异?」
「不是!」
「饮食习惯不同?」
「也不完全是!我个人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吃饭不能出声儿!」
袁静娴笑了,问:「你妻子说你来着?」
「没有,她老看着我,弄得我更不自在,还有,她拿盘子给我盛汤,你说,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人多吃吗?」
袁静娴笑得更厉害了,她很少这么笑,笑过之后对我说:「以后你就在我这里搭伙,想吃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做。」
「你会做立陶宛红肠吗?」
我脱口而出。「立陶宛红肠?」
「对,就是红色的肠衣,拿在手里不掉色,咱们春游时经常带的。」
「你是说哈尔滨红肠吧?」
「对!哈尔滨红肠是山寨版!」
袁静娴想了想说:「好像是煮熟,放在一块浸了水的果木板上,架在明火上熏十个小时。」
「差不多!」
我兴奋地回答。袁静娴看了我一眼,问:「你妻子经常给你做,是吧?」
我没有出声。袁静娴想了想,说:「以后我给你做。」
我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
袁静娴也看了我好一会儿,轻声说:「应该是我谢谢你。我这里一直冷冷清清的,哪里像个家?你来了还热闹一点儿。」
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不知道,一个离婚女人有多难。那些男同事,本来挺正经的,知道我离婚了,没人罩着了,都来欺负我,要么不咸不淡讲荤笑话,要么还动手动脚。」
「我抽他们!」
我有些出离愤怒了。
袁静娴放下碗,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明后天是周末,你在家陪你爸爸妈妈吧。下周我休假,你想不想去外地走走,比如说那个黄金海岸?我开车走高速,很方便的。总憋在家里,对你不好。」
「好的,我很想去那儿,如果不特别麻烦你的话。」
我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静娴,不瞒你说,医生说我有抑郁症,当然,不很严重。」
「我看出来了,这种问题的表现之一就是特别怀旧,不过,你肯把事情讲出来,问题就不大,至少不必用药物治疗。我们可以在海边呆一个星期,会有很大帮助的,要不然怎么疗养院往往建在海边呢?」
「静娴,谢谢你。不过,我的病,我父母不知道。」
「当然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事。对了,伯父伯母身体好吗?」
「还行,就是血压和血脂有点儿高。」
「噢,知道了,我星期一早晨去接你,顺便给他们检查一下。」
「静娴,谢谢你,你真仔细。」


 (二十三)
星期一早上六点,袁静娴就来接我。我父母起得早,他们和袁静娴在客厅里寒暄,我赶紧洗漱穿衣。袁静娴非常会做人,她带来了听诊器和血压计,趁我吃早饭的时候,给我父母检查了身体,还耐心地给他们讲述注意事项。
七点多钟,我们上了高速公路。开始,我有些紧张,不过很快我发现,袁静娴的驾驶习惯非常好,她基本上是跟随车流,不做剧烈动作。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到了黄金海岸。沧海桑田,十多年过去了,这里开发得我几乎认不出来,各种旅游度假设施一应俱全,和国外没什么区别,除了游客的密度。袁静娴预订了度假村的一个套间,三楼,面朝大海。放下行李,我直奔阳台,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顿觉心旷神怡。正值中午,涛声如雷,骄阳似火。极目四望,但见沙滩如金,碧空似洗,风帆点点,浪涛滚滚。我不由得想起曹丞相的步出夏门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是啊,在大自然的面前,人是何等渺小,个人的悲欢离合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好了,游泳裤在卫生间里,你现在就换上吗?」
直到袁静娴招呼,我才惊醒过来。我回到屋里,袁静娴已经换上了游泳衣,黑色很老式的那种,衬托着她的皮肤格外白皙。我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抱歉地说:「对不起,光让你一个人忙了,我在大草原上住久了,看见大海很激动。」
「没什么,这些本来就是女人的事情。」
随后的几天,我们徜徉在沙滩上,看无垠的大海和快乐的人群,听远方的气笛和近处的欢歌。风平浪静,我们下海游泳;波涛汹涌,我们和别人玩沙滩排球。
我的情绪,疏缓了许多,多少往事,涌上心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从袁静娴开始,经过林薇,德朗内夫人,海伦,梅兰妮,最后又终止于袁静娴。
早晨太阳升起时,徘徊在海边,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云儿在天上漂浮,海风又响耳边,海面上波涛滚滚,船儿时隐时现。傍晚太阳落下时,徘徊在海边,情不自禁想起她,往事涌心间。海浪啊涌到岸边,又回到海里面。天空上星星闪亮,月儿时隐时现。我的衣服都是袁静娴拿去洗的,包括内裤。她对我非常信任,从来不锁自己的门。有一次,我推门进去,袁静娴正好在床上换衣服,只穿着紫色的内衣裤,裸露的身体非常白皙。梅兰妮离开后,我再没有过女人,一下子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不知所措。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这样的,好像是我在换衣服,而不是她。过了好半天,我才清醒过来,道了歉退出去。
(袁静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掩饰什么,半卧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
到了星期三,我们已经很累了,上午游泳,下午和一群年轻人打沙滩排球,晚上又和他们一块儿烧烤。星期四上午,等我睁开眼,已经快十二点了。看看外面,淅淅沥沥正下着大雨,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不见。我洗漱完毕,去推袁静娴的房门。袁静娴早就起来了,正坐在窗口读一本书,神情专注而安详。天有点儿凉,她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是白色平跟皮鞋,没有丝袜。我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德朗内夫人坐在窗前读小说时的倩影。「你终于醒了,我怕你着凉,给你盖了被子。」
袁静娴放下书,站起来说。我摇摇头,清醒过来。
袁静娴又说:「我们直接吃午饭吧,你一定很饿了。」
因为下雨,楼下餐厅人很多。我们吃完饭回来,已经一点多了。袁静娴说:「你再午睡一会儿吧!」
我回答:「你把我当猪养啊!外面雨小了,我们在阳台上坐一会儿吧!」
