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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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飞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今年不回来了?”
陈扬沉吟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怕我妈和你妈又追着我问什么时候结婚,最近状态不好,不想回去找麻烦……”
“你……唉,你自己跟他们说吧,我不负责代你受过。”
陈扬拥被倒回去,嘴里不清不楚地“唔”了一声。
三十二的人了还孓然一身,陈家两位老夫人几乎要活活唠叨死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年年的盼他带人回来,又害怕他带回个男人来重蹈覆辙,后来听陈飞说他身边从来就没有人她们才算彻底灰心丧气。每逢春节陈扬总是来去匆匆,问他什么都一概报喜不报忧,一旦看到陈嵇阴惨惨的脸色话就更少了。
甚至两年前陈扬的妈妈发了火,还在饭桌上就说出了“家里不要你送钱只要你做个孝顺样子”这样的话,陈扬也只是闷声闷气地道个歉而已。
正可谓一叶知秋,陈飞鉴于各种风声渐渐已经不愿意去关注陈扬的生活状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隔三差五还能跟自己保持联系,那就足够了。在那年陈扬一意孤行去了红十字的什么战地项目之后,陈飞作为他的紧急联系人曾在某个深夜接到过国际长途,那端用一口极难辨别的英语通知他陈扬中了流弹正在手术……
从那以后,陈飞只希望陈扬这个人好好地存在着,别的都无所谓了。
惊悚回忆录刚翻了没几页,房门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陈飞用力揉了揉眼睛:“妈。”
“刚才沁和和向晚打过电话来了,我看你还没起来,只能说你一会儿再打过去给丈人丈母娘拜年了。”
陈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丫头出生于黄昏,“向晚”这名字乃是陈嵇一锤定音。
陈飞笑着套上一件厚毛衣,随口问:“你没告诉向晚我喝醉了吧。”
“没有,你爸跟她说你是个懒鬼,新年第一天就睡懒觉。”陈飞妈想起小孙女就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一面给儿子递上外套一面说:“沁和是真会教孩子,向晚说了一大篇吉利话哄你爸开心,逗得老头子到现在还笑眯眯的。”
陈飞又跟老太太扯了几句小丫头平时的趣事,思前想后还是替陈扬汇报起来:“妈,你听我说,那个……陈扬今年可能就不回来了,好像是新酒销路不好公司里有点麻烦,总之我小婶那儿你先打个预防针,别等陈扬打电话跟她说的时候她又发飙。”
年前刚往他妈的账户里打过一大笔钱,这理由未免牵强得太离谱,陈飞妈忽然认真地看着陈飞的眼睛:“话我可以去说,但你弟弟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回来……你肯定清楚。”
陈飞无言以对。
“妈想听你说句实话,这几年陈扬是不是……有男朋友?”
陈飞苦笑:“我倒希望他有,总比他这样一个人死撑着好多了。我也是真不敢去逼他,万一他又一声不吭地出国了,可能死在外面我们都不知道。”
“胡说!大过年的怎么没个忌讳呢!”
陈飞好像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内容震到了,默然不语。大院里别家的爆竹突兀地炸响,一室沉重堪堪掩过,新的一年终究是开始了。
世事无定,我们在判断一个人悲催与否的时候最好也要有个标准。如果我们将陈飞的春节幸福程度量化并假定为五颗星,那么陈扬就是半颗星,叶祺连半颗星都没有。
千万不要误以为他们的实际心理状况有多大区别,陈扬多出来那半颗星完全是因为初来乍到的傻狗一条。
大年初十,叶祺终于坐吃山空,不得已从家里爬出来去了超市。他自己本来就吃得清淡,再加上什么都只要原味的沈钧彦在场,购物着实变成了索然无味的过程,到最后两个人都没了出门时的好兴致。钧彦刚从老家回来,整个人懒洋洋的比平时更少出声,一首Hoel Caliornia漂浮在车内的空气里竟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正是这种气氛作祟,叶祺听到街边有人叫自己的时候感觉十分的穿越。前面是红灯他正在减速,扭头一看恰巧望见陈扬手下那个小高管兴高采烈的一张脸。
车子靠边停下,此人相当自来熟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叶祺与钧彦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却听后头传来一个更加自来熟的问句:“叶学长,这位是……?”
