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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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当然不知道,这套明信片一共有三张,一张陈扬寄给了自己,一张给了他,还有一张却被匆匆藏进旅行背包的最深处。
因为那上面留着陈扬下意识写下的开头:
“叶祺:”
然后,陈扬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简直想质问上帝,他为什么会挑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张,顺手就写上了叶祺的名字。
上帝但笑不语。
22、第八章 长夜深沉
周末,叶祺居然回家了。
他那个家最多一个月回去一次,纯粹为了打扫卫生,因为根本没人住。父亲另有家庭,母亲远在瑞士,房子里到处是昔年生活的遗迹,活像个历史博物馆。
人的成长历程中,很关键的一步就是将安全感的来源从父母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完成之后其实家这个概念会渐渐淡化。但叶祺是个非同一般的矛盾的人,他有多独立就有多恋家,他有多寡情就有多温情……在外部世界过得一塌糊涂之后,他还是会想着回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擦一擦家具上的灰尘,给他的珠江立式钢琴打蜡。
大一的时候每周回家,那完全是因为答应了带他多年的教练,要在周末的时候去会馆帮忙指导下师弟师妹。空手道相对来说还不算剧烈运动,只要准备活动的时候别跟着大部队傻跑傻跳就行了,反正教练对这个家长事先打过招呼的病秧子也没什么期望。无心插柳柳成荫,叶祺从小学时学起,竟不知不觉就考完了黑带,然后顺利地晋升为教练助理,时不时还能拿点小钱去买书和琴谱。
也许是大学里熬夜太多,酒精摄入量也没怎么控制,身体状况确实不如从前了。叶祺跟教练商量过后,频率基本降为一月一次,只是让自己别忘记而已。叶祺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人迅速砸上去,四肢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松,只留下呼吸系统忠诚地工作着。
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念殴打和被殴打的感觉,所以才回来。
男人通常会通过xing和拳头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叶祺没有前者的客观条件,只能选择后者。他仰躺在沙发上,独自狞笑了一下,结果自己被自己吓到,伸手摸了摸脸,无语了。
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U盘好像上午被谁随手扔进了书包了,于是爬起来翻腾。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叶祺这几天容易失控,直接倒着拎起来往地上倒——于是意态优雅地飘落了一张便签纸。
嗯?没印象嘛。
弯腰捡起来一看,靠,是陈扬的字,不知哪天见他抬手写了,觉得好看才抢过来收着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彼时觉得来日方长,真没怎么当回事儿,随手往砖头书里一夹而已。
叶祺愣了半天,捏着那张纸回了卧室,稳稳妥妥贴在了书桌上,用透明胶带四面封边。
我会一个月回来看你一次,平时尽量不记得你。就算向你赔罪吧,原谅我。
与此同时,陈扬在伦敦的街头闲逛,阴雨绵绵,满街神色平淡拎着长柄伞的人。
身边是个财大的男生,十足欢快地拉着他絮絮叨叨:“你看你看,又来了个美女。啧啧,下着雨还踩这么高的高跟鞋,多有职业精神。”
美女原来还是个职业么,陈扬笑了笑,没搭腔。
那哥们儿却不满意了:“诶诶,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了,你怎么看都不看一眼。难道你见过更极品的?”
陈扬在红灯对面驻足,凝神思考了一阵子,道:“我大一的时候有个同学的妹妹,真的是很漂亮。”
“上海的?上海还有不是独生子女的?”
陈扬认真地点点头:“我那同学的爸爸有马来西亚国籍,可以多生几个的。不过他们家有个他妹妹就知足了,没再接再厉。”
男生大喜:“那么好看?回去了你可得帮我引荐一下。”
陈扬无奈地看着他,方才眼里那点回忆的温软已烟消云散:“很久不联系了,指名道姓要见人家的妹妹不太礼貌。”
扯淡太投入了,一堆人跟在他们后面很容易就迷了路。难不成离了带队老师十分钟就打电话求助,这也太没出息了。陈扬瞄上了一个步伐缓慢的老人,走过去很客气地问路。
老人有些惊讶地抬头:“孩子,你在伦敦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怎么走?”
