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之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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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屈头自从捡来了这个别人处理给别人的“处理品”后,至今又过了两年。两年来,两个娃娃已各自从十四岁和十一岁长到了十六岁和十三岁,他们跟了老屈头二年学完了人家七年的课程,只差没有进正规班级就读,如今只等着插班在初二级接受正规系统学习,可是他们都没有正当的户口。没有户口的学生,按规定学校要加收借读费的,对老屈头来说,如今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每人每期一千五!
老屈头主动找上门来求人,并且还提了礼物,是破天荒第一次。当时马校长家还有别人在的,是宋书记和申主任。宋书记叫宋云芳,是学校的支部副书记兼团委书记;申主任是教务处主任,大名申一鸣。老屈头战战兢兢地将那些物品做贼似地放在一个角落里,又怔了好{炫&书&网}久,才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那目的简单得如同路边的石头:恳求学校领导通融通融,不收他的两个娃娃的借读费,或者,如能帮助黄脸婆安排个临时工作什么的,就更好了。学校的菜地每年都包给外地民工来做,自己学校的家属也可以做的嘛!
“你瞧你,都干些啥?吭——吭——提什么东西来哟!”
“家里老婆子说,也不是别的什么,几只野味,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务必求校长……”
“我可从来没收过谁的丁点儿什么礼的呀!吭——吭——,从没开过张哦!这不明明是不正之风嘛吭——吭——,这样搞怎么行呢?你的困难我们大家都知道,可是没有政策呀!吭——吭——对你们这个特殊的家庭,我们学校领导其实都是很关心的,宋书记你说对不对吭——吭——?为了你们家的事,我跑教育局,跑派出所吭——吭——,只差没把腿跑断了,可没办法呀!”
“他们怎么说?”
“吭——吭——,他们说,翻遍所有文件和材料,找不到像你们这种情况的先例!吭——吭——更没有任何针对这种事情的具体规定啊。农转非吭——吭——,你说得轻巧,谈何容易!再说,你那是盲流吭——吭——,连正当的农村户口都没有哇,整个仨‘黑人’不是吗?”
马副校长说话时鼻腔不停地发出一种声音来。
“借读费嘛——借读费,你多少还是要交一点的。学校规章制度摆在那儿,不能随便更改啊,改了以后就难办了,是不是?如果为你开了这先例,别人都要仿效,到时候我们做领导的难办哪!没办法,真的没办法!爱莫能助啊。”申主任说。
“不是说你那女人每天都在帮人洗衣服吗,吭——吭——这可以呀,我们不干涉就是。我看这样行不行,吭——吭——我们过几天专门为你开个会,规定一个合理的价格,洗一件付多少钱,正式打印成文件发下去。我们再通过一定渠道宣传宣传,也可以在教育局的会上提一提吭——吭——,请他们想想办法嘛!你们家的困难也就是学校的困难吭——吭——,也就是我们领导的困难,我们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呀!吭——吭——”马副校长体贴地说,一副解民于倒悬的样子,“只是……只是……吭——吭——”
“屈老师日子过得潇洒嘛!捡来的老婆,捡来的儿子,自己半点力都不出就培养出了人才,得了两个那么聪明的儿子。你看你看,他们二人两年就学完了人家七年的课程,真是天才啊!有福气有福气!我还听说,你们家光别人送来的东西就吃不完!真是的,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宋书记啧啧不绝地说着。她打断了马副校长的话,马副校长今天显然比较开心,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一副大人大量的气魄:
“只是你们的这桩婚姻,吭——吭——本来还不怎么合法啊!”马副校长尽量斟酌着用词,“因我们这儿是边疆,大沙漠边沿,吭——吭——又是偏僻的大山区,天高皇帝远,才没人找你们的麻烦。鉴于你们家这种非常特殊的情况吭——吭——,我们已多次以学校的名义向公安局汇报了,我看是不是还是让她回老家开个证明来吭——吭——,你和她先去补办一个结婚手续再说?”
“是啊,”宋书记立即附和,“我们是教育部门,是人民教师,大家为人师表的,名声很重要。这儿人多嘴杂的,如果有人告你个非法同居,告你个拐骗人口,你可是跳到黄河洗不清啊!另外,那女人的来历一直是个谜,我就听到不少有关那女人的传闻,说是她以前在山里,不单和护林老汉有那层关系,还和许多进山狩猎的猎户乱搞男女关……”
“这事就这么办吧。多余的话我们今天不说吭——吭——,屈老师吭——吭——,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同时更为了我们学校好,这事你是得慎重一些吭——吭——。回去再和那女人好好商量商量,真的信得过,就和她正式办一下,领个证明吭——吭——,剩下的事我们以后再商量,好不好?”
