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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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扬很多天没有连续说这么多话了,顺过叶祺手里的杯子就灌了下去:这小子有点毛病,自来熟拿了他的杯子倒水,还变态到给他的陈述计时……却又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泛上来,液面上冒着轻快的小泡沫,真的太久没有跟别人贫嘴闹着玩儿的心情了。
不要命地训练,只想早日立功让家人欣慰;父亲总很虚弱的样子,让他每次回到熟悉的军区大院都步履沉重;虚掷的三年时光,天之骄子的坦途毁于一旦,没有人能够理解……最后的最后,所有努力都是笑话。为了把他禁锢在家族命运的轨道上,他们合起来骗他三年,包括陈飞。
叶祺凝视他仰脖喝水时的神情,脑子里无数个汉字一圈一圈地转,却觉得什么话说出来都轻飘飘,识趣地闭上了嘴。
陈扬在自己的笑容里掺好适当比例的良善,问他:“为什么跑来问我这些?”
叶祺再次抽风,还抽得相当彻底:“因为我人好~”
陈扬一言不发,愤怒地挥了挥手。叶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援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义愤填膺了两三天,正常了。此人当年还系着脏兮兮的红领巾的时候就是什么全市红领巾理事会的理事,混了这么多年各种学生组织,还有什么没见过。其实,说白了,别说这事儿没落在他头上,就是真撞上了,他也只有愤怒个两三天的权利,没准儿转身还得给人家空降部长鞍前马后。
别愤慨,也别哀叹,事情往往就是向着“怎么会这样”的方向飞奔而去。比如学术部那黄牛般勤恳的姑娘,好像叫于娉婷,刚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跟陈扬联手创建了史上最为和谐的工作环境,就差在校门口张贴海报昭告天下“我们很有爱”了。
为此于娉婷的男朋友气得一跳一跳的,光到叶祺他们寝室就跳了好几回。天可怜见,刚替老婆泼了半盆滚水,老婆就要出墙了。女人啊,啧啧……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哭着喊着往陈扬的身上撞呢,这到底是凭什么呢。众人都在心底默默地哀叫着同一句话,只有叶祺气定神闲。他是相信因果报应的,如果一个人的锦绣前程被拦腰斩断,带着满腔愧疚回到最不喜欢的生活里,完了还被骗成了窦娥冤……那么他确实应该顺风顺水一阵子。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也许只有被无辜缠上的男生才知道只隔一层纸的痛苦。于娉婷还真不是那种傻乎乎直接套近乎的姑娘,她很聪明,女人越聪明越不好办。她抓住了学术部工作量大和细节繁琐的特征,每天至少打两个电话给陈扬“征求同意”,让全世界人都在各种场合目击他无奈地按下通话键。“喂。哦。嗯,可以。就这样吧。其实你没必要……好,行。知道了。”
长此以往,陈扬这个受害者在走廊里遇上凶手倒有些尴尬了。世道啊,反了。
6
6、3
十一月的一天,半黄半绿的梧桐叶吧嗒吧嗒往下掉,在林荫道上一步步行来颇有些寂寥。叶祺一个人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终于觉得有点寒意,低头把卷到肘上的衬衫袖子放了下来。还没抬起头来就听到前面有女生的声音,掺杂着一点点羞涩,很清甜的感觉:“你送我到教室吧。”
然后是男生的回答:“我真有事,赶着回寝室。”
叶祺暗自笑笑,继续走他的路。不料胳膊忽然被人扯住,再一旋,不得不转了回来。诧异看过去,原来是陈扬。
于娉婷的装束似乎短时间内改变了不少,一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配松绿石长项链,真有点亭亭玉立的姿色。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望着陈扬,连叶祺都忍不住替他掉鸡皮疙瘩。
“叶祺,昨天我们商务统计的assignmen还没做完吧。”
真够可以的,标准的信口开河。统计也是外方课程,英文教材英文授课,assignmen发下来的条条框框就有四十五页,整个专业谁都没心思这么早下手。
“嗯,你那部分数据分析太慢了。今天什么时候能回来讨论?”
谁怕谁?!你方唱罢我登台。
“就现在一起回去吧,我晚上也没课。”
话说到这份上,人家姑娘只好放人,还要恋恋不舍加一句“明天例会见”,这才转身自己走了。
空袭警报解除。叶祺笑着接受了陈扬拍拍肩膀的谢意,调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陈扬瞟他一眼:“羽毛球社那学妹你怎么处理的?”
