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皇帝 作者刘德贵-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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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蒙族部队已迫近京城,宰相严嵩不作战争准备,只对兵部尚书丁汝夔说:‘士卒力量弱小,难以和蒙军相抗衡争胜,都城是近地,兵败不好收拾,当令诸将坚守,不要出战。蒙军的目的在掠夺财物,抢足以后,自然退却。’于是诸将相互说道,有禁令不要出战,待蒙军撤退以后,民间皆归罪于丁汝夔,当时的嘉靖皇帝下诏将他逮捕,严嵩恐前事已败露,便对丁汝夔说,不要害怕,我为你想办法。丁汝夔信以为真,不自喊冤,被判处死刑时,大声呼叫,是‘严嵩害我’”松筠说到情绪激昂之处,额上的青筋条条突起,面色赤红,似有一搏的架式。
嘉庆帝不由得怒火万丈,腾地一下站起来,厉声说道:“松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龄是严嵩不成?朕是嘉靖不成?陈凤翔并未没有喊冤,要不然,朕怎么派你做钦差大臣。所用譬喻失当,有辱朝廷,来人,摘去松筠的顶戴花翎,听候发落。”厉声未断的语音在上书房里来回撞击,震荡着几位大臣的耳膜,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松筠急呼道:“皇上息怒,臣知罪了,但臣决非心存辱没皇上的意思,此心可供天鉴。”话音刚落,冲进来的几位武士便像抓小鸡似地将松筠提了出去。
董诰叩首道:“皇上暂息龙庭之怒,松筠引喻失当,罪该受罚。但在微臣看来,松筠只不过是急于要迫皇上下决心整治因循迨玩之徒,确实别无他意。望皇上三思而定,切不可主次倒置,本末翻转。”说完,便一声不吭退在一旁,拢起了朝服的宽袖,双目一闭。
嘉庆帝缓过怒色,说道:“朕并不是有意袒护百龄。想当初,朕下狠心医治河工弊端,连降带罚治河官员四十八人,有案可查。朕想,松筠一贯有藐视朝纲的行为,只是他为人比较正直,办事干练些,朕一直把他视为朕的心腹大臣,你们都听说了吧,”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地一击,愤愤地道,“可是,今天,你们看他把朕比做何人。历朝历代的例子举不胜举,朕心里明镜子似的,眼里何能容下半粒沙子,偏举前明的事例,以此来气朕。你们有所不知,陈凤翔名为百龄举荐,实际上是松筠推荐给两江总督百龄的,谁能查清此中可有什么瓜田李下之嫌?”
一提起这,托津在一旁猛然醒悟似的说道:“是的,皇上所言极是,就在查处徐端一案时,松筠亲口对百龄所说的,臣当时还记得似乎松筠对自己的这部下情有独钟,就这么定了陈凤翔的总督之职。”说这话时,脸上冒出一层虚汗。
嘉庆帝频频点头,说道:“当时,在场的大臣们都表赞成,朕还问过戴衢亨,他的意见如何?当时,他啥也没说。”想起戴衢亨,嘉庆帝有些酸楚。是的,当时,由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官员今天竟没有几位了。费淳死了,戴衢亨也死了,要不就是因事而法办些,朕是否要反思用人的方略呢?这个百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因此丢官。
实际上,董诰是个明白人,知道嘉庆帝说这些话的真正用意。此刻,他正琢磨如何才能保住松筠这项乌纱帽呢。嘉庆帝见他一语不发,却完全抛开了满脸的乌云,微微一笑开口了:“哦,董诰,你在想什么大事呢?”
董诰一愣,忙不迭地答道:“大事吗,没有想,也没敢去想,小事吗,倒想起一件”
嘉庆帝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朕知道,你对朕刚才发火有些看法,只不过不敢说便罢了。”董诰略微一点头,答道:“皇上果然圣明,刚才臣想,皇上是派了松筠为钦差大臣去查办此案的,哪知案子还未了断,钦差大臣的帽子就先丢了,是不是让人以后见了钦差都不敢当啊。臣以为,钦差大臣本应视为皇上的代言人,是直接沟通皇上和百姓联系的中介物,这钦差本身的职责就是让天下百姓看到皇上的恩典遍泽万民,让所有的百姓都能感到皇上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他们,这样人心才安定。从这个角度来说,松筠此行,据微臣看来,干得还不坏。”
他的这话尚未说完,嘉庆帝突然走到董诰的身边,脸上详和,说道:“从大的角度来说呢?”董诰低下头,迟迟没回答。
“朕替你说了,从大的角度来说,就是惩治百龄吗?”嘉庆帝把手挥到半空中,“朕不相信,借大的朝廷,年年的第举选不出一些能彻底为朕分优的大臣们。”手指滑下来,坚决地说:“明日早朝,听朕的决断。”
