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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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黑蛋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们不吃饭?不睡觉?不屙屎拉尿?他们在跟前咱们不过秤,他们一离开咱们拉着麦子就走,还不是咱们报多少是多少。”
孔庆辉说:“张水山好糊弄,弄点酒菜把他灌醉,张同音不抽烟不喝酒,心还特细,最难对付的是姚联官。”
张大花说:“这好办,咱们三片场一起打,姚联官只能盯着一片场,俺陪着他,叫他亲自过秤,过多少算多少。庆辉去陪着张水山,把他叫到一边去喝酒,派自己的社员去过秤,说多少是多少。黑蛋去陪着张同音,这老头胆小,把他吓唬住,不叫他去磅跟前。”
“日本鬼子都能对付,咋就对付不了三个土八路。”姚黑蛋说:“叫左三,姚六成,姚二狗三个最好的车把势套三辆马车在场边等着,他们一眨巴眼,咱们就往车上丢几个布袋个。”
“三天能打完不?”孔庆辉问。
姚黑蛋说:“最多五天,摊厚点打粗点,以后再遛麦秸。”
“就按刚才咱们商量的办,每人把守一片场,决不能叫工作组弄清底数。麦子拉走就按布袋个分到各家各户藏起来,姚黑蛋记个数,以后再算帐,通知各户把麦子藏严实点,防止姚联官带着人翻。”孔庆辉做了决定。
张大花说:“姚伯安和姚联国家象征性的分一点,若被翻出来就上交,他们不敢瞒。”
翌日拂晓,社员们挥动大杈,很快平了三个小山头,在坚硬的麦场上摊了齐腰深的麦子,用木杈抖搂乱当中支着暄,火辣辣的阳光把麦秆晒得焦干。左老常和姚双林一伙老年人坐在场边的葚子树下看鸡,老生常谈,又谈起抗战时期姚联江带着人在城里集上打王化文的经过,就一个枪子倒底是从王化文的腚眼里钻进去的还是从蛋包子上打进去的,几个人各述己见,争得脸红脖子粗。
姚联官在这节骨眼上被叫走开会去了,正好打从场边经过,左老常对着姚联官的自行车后脚吐了一口浓痰,浓痰追出去足有五尺远没落在他的后脚上,把场边外的蹚土砸了个坑,冒出一股黄烟。左老常裹裹嘴唇骂道:“死在路上吧,别再回来!”
孔庆辉右手提着一把老式高腰白瓷壶,左手拿着两只蓝花吃饭的碗,坐在场边一棵枣树下,对在那里守着磅秤坚守岗位的张水山说:“张站长辛苦了?来,喝碗冰糖水。”
张水山已是口干舌燥,顾不得用碗,掂起瓷壶的铜信儿,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说:“真甜,可不是冰糖,是糖精。”
“哪有那么多冰糖,俺只用指甲盖敛了一点糖精,你还喝出来了。”
“今格太阳毒晒得透,早点套磙,多压几遍,丰收年要颗粒归仓。”张水山交待说。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孔庆辉说:“张站长,咱不能在这干挨晒,离过磅还早呢,走,到俺家门洞里坐会儿,那里凉快。”
“姚主任走了?”张水山问。
“走了,说不定今格回不来了。”
“张同音,你往这边场里给勤看着点,俺去孔支书家里坐会儿,有点事。”张水山对在葚子树底下乘凉的张同音喊。
张同音没答话,姚双林张着捧不住风的嘴说:“你去吧,俺和同音守着,离扬场还早呢?”