原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入得了他的耳,叶祺坦然相答:“肯定没戏,我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不明不白的,陈扬当然不知道他真实的意思,不搭话也就混过去了。
叶祺与他并肩走着,一时兴起跳起来去碰高悬在路面上方的树枝,颀长身姿令路人驻足相看。
陈扬随手捶他一拳:“你几岁了?我又不是王援,你不用刺激我。”
叶祺转头看看他,嗯,好像比自己还高一点点。“诶你还欠大家一顿饭呢,开学那时候为了你跑去打球,你倒一溜烟回家去了。”
陈扬似乎难得的心情轻快,笑答:“听你这意思,你是要吃独食啊。”
叶祺远目,正巧看到一新开的小馆子,油乎乎的德行看着就亲近,乃招呼他:“玩笑玩笑。前面那家看着挺新鲜,就那儿晚饭吧。”
这一吃,就吃出了大事。
盖浇饭刚上来,叶祺的手机就抽搐着震了一下。拿起来一看,发信人“韩奕”,内容干干净净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太干净了,句号都懒得打上去。
叶祺深吸一口气,完全不动声色,胸腔里跳动着的某物却自由落体。触屏手机上轻巧点了几下就重新上锁,他抬眼对上陈扬问询的眼神,平和如常。
只是再也笑不出来。
谁都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在高中里进出文学社,为自己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几篇幼稚小文沾沾自喜,一边打篮球一边念叨自己文武全才,私下里传颂最爱的作家的名字……叶祺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那时候他全然不是今天的样子。
叶祺曾经是个勉强算得上70%nb,却把自己捧成了100%的人。飞扬跳脱,锐气逼人,又自信满满,是如阳光一般明亮耀眼的存在。他从不避讳谈论自己的成就,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却习惯于诚挚地平视每一个人,真正的平易近人。但,就像某文中提及的那样,一个能用“平易近人”来形容的人本来就不再平凡。
全校上下,从打扫卫生的中年阿姨到高一高二的小女生,从架着眼镜的女教导主任到各年级各学科的女老师,几乎人人看到了叶祺都觉得顺眼之至。所以高二那年,当叶祺发现自己喜欢韩奕,韩奕也喜欢他的时候……吓坏了。
他原来只以为自己比较冷淡,没想到,事实是这样。
两个人纠结了一段时间,然后遮遮掩掩谈了一年多隐秘而甘美的恋爱。就像每一对年少的恋人,他们一起把从家到学校的路走了无数遍,无数次依依不舍,只是永远不能公然十指紧扣而已。
那个骄傲而快乐的叶祺,那个阳光少年叶祺,后来一夕之间成了一地瓦砾。
他的青春岁月血溅三尺死在他的面前,染红了所有的朝霞与夕阳,一度让他以为自己的眼里从此只剩下血。
即使坐拥万里江山,也只能痛享无边孤单。
高考,加上家中变故,手起刀落地解决了少年时期的叶祺,渣滓不剩。
宁定、忧郁、深沉与锐利,这些东西渐渐染透了他的生命,毁了他又重塑,将他变成今天的样子。
于是他的回忆中只剩下一个韩奕,谦谦君子的韩奕,依然象征着笑容里没有半点阴影的叶祺曾经存在过。
韩奕会在他收到杂志社退稿的时候一遍一遍陪他改文;
韩奕会在他成功的时候含笑相看,在他失败的时候寸步不离;
韩奕会在他一个多月闭门不出之后冲进他家,握着他的肩说“世界从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韩奕曾经是那么体贴的人。
可惜他终究还是人,不能抵御八面来风的压力。如今连看过他一路欢歌的韩奕都离开,叶祺忽然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坐标。
在灯下独坐了半个多小时,叶祺终于清醒一些,拉开抽屉打算找点事情出来做。
他一向是自以为生活作风齐整的人,抽屉里的纸质资料按大小从低到高叠在一角,身份证、学生证、图书证等物放在一边,底下垫着一张08年版的上海地图。
韩奕考到了第二军医大学后买了这张地图送给他,上面还有他亲手用记号笔划出的地标。当时以为这点距离根本不在话下,当时以为情分是很坚韧的东西。
叶祺骤然爆发,用了全力扬手把地图扔出了六楼的阳台。
正是荻花瑟瑟的时节,外头风还挺大,地图刚飞出去就被吹得打开了好几层,唰啦唰啦响着化为一道抛物线。
这个平抛运动动静有点大,寝室里其他人都被惊动了,沉默中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叶祺犯什么神经。
还好叶祺也只是扔了件不怎么要紧的东西出去,回身好好地做他自己的事儿去了。不一会儿,他站起来出去洗杯子,一晃神就直挺挺撞寝室门上了,哐当一声。
门背后挂着个半扇门大小的白板,大一的时候买来写通知的,被他这么大力道一撞立马掉下一支卡槽里的记号笔来,滴溜溜滚到了邱砾脚下。
再稳的人也坐不住了,邱砾俯身捡起笔,捏在手里顿了一下,问:“你怎么回事?”
