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坟-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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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搜救队赶到福岛,抵达遭强震和海啸袭击的沿海地区,开始挖掘遇难者遗体。
消防员徒手或用电锯清理碎木、塑料板、屋顶残片,掇走扭曲的汽车、缠成团的电线和家具等,清出一片空地摆放运尸袋。
整个城,恐怖得象死城。
当晚,予问终于找到办法,跟着中国第一批赈灾救援物资队的大卡车,进入被隔离的灾区避难所。
3月15日。
日本地震灾区降起了鹅毛大雪。
中国驻日大使馆,通知贺毅,搜救队已经找到汽车骸骨,以及——
瑞瑞的尸首。
第九章
三月,明明已是初春,大雪,却在天空,如鹅毛般一片一片的飘纷。
绿色冰冷的脏水齐腰,贺毅站在港口,手里捏着手机,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那天,就是这个位置,高达数米的海浪冲出了海面,于是,他当机立断,放弃了原本取车的计划,拉着晓雯的手,奋力向高处奔跑。
那天,他的瑞瑞在车上?一声不吭躲在车后?怎么可能?!
一个纤细的身影,裹着毛毯踏雪而来,静静流着眼泪站在他的身后。
港口附近的所有避难所和医院,都被贺毅一一翻得够彻底,晓雯自然也知道了,瑞瑞出事了。
晓雯的心情也很沉重,从知道到现在,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来日本,阿毅也不会追到日本,发生这种惨痛的灾难。
她数度想上前找贺毅说话,试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他总是冷漠避开。
只是,怎么办,现在,她必须离开了。现在的福岛,每小时有400毫西弗的辐射量,1小时辐射相当于普通人一年可承受的辐射量上限的400倍,再待在这里,她恐慌肚子里的孩子会——
他已经失去了瑞瑞,所以,她更要保下他的另一个孩子!
她必须狠下心,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阿毅,我要离开福岛,想办法回国了!”她流着眼泪,站在高处,与他告别。
对他,她觉得好愧疚。
现在的他,该怎么办?她清楚,他现在不会离开。
果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动不动地,掌内的手机被他几乎捏碎,他的目光只是看着海的位置,没有焦距。
他的瑞瑞那么机灵,地震的时候,她一定已经爬下车,海啸来的时候,瑞瑞一定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肯定被谁救起,一定幸存在某一个角落!
除了这些可能,他拒绝去回想其他!
他只是和瑞瑞失散了,或者,他的瑞瑞在和他躲猫猫……对,一定是这样的!他的瑞瑞只要一玩躲猫猫就跑得很快,躲得很隐秘,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把调皮、活蹦乱跳的瑞瑞找出来!
卡车已经传来启动的声音,晓雯只能一步一个回头。
而贺毅依然没有回望。
他的脑海里,一直在思索,他的瑞瑞躲到哪了?到底还有哪个避难所、哪个防灾台,他错过了没有寻找?
他掌中的手机如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但是,他置若枉然。
他知道,是谁在催他。
那边,急着让他去确认——
但是,他不想去、不敢去。
“贺毅!”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他一僵,回头,居然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贺太太。
她来了?她来了!贺毅站在原地,眼眶一阵发热,酸意涌上鼻骨。
对了,他忘记了,昨天晚上和她通电话的时候,他曾告诉她,自己在港口。
“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位,是杜晓雯!对方会坐送她来时的卡车离开福岛没什么奇怪,现在,她急着找瑞瑞,还没空在杜晓雯身上浪费时间!
但是,杜晓雯和她说什么了?她红着眼睛,对她那么抱歉地说对不起,说都是因为她,才发生这种悲剧,她很难过。那女人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完全不听懂?
他真的把瑞瑞一个人丢在酒店?最后没有发现瑞瑞躲上了他的车?他救了杜晓雯,但是,却来不及发现自己的女儿也在车上?
杜晓雯一边哭,说得很乱,但是,心惊肉跳地听着的她,那种心情,绝非言语所能形容的冲击,让人浑身发寒。
“瑞瑞失踪了,是在港口失踪?”她面无表情,双拳不自觉紧握,不可置信地质问。
“我……”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贺毅!”她忍无可忍,一巴掌挥过去,“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她的瑞瑞只是在酒店不见了,并不是被海啸侵袭过的港口!