孔庆辉将张水山领到南屋,摆上地桌,把高腰老式白瓷壶放在地桌中间,两只瓷碗一边一只,倒满水请张水山与自己对面而坐,从三屉桌的中间抽屉内摸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放在张水山面前说:“这是专门给你预备的,拿去抽吧,别嫌次。”
“俺抽不惯这洋烟,劲太小,姚主任爱抽烟卷,俺替他收下吧。”张水山将飞马牌香烟装在上衣胸前的兜内,鼓囊囊的,一只红色小飞马在白洋布兜外隐约可现。
“你们双吕粮站还在老地方吗?一年多没去过了。”孔庆辉问。
“去年就搬家了,在双吕村南圈了五亩地,盖了两排平房,院里搠了六个大囤。”
“噢!鸟枪换炮了,人马也多了吧?”
“不多,才五个人,公社机关人多了,二三十口子,在村后公路北边圈了十几亩地,正盖房呢,估记秋后就搬进去了。”
杨丽君手托条盘,端来一盘妙鸡蛋,一盘抄藕片,一盘猪头肉,烫了一锡壶酒,将两只小酒盅分左右摆下,将筷子递在孔庆辉的手中,扑哧一笑说:“家常便饭,请张站长将就着吃吧。”
“太破费了。”张水山瞅着杨丽君的脸羡慕地说:“孔支书,金屋藏着只金凤凰,嫂子好漂亮呀!”
“过奖了,土屋里卧着只老母鸡。”孔庆辉将筷子摆在张水山面前一双,二人仰面大笑。
孔庆辉请张水山喝酒的目的很明确,自己当然不能过量。在劝张水山喝酒时,孔庆辉是能滑则滑,能赖则赖,实在拗不过去就象征性的抿一小口。张水山开始时脑子清楚,与孔庆辉斤斤计较,有时为一滴酒争得面红耳赤。经不往孔庆辉大着工夫与张水山磨,很快将张水山灌得昏昏迷迷。到下午四点,张水山已是八两白酒下肚,两只眼已经模模糊糊。这时,杨丽君来了,将张水山搀扶起来,张水山故意往杨丽君的身上靠,乖乖地被杨丽君引到东屋炕上,递给他一把鸡翎扇,乐得张水山舒舒服服地躺在凉席上,没几秒钟就鼾声大作。
太阳稳稳当当地挂在西天,已失去了炎热的威力,东南风忽忽吹来,给忙碌在打麦场上的社员送来一丝凉爽。
三片场同时开始扬场,年轻人轮流上阵,挥洒着木锨。嚓!敛一木锨带麦糠的麦粒;唰!扬向空中,麦粒在扬场的社员头顶上方划出一道彩虹,哗!红嫣嫣的麦粒落在社员的脚下,堆起一座金山,呼!麦糠随风飘向西北方向,徐徐落下,呼啦呼啦!两名社员用长把竹条帚将落在麦堆上的麦鱼子扫到一边。
眼瞅着三片场的麦子都扬出来了,张同音看看那边一片场上没有张水山的身影,心中嘀咕:“姚主任去开会,张站长躲起来了,叫俺这老头子当顶门砖,挨骂落丧眼呀!没门,俺没那么傻。”张同音将肚子捂住对姚黑蛋说:“俺肚子疼,你们先过磅,俺出趟恭。记住,过磅时登记好,一会儿给咱个数。”
三片麦场上的三座金山,在夕阳彩霞的映衬下灿灿发光。麦场上没有丰收的欢歌笑语,一片紧张而忙碌的气氛,“快!快!快!“三片场上只有孔庆辉,张大花,姚黑蛋三个人的催促声。唰唰唰!一条条装满麦子的布袋整齐的搠在场边,三驾马车停在布袋堆旁。别看姚老一个小体弱,一百五十斤的布袋两手一掂就甩到马车箱内。“打!”三个车把势扬鞭将一车车麦子送到各家门口,马脖子上铃铛都摘下来了,人们见面都递着眼色,没有一个大声说话的。
白驹过隙,三片场上的三座金山,在太阳全部落入西山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第三天打完场以后,就没那么顺利了,张同音在一片场上亲自把秤,张水山在另外两片场上不停地检查。然而人们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让几位年长的社员有气无力地扬场,壮劳力都嚷着肚子饿回家吃物件。一直到昏天黑地,人们才回到场边,急得张水山骂娘:“你们一个个都是存心捣蛋,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这样下去啥时候才能过完秤?”