“……”
第一章(4)
眼见得多说没用,老屈头懒得和他们再啰嗦,临走了,马副校长从背后追上来,将那只装了一瓶酒几只野物的布袋塞进他手里,悄声说:
“快拿走吭——吭——,要送也不是这个送法呀!吭——吭——你竟敢当着人的面贿赂领导?”
从校长室出来,老屈头立即作了个快刀斩乱麻的决定:再也不去找他们了,永远不去!他回到那个初具“家”的模样的屋子,立刻就拿起了酒瓶。
一般没有酒量,喝上一口二口就醉的人,喝多了脸上红得发烫不说,胃里更是烧的难受得紧的,非欲吐之而后快!吐是最好的解酒良方,也是最使人难堪的事儿。老屈头酒量大,是人人皆知的。山城天地小,几位能喝的人都认得的,于是就相互排了名次:58度特曲,能喝两斤的称酒仙;喝一斤半的称酒王;喝一斤的称酒霸。老屈头当然是酒仙!他喝酒从来没吐过,喝足了两斤,依旧天南地北,谈笑风生,只是再不多喝一口,这就是酒格!人,干什么都有格的。没有格,那不叫人,只能叫动物。
那天老屈头没有喝够两斤,其实才喝了三五两,他想出门看看天色,才走到墙角,冷风一吹,他哇地一声,吐了!那翻江倒海的样子,酒格大丢,简直斯文扫地!老师们扶他进屋,问他为什么这一次会喝多了?他只轻轻说一句:“我恶心想吐,不得不吐! ”黄脸婆为人家洗了几次衣裳的事,还有别人送东西来的事,他当校长的怎会知道的?校长必须管这事吗?在老屈头的箱底里,有一大迭证件:出生证,毕业证,释放证,工作证,身份证,粮食证,户口证……当然还有自己没权力保存的档案材料等等,唯独没有结婚证,从没有过。这个特殊家庭,只他一个人有这许多证,别人一本也没有,黄脸婆没有,娃娃们更没有!那每一本证明,都是一个中国城市公民生活的全部依赖和凭证,黄脸婆和两个娃娃的生活,没有任何来源,只能靠老屈头一个人的那五十三块钱微薄的工资,那二十九斤半粮食。他们就凭着这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黄脸婆平时极少说话,温顺得如同一匹病遢遢的老绵羊。她劳动惯了,跟了老屈头在城里住着,闲了没事就四处走走,满大院地转,看到一些单身老师没工夫拆洗那盖了许久的被子,就悄悄地拿了去,为他们洗好又缝好了送回去。后来,一些老师的衣物脏了,也被她找了去洗。她天天有活干了,脸上就不再愁眉不展,她笑了,笑得很开心,老屈头也跟了开心。一开始,老师们还有些过意不去,总想着要给他们一点什么报酬。可他们坚决不要!那一次,几个单身教师相邀买了酒菜,提了去老屈头家聚一聚,声言要叨扰叨扰,要领略领略嫂夫人的手艺。酒喝干了,菜吃完了,没讲完的话明天再讲,没喝醉的人明天再喝。可黄脸婆在收拾桌子的时候,却发现了情况,那每一个座位各人用过的碗下面,都压着了个红纸包包,里面当然是钱和粮票。老屈头命令黄脸婆立即去找人退还,可是找这个这个说不知道,找那个那个说不清楚!这案子永远无法破的,上面留有指纹,可黄脸婆去哪里找人化验指纹呢?
他们一家有人送钱送粮送物品,除了学校老师,还有从大山里来的山民、猎户们,他们每次进城,都会记挂着那位为白猿献身的护林老汉,记挂着他遗下的孤儿寡母。他们给他们家除了送一些老屈头需要的标本以外,还经常送一些生活必需品,诸如苞谷、山薯、土豆、白菜、萝卜、瓜果一类,每一次都是一只只沉甸甸的蛇皮袋子装得满满的。老屈头依旧情注大山里的朋友们,他依旧受山民们的景仰和爱戴。只是谁也不再提起护林老汉和白色猿猴的事儿,那是一段流血的记忆,记忆的坟茔,不要轻易挖掘它!
老屈头第一次走进马校长家,也是最后一次走进马校长家。从那以后,他真的再没去过。虽说那栋小楼近在咫尺,他甚至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的。
他永远忘不了在那过后第三天的全校教师会上,宋书记那种不指名的批评:我们有些个老师,思想意识差到何等地步,竟敢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向领导送礼行贿!幸而我们学校的领导一个个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他们经得起任何不正之风的考验,顶得住任何歪风邪气的侵蚀。要警惕啊,同志们!我作为学校专门负责政治思想工作的党支部副书记,无论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组织,面对我们学校出现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我都为此感到气愤。因此,今天在这儿我要再一次重申我们的纪律:我们不能容忍这种不正之风在我们学校再次出现,决不允许这种腐蚀我们灵魂的资产阶级腐朽而又反动的贿赂之风在我们学校这块净土上蔓延开来,不能让我们光荣的人民教师在这种资产阶级泥坑里堕落下去……老屈头如坐针毡,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了进去!宋书记慷慨激昂的演说仍在继续,他只好低了头装聋作哑装打盹装瞌睡装熊装孙子,生怕有人看出他来。那是比做贼还丑一万倍的事儿!