她从来没打过他。
交往到结婚,结婚五年到现在,他做了再过火的错事,她再愤怒,也会顾虑到他男人的尊严,从来没有扇过他巴掌。
但是,现在,她这巴掌打得很结实、极狠,打得他脸颊热辣一片,耳朵嗡嗡响。
“都是真的,我为了晓雯来港口,我为了晓雯把瑞瑞抛下,我错了,我大错持错,对不起!”他闭上了眼,斗大的眼泪滑下。
懂事以后,他从来没有哭过,晓雯一次又一次的离开,让他心痛难耐,老妈抽掉公司的所有资金,让年轻气盛的他独自面对那么多债主,这些,他从来没哭,也没有哭的冲动。
但是,今天,现在,此时,他扛不住了!他的瑞瑞到底在哪里?
予问浑身一震,侧吸了一口气,脸色惨白。
所以,是事实?他亲口承认,她的女儿是在港口失踪?
“啪”她一个巴掌又扇向了他,“畜生!”她快发疯了!
贺毅不避。
“啪”她又挥了他一个辣辣的巴掌。
她的手在发麻,双脚却一直在忍不住发抖。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是失踪而已,会找到的,但是,为什么她那么害怕,害怕到一直在发抖?
“半个小时前,大使馆来电话,说找到我的车了,通知我去认尸体。”他惊痛地告诉她。
雪一片一片还在飘,打在他的身,打在她的心。
他现在全身不能动,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了。
……
是瑞瑞。
那是瑞瑞的衣服,那是瑞瑞的脸。
即使,被拖出汽车骸骨的端瑞,已经有点腐臭,她整张稚气的脸孔,都被海水浸泡浮肿到面目全非,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瑞瑞的口、鼻都充裕着污泥、杂草,她的额头有个触目心惊的大血口,这恐怖的一幕,比《荒村公寓》更惊悚,可以想象当时的她,该有多疼多惊慌。
他脑袋一阵晕,已经站不住,缓缓地、缓缓地,跪在女儿面前。
他的瑞瑞不是在躲猫猫,他的瑞瑞真的离开了他们。
他好亏待女儿,他恨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恨。
他的肩膀一直在颤动,几乎无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最终情难自禁,忍不住痛得哭出声音。
“你们找的是这个小女孩吧?遗体会被送到安置所,稍后你们可以选择在当地土葬或者火化遗体将骨灰带回国。”做完确认工作的工作人员,对他们鞠躬致哀。
“好——”他哑着嗓,痛得难以发声。
工作人员在表格上填好名字,正想拿个运尸袋把瑞瑞罩上。
“我来。”他哽咽制止。
他先拿布把瑞瑞盖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女儿小小的身子抱躺在一个复合木扳上。
瑞瑞的身上,好凉,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他徒手,把瑞瑞缓缓地装进尸袋中,雪打在他的脸上,冻结着他的眼泪,但是,总是有新的泪水,冲刷而下,整个过程,他都是亲自完成,象极了自我折磨。
“你认错人了,她不是我女儿。”但是,身后,却传来冰冷、空洞而茫然的声音。
他一顿。
他怎么可能认错瑞瑞?
“贺毅,你真是不合格的父亲,瑞瑞出生的时候,你不在身边就算了,现在,居然把别人认错成她。”她一直站在一旁,异常的麻木。
从他告诉她大使馆的电话内容到现在,她一直没法接受。
“我的女儿她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还不去找她?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为了你伟大的爱情,而在异国他乡独自被抛下?她有什么错,,她唯一的错就是她不是你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是我宋予问的女儿!”她的口吻很淡,好象只是谈论天气一样,“贺毅,你和杜晓雯的爱情真伟大,伟大到让瑞瑞买单,伟大到把我的女儿弄丢了!”
“予问,你不要说了!”他痛得又蹲下了身,紧握着女儿的手。
是啊,他把瑞瑞丢了。
但是,瑞瑞却再也没有办法回握住他的手,再也没有办法对他甜甜的露出笑容。
“会痛吗?”她反常地低低地笑。
“痛,很痛!”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没有了体温的瑞瑞,让他极痛极痛。
“会后悔吗?”她又问。
“后悔,很后悔。”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在凌迟他,他还是甘愿承受。
她问对了,他后悔,真的很后悔!
“既然你痛,既然你后悔,为什么还不去找我的女儿!”她凄厉大喊,喊声沧凉。
她的女儿没死,她的瑞瑞根本没死!