陈扬愣住了,下一秒疯狂的得意在心头狂跳,笑得愈加礼貌:“先生,我不住在伦敦。”
老先生不由赞了几句他的发音确实好,随后才抬手指了一条路。
众人鱼贯而行,那男生立马把话题转到了陈扬居然能让伦敦人认为他是伦敦人上头,浑忘了美女的事儿。陈扬却一面走一面/炫/书/网/整理起关于阮元和的事情,神情微微茫远:他难得有个朋友,一转眼,竟也有两三年没联系过了。
想来连他毕业后在哪儿工作都没有打听过,好像,确实是有那么点不太像话了。
家里暖气开足了之后,叶祺很顺利地在客厅里睡着了。累极了的睡眠,连梦里都会想起“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真心诚意不想醒来。何必呢,一睁眼就是没完没了的折腾,不如睡死算了。
傍晚,正是残霞如血的光景,顾世琮打了个电话过来。叶祺迷迷糊糊凑到听筒边,那面劈头就是一句“你赶紧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要不是音质差得远了点,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一觉睡得时光倒流了。无数次,韩奕站在楼下那个玻璃罩子都不完整的公用电话亭里,说完这句话就心虚地挂断,等他兴冲冲跑下去。
拿了钥匙关门的时候,叶祺自嘲地笑了笑:一个陈扬还不够你烦,还要想韩奕,犯贱啊。
楼下顾公子坐在他的火红小跑车里,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发愣。叶祺一看他那个样子心里就是一沉:算了,还是不要问他为什么找自己出来。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于是跌倒谷底的时候会莫名其妙找上门来?……
叶祺拉开车门做到副驾驶座上,清了清嗓子:“我直说了啊,你这车怎么没充公啊。”
顾公子两眼发直的状况下就启动了,车沿斜线后退:“这是我外公送我的生日礼物,不在我们家名下。”
叶祺吓得赶紧闭了嘴,毕竟他在开车,再问两句也许就一车两命,大家全玩儿完了。
没想到顾世琮一声不吭把车开到了一家车行门口,老板笑着迎出来,张口就显出熟稔来:“小顾啊,这车简直是全新的,你才开了几个月啊?怎么,又想换新的了?”
顾公子顿了顿,下车上锁,敷衍着点点头,问:“你看能卖多少?”
叶祺不动声色跟着出去,心里却一惊:这小子竟然是叫他来陪他卖车的。
趁老板前前后后审视这辆曾经是顾公子心头宝的跑车,叶祺忍不住压低声音把他拉到一边:“你家至于么。”
顾世琮极轻微地叹了口气:“暂时还不至于,但我不想要它了。”
叶祺转头凝视他,无言以对,只好拍了拍他的肩:“也好,反正你还有辆正常的车。”
“那辆……已经卖掉了。”
说罢,顾公子还很正常地笑笑,低声道:“待会儿再说,让老板听到了要压价的。”
叶祺毫无预兆地感慨万千了。其实真是没几天的功夫,顾世琮就像被大刀阔斧地砍掉了所有温雅淳厚的部分,笑起来已经让别人看着想哭。
谁也无法预知,他这是毁了,还是涅槃了。
周六,某空手道会馆。
教练眉头大皱,寻个空当避开了叶祺杀气腾腾的旋踢,半是斥责半是疑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叶祺如梦初醒:“啊?我怎么了?”
教练人也年轻,是个非典型I工程师,留着这一手本事周末出来打发时间,顺便圈钱而已,所以说话丝毫不掩火气:“我挖了你家祖坟么,下手这么狠!”
“对不起,我错了。”好歹是恩师,没大几岁也是有师生之谊的,叶祺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教练那边刚和缓下来几分,休息的人堆里马上走过来两三个小姑娘,不过初中生的样子,规规整整向叶祺鞠躬道歉:“学长,我们……非常抱歉。”
叶祺与教练相视苦笑,只好安慰她们这也不是朝夕之功,不必操之过急之类,心里却是无语得很。这几个孩子不知是怎么娇惯大的,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学不会,绕训练场跑个几圈就喘得惊天动地,简直是瓷娃娃。
有个孩子退回去前很恭敬地发问:“学长,你遇到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么。”
有啊,怎么没有,陈扬问他借衣服那会儿一秒钟不到就把他整个人控制得动弹不得,他连对方怎么动的手都没看明白。空手道是套路,是架势,却不是一击制胜的法宝,更不要提什么一剑光寒十九州的气魄了。
叶祺仰起头故作迷惑状思考了一下,严肃地告诉小妹妹:“我不记得了。”
教练忍不住噗嗤一笑,方才那点不愉快也带过去了,挥挥手让小姑娘回去休息,低声问:“最近过得不顺?”