这倒像沈钧彦是不速之客了,叶祺无奈地回头答道:“沈钧彦,跟我一起合租房子的同事。”
钧彦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正经打量小高管就重新转向了窗外。
可怜的孩子勉强咽下了对母校教师的满腔热情,身体前倾凑到叶祺附近,很快重整旗鼓絮叨起来:“叶学长啊,我们老板刚才叫我帮忙去拿个文件,可我的车正好出了点问题送修了,你看……能不能顺便送我一下?”
叶祺实在头大,一时无语。没想到还是钧彦通情达理了一回,扑哧一笑后低声说:“我无所谓,你愿意送的话就先开车回家一趟,我拿了东西先上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好再推了,等钧彦的身影隐没在住宅楼一楼的大堂里,叶祺淡淡地问:“你要去哪儿?”
小高管欢欣鼓舞:“去陈学长家。他说他一早出来忘带了一份合同草稿,自己又在开会脱不了身。不算很远的,就在上次我开车送你们去的那个小区。多谢叶学长~”
叶祺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没有应声沉下来,但由于害怕后座上的人窜到副驾驶座上来,他还是尽快发动车子又开了出去。
上次事出仓促且事态失控,叶祺其实并没有好好看过陈扬的住处。大致是两百平米的房子,因为地段极佳而显得有些奢侈,采光条件优越的客厅给人一种大气矜贵的直观感受。小高管遵循着指示直奔书房而去,叶祺在门口略站了站便又看到了那架纯白的三角架。应该有人按时去打蜡擦拭,琴的表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匀净明亮仿佛一尘不染的梦境。
就在他难得恍惚兼惆怅的时候,煞风景的行家又冒出来了:“叶学长,你要不要看看陈学长的卧室?”
叶祺心里哐当一响,好歹开口前强忍住了那阵意气,听上去还算是心平气和:“未经允许进别人的卧室,好像不太恰当吧。”
那一晚从客厅一路纠缠到卧室,就是在他一眼望去的墙边,陈扬大大方方地半跪下去,用当年惯熟的技巧撩拨他,继而成功地将强迫性质的情事转成了难以启口的某种隐秘回忆。叶祺几乎想转身先出门去了,不想废柴小朋友还要再鼓动他:“进来看看吧,我听装修的人说过,这卧室全部是按照陈学长以前住过的地方一点一点布置的。我原来以为陈学长是冷血动物呢,没想到这么恋旧……嗯,所以我猜他肯定受过什么感情上的打击啦,然后就……”
叶祺简直要仰天长啸“你还可以再八卦一点么”,但考虑到这种人越被搭理就越起劲,当下只好可有可无地说了两个字,“是么”。
非常不幸,小高管还是谈兴大发了。
“你看啊,我这么猜可不是瞎猜。陈学长买的这架钢琴比整个房子还贵,那时候他明知道公司资金链情况不好,但宁可没钱买床也要先买琴。找人搬琴过来的那天我碰巧也在的,你要是看到陈学长那个小心的样子也会觉得稀奇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钢琴旁边的地板上睡了半个多月呢,等手上那批酒折了现他才配齐了别的家具,说明他……”
叶祺忍无可忍,主动替小高管拉开防盗门:“拿完了就快点回公司吧。”
对方眨巴着眼睛,意犹未尽地望向叶祺,挪动速度直逼蜗牛。
“你不走我先走了,我不喜欢在别人家里待得太久。”
叶祺率先去按了电梯,为了避免听到比“没钱买床也要买琴”更惊世骇俗的故事甚至戴起了耳机,并且一路上再也没敢拿下来。
67、第四章 阴沟与星空
话说年过完了班还是要上的,阮元和又可以回到他那只有书没有人的工作环境里去了,对他而言就是瑶池仙境。唯一不爽的事情就是阮妈妈为了逼他相亲方便,死活不允许他再去找合适的地方搬出去住,看样子这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人民内部矛盾。
以往都有沁和帮着插科打诨,这回却连她的媒婆本性都被激发了,一心一意只想帮着她哥找个嫂子。阮家人长得好,元和往哪儿一站都不缺回头率,除了淡定过头之外也挺人模人样的,为毛就是没有女人近得了他的身呢。答案显而易见,但阮家决定全家总动员来解决这个刻不容缓的家庭问题,用人民/运动的汪洋大海淹死阮元和这只自以为是的旱鸭子。
元和每天的工作时间都是恒定不变的,家里人给他找好了姑娘他也就大大方方下班了去见人家,态度倒很配合。可沁和每每笑容满面去问他“感觉如何”的时候,元和总是以“无所谓”三字应答之,总结下来就是谁都可有可无。
相亲太极打了好几个星期,后来市立图书馆终于有了一点侵占元和休息时间的工作分派下来,他也终于得以在铺天盖地的各种姑娘中全身而退,“维护了阮元和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形象”(叶博士语)。