没有人答理张水山,年老体弱地帮着他们过秤,一条布袋两个人抬不到磅秤上,年轻人都站在场边旁观。趁他们不注意,拽出一条没过磅的布袋丢在车上。
麦收结束了,张同音将姚家庄的收成一计算,亩产不足一百五十斤。张同音把情况向姚联官一回报,气得姚联官七窍生烟,将张水山和张同音臭骂了一通,勒令他们返回姚家庄,挖地三尺也要把隐藏的麦子找出来,重新过磅。
听说公社干部要进村翻麦子,各家都着了急,孔庆辉和姚黑蛋通知各户,一定要连夜坚壁清野,谁也不许吐露真情。谁家麦子被翻出来,一律收缴,大队不再分给口粮。
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左三家住的料外,在村后的枣树行里下了四个大瓮,上边垒着高高的秫秸垛。
左东亮在房后的空宅子上挖了一个坑,将布袋整个地平放在坑内,用土填平,把放在家里准备盖房的一万块红砖一块一块地搬出去,摞在埋布袋的土上。
乔氏没力气挖坑,便在茅房的粪堆上垫上一张破席,将三布袋麦子搠在上边,用玉米秸挡住,在玉米秸上挂起带血的例假物。
姚六成使了个绝招,半夜里套一匹大骡子将村外的农田用犁挑了几道深沟,把布袋摆在沟内埋平。
姚伯安做了难,自己家的成分高,藏去吧是与政府做对,被翻出来罪名不轻,乖乖地交出来吧,今年半年的口粮没了着落。一布袋麦子搠在门后成了烫手的山芋。无奈之中,姚伯安将炕拆了,把布袋放进去再砌好,叫老伴躺在炕上装病,身旁放了一个结着厚厚一层白色尿臊硌碴的盆子。
姚联国的心情很不平静,叉着腰站在屋当中说:“太荒唐!太荒唐!浮夸风误国害民,这样下去,干群关系将日趋紧张。”蓝梅说:“不就是一布袋麦子吗?就搠在地当中,俺把着门,看哪个龟孙子敢进屋翻。”
能将人的脊梁骨能烤出油来的太阳,斗不过西北天边来势汹汹的乌云,很快被乌云收入囊中,一声闷雷,哗!就是一阵猛雨。这下可急坏了在野外藏埋麦子的社员,个个骂老天爷不开眼,落井下石。谁知姚联官无情天有情,雨刚湿地皮就停了,倒把刚挖的地给自然做了伪装。
姚联官带领张水山和张同音在姚家庄折腾了一天,来回翻了三遍,没翻出一粒麦子,倒在姚伯安家闻了一鼻子臊气,在姚联国家门口差点挨了蓝梅的棍子。
姚联官将张同音和张水山带到自己家的小西屋里大发雷霆:“你们两个是骡子的窝囊蛋,没有用的东西!别的大队亩产都在五百斤以上,张庄姜大头还报了三百斤,人家不用现场过秤,叫报多少就报多少。他孔庆辉要实事求是,派你们两个去过秤,结果亩产才不足一百五十斤,同在一个老天爷底下,怎么能差别这么大?肯定有瞒产。姚家庄是俺的包队,又是俺的老家,叫俺怎么向上级交代?”