烟雨蒙蒙,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滚滚浊浪,扑上岸来,留下几片贝壳,然后无奈地退回去,等下一波浪头涌来,又把那贝壳收走。「静娴,你还记得高中时来的那一次,咱们也遇上了一场阵雨,那时咱们年轻,没什么顾忌,就在雨里又跑又跳。」
「当然记得,开始大家有点儿犹豫,是你,第一个冲出去的,女生都特佩服你。」
袁静娴坐在我身边,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你那时特别喜欢巴西电视剧里的一首诗,动不动就吟诵一番,后来文科班的女生都觉得你特有情调。」
「我记得好像有怎么回事儿,可我把那诗忘了。」
我抱歉地回答。
「我是那河岸边的苍鹭,无情的露水冻得我直哆嗦。就像船儿抵挡不住波浪的推动,我的心里,却有个宏愿,要效仿空中的飞鸟,那样逍遥,那样自在地翱翔。」
袁静娴脱口把那首诗背了出来。
我默然无语。
大海还在翻滚着,远处一道闪电,刺破云层,送来隐隐雷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过了半晌,我开口说到:「静娴,你知道吗?那时我们给女生打分,你的得分最高,我们都喜欢你。」
「我知道,谢谢你们。」
「静娴,我记得那天,你坐在沙滩上,你们班团支书买了根雪糕给你,你们坐在一起又说又笑,我当时心里真难过。」
袁静娴轻轻叹了口气,说:「都是命啊!你们喜欢我,可你们都没有跟我说,只有他说了,我那时候年轻,很容易被感动。」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又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到:「静娴,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让你靠在我的肩上。」
海风吹来,夹杂着细雨,弄乱了姑娘的发梢。袁静娴默默地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肩膀。」
「静娴,我问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组织一个家庭?」
「我当然想,女人再怎么要强,再怎么独立,最终还是要做妻子做母亲,才算是完整。」
袁静娴又叹了口气:「我们是老同学了,不怕你笑话,我离婚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了,我想,我总得找一个四十五岁以下的吧?问题是,如今连六十岁的男人,都想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我无言以对。过了很久很久,我才重新开口:「梅兰妮刚走的时候,我发誓不再娶,为她守节终身,可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有时会头疼脑热,有时会垂头丧气。生病的时候,我需要有人给我端水送药,沮丧的时候,我渴望有人和我分担重担。静娴,我是不是很自私,像是在找保姆?」
「没有,你很诚恳。」
「静娴,也许我太唐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结合在一起,组织一个新的家庭,生儿育女,相依为命?」
袁静娴弄了弄发梢,注视着远方海天相接的地方,平静地回答:「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已经没有什么可矜持的了。我是你少年时的一个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你想过没有,咱们是同龄。这个年龄,对于女人,意味着高龄产妇,对于男人,魅力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不接触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呢?她们朝气蓬勃,没有历史包袱,像白纸一样。」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相信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像白纸一样。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静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们不会轰轰烈烈,但是我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
「我也希望我们会白头到老,不过,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结婚不久妻子就去世了,你经历的其实是恋爱而不是婚姻,婚姻中平淡繁琐的一面你没有来得及接触。如果你和我结婚,你会不自觉地比较,而我是比不过你去世的妻子的,因为她永远停留在十九岁,女人最天真烂漫的年龄。」
多年过去了,袁静娴变得成熟和细致,也很现实。我无法反驳她,只能实话实说:「静娴,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很多矛盾,我们可以共同去克服,你说呢?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吃过苦的人懂得珍惜。」
「婚姻毕竟是一件大事,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不能再失败了,我们都好好考虑几天,好吗?特别是,你一定要征求你父母的同意,看他们能不能接受一个离异女人。」
袁静娴说得很干脆,也很有道理,我无法不点头称是。
不知何时,雷雨已经过去了,云开雾散,西边一轮夕阳,斜斜地照射下来。
海面上风平浪静,波光粼粼,成群的海鸥低低地盘旋着,发出阵阵欢快的叫声。
「我们科有两个小护士,二十二三,很漂亮,也很温柔,和我年轻时差不多,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袁静娴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先是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反问:「家境怎么样?她们想找什么样的?」
「家境很好,走门路进来的,她们说是就喜欢做学问的,踏实。」
「太好了,有照片吗?」
「照片?」
袁静娴坐直身体,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问:「我给你安排直接见面不就行了?」
我侧过头,看着她说:「我有两个学生,国内招的,人品不错,就是没什么用,出国不久,女朋友在国内就跟了小煤窑老板。两位同学老大不小了,总在实验室看色情网站,什么色城之类的,影响不好,我一直想着解决他们的个人问题。」
「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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