图书馆学是近年国内的新兴专业,目录/炫/书/网/整理之类的传统工种不知为何焕发了莫名的新活力,各大学纷纷依托合适的办学条件成立了该专业分支,数年之后一大批毕业生就没头没脑地涌进了事实上没什么人才需求的狭窄市场。市立图书馆今年准备接收一部分图书馆学的应届毕业生前来实习,择优录取,说白了就是找些新鲜面孔调剂一下老同志们的工作情绪,最好是漂亮小姑娘什么的……咳,这是后话了。
被摊派了任务的人其实不少,但这几个跑来了解情况打前站的姑娘都喜欢粘附着阮元和。老先生们乐得清闲,大小事宜一概扔给了他。但咱们元和面上随和,实际上是个挺清高的人,很快就看不惯实习生代表们叽叽喳喳的性格了,因此情况发展成了他一言不发带着几只女麻雀行走于高高的书架之中,阴森的图书馆倍添诡异。
不知算不算机缘巧合,有一天元和在恭送菩萨们出门的途中遇上了叶祺。这厮穿着浅灰色仿军服短上衣,雪白的高领羊绒衫下面是复古色调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学院风高帮帆布鞋依然恪守着最传统的黑白格子图案,乍一看与大学时代的装束毫无二致。以元和为首的一行人路过外文阅览区的门口,恰好看见他迎面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叠半新不旧的工具书。
“今天你来了啊。”
“嗯。”
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别往前走,但后面的姑娘们叫住了叶祺:“……叶老师?”
元和叹口气转过身来等她们,无奈地推测这必定又是一场闹剧。
“叶老师有空的时候都在这儿吗?那……我们以后有问题就可以到这儿来找你了?”
叶祺客气地回应:“我也不算常来。”
“反正我们下学期都在这里实习了,一定可以碰得到的。”
阮元和对上叶祺的目光,沉痛地点了点头作为确认。
作为人民教师,为人师表还是要的。叶祺微笑着说了一些类似于“转眼你们都要毕业了”的话,渐渐引着话题以“后会有期”告终。
学校里待久了的人应对女孩子总是游刃有余的,可阮元和就没这么 (炫)丰(书)富(网) 的实战经验了,转眼姑娘们跟了上来,问题也蜂拥而至。
“叶老师跟你认识?是你的亲戚还是朋友?”
“……朋友。”
“那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们叶老师了?他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啊……”
女人具备很多难以想象的特殊能力,例如叶祺瞬间变成了“我们叶老师”就让阮元和感到匪夷所思:“呃……嗯,就算是吧。他读书的时候跟现在没什么区别,就是话再多一点吧。”
天时地利拯救了深陷于包围圈中的元和:图书馆的大门到了。于是姑娘们见识了仿佛与叶祺一脉相承的脱身能力,她们的实习指导甩下一句“明天不要迟到”后转身就走,在第一个能拐弯的地方迅速消失了踪迹。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外文阅览室,长桌尽头。窗外是大片香樟树春深似海的阴影,叶祺坐在一派寂然中翻阅手里的打印件,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浅淡的不悦。他并不喜欢审别人的译稿,这是人家真的找上门来了,推不掉才不得而为之。
无论在国外有过怎样的求学(炫)经(书)历(网),叶祺骨子里还是一个安静而妥帖的人,始终坚持着许多独特的行事习惯。阮元和远远走来看到的就是如下一幕:叶祺握着一支钢笔在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上写写划划,面前还摊着七八本相互叠压的相关书籍,好像信息时代根本没有来临过,一切都停留在百年之前。
元和当然没有讨论“信息时代是否来临”这种问题的兴趣,他拉开叶祺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终于有了可以称之为面部表情的面部表情:“刚才那几个人,你教过她们?”
叶祺把钢笔盖好,放在笔记本一侧,然后相当随意地开始研究蓝黑墨水有没有沾到自己的手指上:“刚回来那阵子代过她们老师的三节课。图书馆专业,能跟我有多大关系。”
元和靠在椅背上缓缓后仰,顺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摸了一本书过来,发现是本阿拉伯文书后又顺手塞了回去:“那她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你?”
“要问的太多了,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的话是不是打算换一个,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以前有没有学生喜欢我……”叶祺顿了一顿,抬眼问:“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