众人一听,正要起身告辞,董诰却说:“皇上,那松筠呢?”嘉庆帝略一沉吟,说道:“暂且免摘顶戴,只是这个案子,朕已接过来了,日后再做安排吧。”
董诰等人这才出了上书房,乍一出来,全身都一阵冷颤,朔北的风卷起地上的碎屑的梧桐、紫槐叶片,“呼啦”一阵过去,又“呼啦”一阵刮回来。细碎的沙粒钻进了董诰的脖颈,他感到痒痒的,用手揉了揉,和另几位大臣拱手相别后,独自一个绕过乾清殿外的台阶,想出了宫门再坐上轿子。忽见远处有一个人正踽踽而行,定晴看时,是戴均元,忙上前打个招呼,说:“均元,哪里去啊?”戴均元见是首辅大学士董诰,忙过来见礼:“我正要去编修馆,皇上的钦定诗文刚才编好一部,正欲呈给圣上御览。”
“噢,”董诰点点头,“那你忙去罢。”刚想走,又回过头,吩咐道:“首先选一些称颂德才贤人的篇章。”戴均元说:“正是,正是。”两人拱手相别。
董诰目送在寒风中晃荡的身影,心里不由得顿生感慨。唉,本来仕途坎坷的戴均元这回又是一个大跟头。他已经知道,嘉庆帝对国史馆编纂和《明鉴》一书甚为不满,只是事情太忙,哪里能抽出时间去整治这事?但几天前,嘉庆帝在对馆呈的《明鉴》纲要作出总结时,就已经心有不满了。只是《明鉴》尚未完工,不便插手而已。但董诰有预感,一旦按照那样的目录编下去,最终戴均元,还有大学士曹振镛都得受到牵连。还是自己悄悄地给曹振镛吹了个口风,暂缓一缓,先把嘉庆帝过去所写的读史感事诗收集起来,又省事,又不需多费心机去揣测皇上的意思,反正都是皇上自己写的。这样,稳妥些。
董诰边走边想,不一会来到大殿前,仰头环视一圈后,径直奔向自己的轿子。府中的几位轿夫见董诰来了,连忙说:“老爷,您到哪去了,另外几位大臣早就走了。”董诰不耐烦地说道:“嫌冷了,是吗?”坐在轿中,对轿夫说:“你家老爷都很知足了,比起往年让你们在宫门外候着,强多了,还是皇上照顾老臣,让我们能在此下轿,知足罢。起轿回府。”
董诰坐在轿中,心里却想着上书房的一幕一幕,董诰想,皇上所顾念的,说穿了就是百龄,他是有意袒护,这不也是一种迁就吗?皇上经历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至今未能砥厉出一种敢说敢为的作风,比起他的先考皇帝乾隆差远了!魄力不足啊,干任何事都不能一竿子到底,想起来就是一下子。尽管皇上日夜操劳,反复要求各大臣都能像他一样勤于政事,可这怎么能达到呢?皇上是天子,大清朝的一切尽归他所拥有,他注重的是江山社稷的稳定,他渴望的是歌舞升平,万民颂德的局面,可大臣们想的却不一样:坐稳位子、多捞些票子,荫及儿子董浩想着想着,就坐在暖和的轿中睡着了。
说一千道一万,百龄这一劫是过不去了。问题在于,朱尔赓额经办筑坝抢险的苇荡柴木,柴质霉湿不说,还夹带着大量的杂草充数。这些情况,百龄究竟知不知道,是故意指使,还是被其欺蒙?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然百龄的这个系铃人也应在应惩罚之列的。
嘉庆帝叫上托津带着几十名侍卫,在自西华门出紫禁城时就一直这么想。已时值深冬,天清气寒,沿途的梧桐树早已是光秃秃的,徒剩下几根枯枝直插云天。一抬头,嘉庆帝还注意到在纵横交错的枝丫间有个鹊巢,(实际上是鸦巢),嘉庆帝转身对托津道:“古人讲,公冶长懂鸟语,听百鸟之音知其喜怒哀乐,悲欢离愁,朕疑心那是人编撰出来的,你以为如何?”
托津不习惯从上书房的暖室出来以后就浸着如此清冽的寒气,他正把自己的带毛领的朝服往上翻过去,用那一层貂皮上厚厚卷毛捂住自己的两颊,听得嘉庆帝的问声,一时没明白过来说的什么,只得含糊不清地答道:“万岁,天是很冷,这呼呼刮着的北风都带着哨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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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帝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噗哧”一笑道:“朕看你的脑子是被冻僵了。”羞得托津恨不得从马上摔下去,脸腾地就红了,当然也有被风吹的缘故。
“朕刚才是说鸟来着,”嘉庆帝一边说一边对身旁的一位中年侍卫道:“塔思脱,试一试你的身手。”塔思脱原是九门副提督,长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自从走了武子穆以后,嘉庆帝一直想再找一位领衔侍卫,为人要机警、武功要高强,各地都推荐了不少,唯看带队的塔思脱因其恶相被嘉庆帝相中,就留在宫中了。
塔思脱会意,“扎!”字甫一出口,便见他人影闪动,有离鞍欲飞之势,但听叮噹数声,高高的树又上的鸦窝已剩下一圈边了,一只雏鸦飘飘荡荡地正好落在塔思脱的手中,策马过来禀道:“万岁爷,仅一只雏鸦,嘴角泛黄呢!”