根据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推测,往后几天只会愈演愈烈,极难掩饰。叶祺摸摸鼻子,有点讪讪的样子:“那个……感情问题。”
顾世琮乐了,从座位上一蹦三跳窜过来,简直幸灾乐祸:“失恋了?还是追不到?”
叶祺一阵心火大旺,差点压不住,末了勉强抬起一只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别……”说完,掉头就走。
陈扬跟他一起回来的,多少闻到几分不对头,刚才又看见华丽丽飞翔在空中的地图,留意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叶祺这厢出了门,那厢他就拉开了门。
叶祺洗完杯子回来才进了他的门,顺手带上,走进来还是坐在空余的那张椅子上,一言不发。
地上有箱啤酒,罐装的百威,陈扬探身抽出一罐扔给了他。
叶祺目光涣散,双手握着个易拉罐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起身放回去:“算了,啤酒喝不醉的,不如不喝。”
要别的可能没有,酒还能没有么。陈扬二话不说开柜子拿了瓶白的递过去,叶祺不禁两眼一亮:“你真可以的啊,备着这个。”
“前段时间不是心情不好么。”陈扬看他手边放着自己的杯子,索性没打算管他。
笔下那份部长会议的一期述职报告刚写了没几行,多少不放心,他回头一看,大惊——叶祺把一瓶白酒喝得一干二净,瓶子端端正正放在一边,又恢复了刚才那不动弹的状态。
真md……从来没见过这么喝酒的,一斤酒十分钟全没了。陈扬死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看到他的神色没平时那么清明敏锐了,一张脸被窗前天光映得发白,竟然松了口气。
叶祺站起来,稍微有点晃,口齿却毫不含糊:“我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陈扬只能默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以为叶祺会砰然甩上门走人,却总是让他超出自己的预料:叶祺略扶了一下门框,稳住了便轻轻合上门,发出很节制的咔嗒声,将自己关在了门外。
陈扬伏案一刻不停地写完了那份述职报告,几张薄薄的稿纸终于排满了墨迹。他抬腕一看表,已经一点了。
照叶祺那样灌,要么醉死要么头痛欲裂,看他那硬撑的德行八成是后者。陈扬握着手机想了想,一条短信过去试他到底怎么样了——
“睡了没?”
叶祺昏昏沉沉,各种奇异的痛在脑壳里玩儿碰碰车,隔了半小时才发现手机上有未读短信,乃撑起来回了:“没”。
陈扬刚睡着没几分钟,枕边手机突然照亮了一隅天花板,只好回魂:“你要么去吐出来算了”。
叶祺咬牙切齿:“我倒是想,可惜求而不得”。
陈扬有点担心他,但也无计可施:“你自己当心点,下回要喝我陪你,别灌这么猛”。
叶祺瞟了一眼屏幕,没有再回过去的心思了。正巧一阵剧痛,两眼一翻,如愿昏了过去。
陈扬侧躺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慢慢觉出自己房间里一点酒气都没有:这小子做事未免太利落,喝了他的酒转身就走,空气里连点乙醇分子都没给他留下。
但就凭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与自己是相似的。诡异的神似,温然里头裹着决然,都是成全了别人折腾了自己的破性子。
平日在外粉饰太平的陈扬渐渐入眠,抽离出来的那个真实人格却反复咀嚼着叶祺灌进一斤白酒后的背影,兴致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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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 欢实的工作狂
叶祺顶着个宿醉后剧痛的脑袋爬起来,立马变成了从低档跳到高档的仪器,生活效率加快了好几倍。洗脸刷牙用掉三分钟,收拾桌面和书包一分钟,喝咖啡一分钟,五分钟后他一身整洁地站在邱砾面前,洋溢着李施德林漱口水凛冽的薄荷气息,低着头:“可以走了么。”
邱砾比较勤快,永远起得比大家都早,还保留着在家时一边听广播一边喝粥吃早饭的好习惯,实属稀有生物。这时抬头定定看了他几秒,一言不发拎起书包跟他一块儿出去了。
这次早起后来成了一个具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