“嗯,是有点。”
“那我陪你接着打吧。”教练用一种烈士就义的眼神看着他。
要是平时,叶祺早已七手八脚扑上去打人了,如今却只凝滞片刻,摇摇头:“不用了,我这样自己也容易受伤。”
教练更觉诡异:“奇了怪了,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自己受不受伤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你知道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
再忧郁兮兮就矫情了,叶祺朗然一笑,舒展几下肩背:“时过境迁啊,现在老胳膊老腿,哪能那么拼命。”
原本一个人对于肌体的精确控制应当是很有吸引力的,每一次旋转、发力和攻击,瞬息组织起完备的攻防体系,这些都令人着迷。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终将抵达精疲力竭。我以为倦怠了身体,就能顺带麻痹了精神,谁料依然徒劳无功。
为什么会这样,他本不是这样深情的人。叶祺站在整面墙的大镜子前沉吟着,第一次感到有些挫败,连抬手拭去额角的汗都忘记。
23
23、2
陈扬回来了。
叶祺当然事先知道他的归期,但事情如今不是一点半点的尴尬,聊他是个人精也摸不透陈扬会给他什么脸色看。他灰心丧气,他纠结扭曲,他避之不及。
到了第三天一大清早,叶祺打定主意要逃掉最后一节组织行为学,蹙着眉在枕头上翻来翻去:噩梦一大堆,没一个是平安喜乐的。
全无防备,半梦半醒的时候,整张床猛地哐当一震。
……地震了?还是有人踢了他的床?叶祺痛苦地睁开眼睛,焦距都调不准,过了几秒才看清楚床头站着的这个人。
陈扬?!那张线条锐利的面容他曾无数次用目光描绘,躲在不同的角度偷看,谨慎地拿出一点点深情款款融进去,就足以鲜活好几个晨昏。
叶祺犹豫着坐起来,动作极缓,眼神闪躲,慢慢地问:“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答疑课都不去上,你找死么。”
事到临头才知道,原来会有这样的胆怯。叶祺一声不吭掀被下床,利索地着手洗漱,只不敢往陈扬脸上看一眼。
看一眼又怎么样呢?他人都找上门来了,眼里总不会写着刻骨鄙夷。
但他确实不敢。战战兢兢像怀揣一整个养兔场的兔子,狂蹦乱跳,面上却愈发沉静。
陈扬似个门神般站在叶祺的寝室里,空气里很快累计了两个大气压、三个大气压……五分钟后叶祺收拾停当,陈扬亲自把他的书包从椅子上拎起来,转眼已经带上了门。
叶祺是蹭着门缝冲出来的,差点被陈扬潇洒的一甩手夹成肉饼一张。不多不少半步距离跟在他身侧,叶祺牵起书包带把东西顺到自己肩上,心里止不住掂量着他这份怒气的材料配比。
七分莫名,被另一个男人表白了必定是一头雾水;
两分了悟,之前无数细心关怀都追根溯源,终于不再是干干净净的朋友;
还有一分是真的生了气,他才离开不过几天,自己已经迅速发展到答疑都懒得去,原形毕露。
叶祺在下完六楼楼梯,行至深冬阴郁的室外空气之时,已经分析出陈扬也不过是只气势汹汹的纸老虎。于是他心情大好,安享陈扬无疑有些过度的纵容,甚至替他把早餐的钱都付了。
陈扬稳稳当当走在前面,对叶祺依旧不理不睬,却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这就是最大的让步了,你喜欢我就喜欢吧,我全当不知道就是了。叶祺从来不会不识相,如今简直是心满意足,受宠若惊。
其实我多么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讨厌我就很好。真的,足够了。
一个装傻充愣,一个欢欣鼓舞,日子居然也就这么过了。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大幕落下,陈扬紧跟着叶祺提前交了卷,追到长廊尽头拍上他的背:“喂!”
叶祺回过头来,一脸懊丧:“你跟着我干嘛,我本来想自己去做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着。”
怪不得抱着的那堆书看起来不像刚考完的那门,定睛一看,竟是一套精装肖邦集。
考完了实在欢快,脑子一抽就口不择言,陈扬笑着与他并肩而行,戏言:“我反正跟定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到底是不是一时失言,他自己最清楚。他陈扬真的不想试探所谓喜欢他是什么意思么,未必。
叶祺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哦,原来你跟定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