第十章
地震海啸的摧毁下,发现新遗体的速度一直在大增,火化遇难者尸体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发现新尸体的速度,火葬场早就已经不堪重负。
为了不让瑞瑞的遗体继续腐化,贺毅决定去东京。
而在这个决定前,宋予问一直还在找,福岛大大小小几百个避难所,一一出现她的身影。
“予问,别再找了,瑞瑞她已经——”无论他多少次拉着她的手,恳求着,依然没法阻止她。
这样的她,让他的心也被什么刨过般,痛得哑口。
眼前这个茫茫然然、不知所措的女人,真的是以往无坚不摧的女王吗?他毁了女儿,也毁了贺太太,心痛到难以承受的认知。
但是,在汽车快要启动,在他不知道所措的最后一分钟,宋予问不再东奔西跑,她上了车,坐在女儿的遗体身边,牢牢守侯。
这一守,她就再也不走了。
用来防腐的干冰,让一车的气温极低,他找了条毛毯把她包住,可是,她身上还是好冰好冰,和瑞瑞的体温几乎没有区别。
他伸手想拥住她,想把自己的体温渡一点给她。
但是。
“滚!”她冰冷地看着他,从齿缝里迸出的这个字眼,更冰。
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宋予问一向性子偏冷偏淡,生气发怒的时候,她总是用冷冷地眼神瞧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但是,以前再冷,那种眼神也和今日盯着他的目光完全不同。
这种目光,除了冷漠还有以及深深的仇恨,那种眼神,仿佛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一般。
被她一动不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打了一个冷颤。
女儿还“躺”在他们的身边,但是,他却有一种恐惧的直觉,以后,他和贺太太再也不可能是一家人了。
“吃点东西喝点水吧。”他把唯一的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的唇边。
灾区的物资太缺乏,甚至连婴儿都只能靠喝水来充饥,而根本买不到食物也没有时间去排队买食品的他们,只能靠日本政府提供的一点水和几片饼干充饥。
他的双唇都干涸到开裂,他的胃都因为饥饿扭成了一团,但是,他依然不敢不能也不舍去碰那些食品,今后,所有好的东西,他都只会留给她!
他们一起奋斗了很多年,什么苦没有吃过,但是,都是她在旁照顾他、纵容他,这一次,换成他来照顾她。
因为,他觉得疼,第一次他心疼贺太太,这种疼,来势汹涌,势不可挡。
他很希望她大哭大闹,也不至于让他现在的心,疼成这样。
但是,显示,她不领情。
“滚!”迸出的依然只有这个字眼,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继续木然的守着女儿。
她碰也不去碰那些食品,仿佛被他碰过的东西,就沾有剧毒一般。
他胸口窒息。
他给瑞瑞找了东京最好的葬礼公司,进焚化炉之前,入殓官给瑞瑞化了一个妆。
他的瑞瑞很爱美很臭屁,也很爱学妈妈的样子,每次贺太太出门在给自己上妆的时候,瑞瑞总是在旁边打转不去,有时候还会厚颜趴过来:“妈妈,你也给瑞瑞化一个吧!”才五岁的孩子,就好虚荣,希望自己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能被很多人夸奖漂亮。
“小孩子化什么妆!”因为生活习惯,妆容总是无懈可击的贺太太,却并不愿意让瑞瑞接触太过化学物质。
于是,一个缠,一个避,连他看了都暗自想发笑。
只是,每每如果有舞蹈或者主持人比赛,贺太太就会满足瑞瑞的小小心愿。
在贺太太“眉墨”下的瑞瑞,站在舞台上,光芒四射,信心十足,漂亮得象个小公主,得到的掌声和羡艳声,能让瑞瑞得意洋洋好几天。
现在,这个妆,真的好丑。
红得离谱、白得可怕,化得简直比猴子屁股还丑。
他的瑞瑞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爬起来生气的大吵大闹。
他的眸又是一股热气,用拳,他胡乱拭去雾气。
而,贺太太,不知道在想什么,依然只是发呆而已。
日本这个民族即使遭到了重大的灾难侵害,死亡的人数已经过万,但是,整个火化过程依然一丝不芶,没有丝毫的怠慢。
穿着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员,把置放着瑞瑞骨灰的玉石制作的盒子棒出斋场时,他沉重地伸出手。
原本一直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宋予问,却猛得使力一把推开了他,挡在面前。
她推得很狠,用尽了全力,带着无法形容的厌恶,害得他踉跄到差点摔倒。
稳住脚步的他,顿顿地,看着贺太太接过骨灰,把“瑞瑞”死死搂在怀里。
坐在车上,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山路,她目光冷窒,依然紧捧着“瑞瑞”,就算到了酒店,也不让任何人帮忙,不让任何人碰一下她手里的盒子,特别是他。
因为地震让很多人流离失所,东京的很多酒店都爆满,一房难求。但是,他承认,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特意只定了一个房间,是因为他担心她,他想守着贺太太。
宋予问依然只是安静得过了火。
不吃不喝,坐在床上,一直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