老屈头这一回不再喝闷酒,他让那黄脸婆子给他将那本来准备第二次再找机会送去的一只水鸡七只斑鸠(因为当时送去时放在一个角落里被闷在那里时间太久死了一只)全给铛了用大火煸炒了,里面加黄酒加葱加姜加一切能加的佐料,香香喷喷地端来桌上,将那瓶素有新疆茅台之称的“伊犁特曲”盖儿打开了,一个人美美地享受!
酒喝了一半,有人来了,是刘福昌。
刘福昌是学校一名普通教师,是老屈头楼上的一位邻居,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熟悉内情的人知道,此人非同小可!
第一章(5)
东江二中的住房不怎么宽敞,除了几位校领导,甚至可以说非常紧张!一些教了多年的老教师,成家好几年也分不到房子。在校长办公室小白楼的前边,就是这一排教工宿舍,这里下层住着刘怀中老师等一些家属不在学校的单身教师,他们一般一人住一个小套间。这种特殊的单人套间,整个地只有两间房,没有任何别的厨卫设施的,他们爱人或其他亲属来校时不必另外再安排地方。上层住的是像罗大鹏这样的“王老五”光棍汉,他们一般每人住一间。和罗大鹏紧邻的是刘福昌。他们的楼下,就是老屈头,他早年因为放置蝴蝶标本而破格享受一人独占一套的优厚待遇,他那套房因此曾经一度被雅称为“蝴蝶馆”。
老屈头家杀鸡宰鸟的声音惊动了他楼上的这位名人,那声音直直地钻入了刘福昌那耗子一般灵敏的耳朵。他从楼上三步二步下来,如一只水桶不声不响就滚进了“蝴蝶馆”。
那儿如今当然早没了蝴蝶,外间是厨房兼客厅并做吃饭的地方,里间只有一张占了半个房间的大木床,旁边临窗是一张条桌和木椅——是办公写教案批作业的地方,剩下不宽的地方刚够放一张小小课桌两张矮凳,刚够娃娃们学习用。全家四口人睡在一张床上,娃娃都十六岁了,怎么睡,有人看见说他们家睡觉全是横在床上的。
刘福昌见到老屈头一个人正坐在里间那张大床边,就着放在条桌上的山珍野味美美地喝,黄脸婆舒心惬意地坐在一旁看着,娃娃们都不在。
“来了?请请,快请!怎么样,来一口?”
“哦——不!不!不!我不会喝的。”
“有事要我帮忙吗?”
“哦——不!不!不!我随便走走,你只管喝酒,只管喝酒!”
“还是来一杯吧?”
“哦不不……屈教师,您这鸟……全吃了?”
“是呀,全吃了!”
“那……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
“……”
“……”
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深一句浅一句地对答着,老屈头一人照样深一口浅一口地饮。
刘福昌是个全校有名的大好人。他逢人面带微笑,为人热情大方,异常地谦逊、随和,人缘极好;他作风严谨,艰苦朴素,爱护集体,助人为乐……总之,他是一个无论在领导心目中还是在大多数老师们眼里都吃得开的极得人心的人物。每年的年终评奖,优秀和先进大都少不了他的份。他常年穿一身褪了色的蓝的卡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从来没有解开过。一到冷天,他一件军大衣从孟冬穿到季春,从未见他洗换过的。一般每天下班回家,只站立门口用一条干毛巾噼噼啪啪地抽打一阵,算是清理干净!有人近距离看过他的那件军大衣,上面厚厚一层油渍光光亮亮的,如同一层铠甲!
刘福昌长得墩实富态,肥头大耳,全身像一坨松软的面团;他的那耷拉的两腮,总是极为卑谦地不停抖动着,像两只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熟透的大鸭梨;一双小眼睛早被上下两团泡泡肉挤压着奇 ^书*~网!&*收*集。整@理,似乎他得拼命地睁眼才能对四周的事物有所觉察。事实上,他的眼应算是东江二中最为敏捷刁钻的眼了,因为它时刻都阴邪地在向四周扫射着,只不过平时人们看不清它是怎么眨动的;他的眉毛很淡,头发基本没有,人们老远便可看见他那灯泡一样发亮的光头。对此,人们早有定论:聪明的脑袋一般是不长毛的,刘福昌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当然也就不会长毛了!因而,有人对他有完全不同的说法,说他那是一种可怕的圆滑,说他的那谦逊跟随和的笑脸后是一张极为阴险的面孔……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人啊,一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