“姚主任,光着急也没用,工作没做好是俺的责任,你的批评俺接受。这村的干部个个都是泥鳅精,老滑头,别想从他们口中掏出半粒粮食,俺看得选个薄弱环节打开突破口。”张水山出主意。
“等你想到黄花菜早凉了。”姚联官说,“你去把右派分子姚联国叫来审审,量他不敢说假话。”
张水山将姚联国叫来与张同音一起审问,姚联官躲进北屋偷听。
“姚联国,你老实交待,你家私分了多少麦子?都藏在什么地方?”张水山的小黑眼珠像石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姚联国。
姚联国双手抱肘,泰然自若地说:“俺不知道是公分还是私分,大队给了俺一布袋麦子说是口粮,口粮不能算私分吧?现在就戳在北屋地当中,没掖没藏,光明正大。”
“不对!”张水山把桌子一拍说,“你搠在屋当中的麦子是幌子,肯定不止一布袋,你将麦子藏在哪里?老实交代!”
姚联国说:“俺做事一贯光明磊落,从来不在暗处捣鬼。俺奉劝你们也要实事求是,从人民的切身利益出发,多为群众着想,那样群众会自觉自愿地配合你们工作。在抗战时期,群众自己吃糠咽菜,把小米白面省下来送给八路军战士吃。”
张水山气急败坏地说:“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没有资格教训俺们,你说不说出藏的麦子?不然别怪俺不客气!”
“该说的俺不瞒着。”姚联国说,“你们不就是要麦子吗?有本事去组织社员科学种田,提高亩产量,麦子不就有了吗?从社员家里往外翻粮食,从农民口中往外抠麦子,这算什么能耐?”
姚联官在北屋里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来到西屋,说:“姚联国,你没有资格在这奢谈马列主义,不知廉耻,滚回去!”
兄弟二人怒目相对,碰撞出阶级斗争的火花,谁也不服气。姚联国首先收起目光,风度翩翩地离去。
姚联官说:“顽固不化的分子!水山,去把姚伯安押来,俺要亲自审。”
姚伯安像一只落光毛的草鸡,垂着双手弯着腰站在姚联官面前,姚联官问:“姚伯安,你老实不?”
“老实老实!”姚伯安频频地点头。
“老实就说实话?”
“一定说实话。”
“你家分了多少麦子?藏在哪儿了?”
“没,没分,你,你们不是翻过了吗?”
“胡说!”姚联官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张水山揣了他一脚。姚联官指着姚伯安的脑壳说,“你这东西长得不耐烦了?”
姚伯安争辩说:“大队分配时向来都是贫下中农先分口粮,俺成分高指标低,都是最后分。”
姚联官的眼内冒着凶气说:“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水山,教训教训他!”
张水山抄起门后一块三尺长的木版,站一个骑马蹲裆式,将木版抡圆 ,唿!啪!木版带着风声落在姚伯安的后背上,咚!姚伯安一个前栽,前额磕在炕沿砖楞上,立刻血喷如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孔庆辉酷刑断腿
第六十三回
孔庆辉酷刑断腿 张大花咬落舌头
话说张水山****一板子将姚伯安拍倒在地,头磕在砖楞上血流满面,吓得胆小的张同音面如土灰,上牙磕着下牙说:“水山,快,快住手,别,别闹出人命来!”慌忙在炕上摸了一块破布捂住姚伯安额头上的血口子,姚伯安萎堆在炕根,呻吟着。
姚联官不屑一顾地说:“死一个富农分子有啥了不起?就当拍死一只蛟子。水山,将他揪起来继续问,把私分的麦子藏到哪里了?”
姚伯安脑子不糊涂,挨几下打算什么?反正挨惯了,大不了关三个月。如果说出麦子藏在哪儿,半年的口粮就吹灯了,宁愿挨板子得罪公社干部,可不能惹恼了村干部,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姚伯安拿定主意就是不开口,张水山按照姚联官的命令吃力地像拔萝卜一样将姚伯安从地上提溜起来,姚伯安故意瘫软着身体,扭扭歪歪站立不住,等张水山一松手,他索性躺在地上。气得张水山踢了他一脚,他却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嗷嗷地叫唤肚子疼。
姚联官对姚伯安耍赖皮束手无策,说:“叫他在这装吧,张同音,你在这守着他,饿他七天,看他讲不讲?”
姚联官带着张水山回了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