嘉庆帝觉得晦气,原想,惊忧鹊飞之后,必定鸣叫几声,然后才问托津这是何意?
“罢了,”嘉庆帝说道,“怎么会是一只呢?”托津道:“可能老鸦带着能飞的都去觅食了。”“嗯,”嘉庆帝点点头,“说得在理。”“怎么给它送上去呢?”嘉庆帝自言自语,“上山容易,下山难,一个弹弓就足以毙命,可是如何才能老鸦回归之后有立身之地呢?”
“万岁果是个大慈大悲之人!这有何难?”塔思脱一边说一边晃动身形,顺着技干哧溜哧溜地就爬到了鸦窝处,头却似拨浪鼓般摇动,那脑后的一根长辫七缠八绕地就盘在领脖处。
嘉庆帝抬头看时,惊讶地发现那鸦窝已恢复原样,原来,那叮喽的声响就是腰刀出鞘和进鞘的声音。那一柄刀在旋转飞出之际已把底部连控带削得成为一个圈儿。那只雏鸦和底部的圈儿,在眨眼之间又被重新安上了。
托津赞叹不已,“好身手!”随行的武士也拍掌叫好,塔思脱于高高的树枝纵身一跳,身轻如雁地稳稳落在马鞍上,面色如常。
“似这种进退裕如,万无一失的身手,为臣还是第一次见到,”托津说,“万岁爷,臣以为,百龄是做梦也想不到,万岁爷会亲自去刑部旁审的,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反正此时也摸不透嘉庆帝倒底对百龄意欲何为,不妨借此试探一下,以做到心中有数。托津暗道,凭直觉,皇上对百龄的处罚还没有到那不可赦的地步。实际上,前几天的朝中辩论就足以说明这一点,皇上对百龄的辩词也是略有同情,只因松筠的坚持,才勉强交付刑部会同大理寺三卿共同审理。从刚才皇上的举止神情可以看出,皇上尚还有一颗对百龄心存迁就的心。托津对嘉庆帝说:“皇上,董大人可去吗?”其情其状甚是小心翼翼。
嘉庆帝侧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托津,随口答道:“怎么会少了他呢?你看朕的爱臣不多了。朕也是恨百龄铁不成钢啊。”
正说间,嘉庆帝望见前面的御道上,来了一行人,小暖轿上下颠簸,疑心是董诰,便策马过去,拦住轿子。果然是董诰。
“哎呀,”董诰一见嘉庆帝骑马披毡拦在轿前一声惊呵,手中的小暖壶差点掉在脚面上,他忙不迭地爬出来,对托律斥道:“好你个托津,刚离开刑部任上书房行走大臣就是这样窜掇皇上的吗?皇上的身子骨能在这样的风雪地里骑马行走吗?”看看嘉庆帝的身后并无跟随的内监,心中一阵纳闷,在说话之间,已经下轿甩袖就要参拜。
“哎,董老爱卿,此事全由朕一手安排的,朕不想坐着车辇,就是为能让寒风吹得朕更清醒些。这样,你坐你的乘轿,朕骑着自己的御马,一同前往刑部,看看如何?”“万不可行,这么大冷的天,皇上要出宫至少也带着车辇才行。”董诰顾不得自己打寒颤,撇开嘉庆帝,对嘉庆帝身后的侍卫道,“快去通知宫中备轿,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干什么。”
经董诰这么一说,嘉庆帝裹在狐裘皮衣里的身子也有一阵寒意,说道:“难为董诰一片赤诚之心,朕下马与你们步行如何?你看前面就是刑部,干吗还要劳师动众呢?”说着掏出金表一看,刚过正午时分,便道:“看来松筠要备些酒菜喽。走走瞧瞧,不妨当做一次野游罢。”托津也赶忙下马,搀着嘉庆帝,接口说道:“万岁爷明鉴,臣应该向皇上请罪,倘若是因为天寒伤着龙体,为臣心中也不会踏实的,也是为巨心中愚钝,董大人说的极在理儿。”趁机把自己翻上去的毛领又翻下来。
为了摆脱困境,百龄已是数天数夜没有合眼了。他知道,此事几乎已没有任何回旋的途地,想想不禁悲从中来,从花花世界的广东升迁到人心诡谲的京城,东奔西跑之间,从没有一刻清静。他曾经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按目前的速度,在不远的将来当上个大学士绰绰有余。实际上,他已经接近这个高位,只差那么一点点。谁知,阴沟也能翻了大船,想想也亏,自己是太信任朱尔赓额了。怎么上一次夫人提及此事时,自己竟没有往心里去呢?(指朱尔赓额送礼一事),深海已是无意义了。想些什么点子呢?
百龄辗转翻侧之际,心头忽地一亮,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提笔给嘉庆帝上了一道陈表。
刚刚圈完最后一个标点,刑部便来了牌子,百龄一听,吓得面如土灰,怎么会挪到刑部呢?万岁如何不在殿里解决呢?一阵不祥的预感悄悄地袭来。他没有办法,刑部的旗牌官就在府门口等着他回话呢,那意思是最好跟着他们一起去,不能懈怠半刻。事已如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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