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莲灯,渡我今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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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莲又是怎样的人 ?'…'居然敢挑衅三藩教父穆梓棠的威严。只听爷爷说过,褚氏依附溪口张家,张家势衰之后,褚家家祚也到了头,现在却仅仅凭借一个女儿,得穆家庇护,在地下王国依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想必褚莲的日子,并不好过。
早饭散了时,老太太站起来,向夏芊衍笑道:你瞧这两个小冤家,多有意思。本来穆先生的事,都是不能当笑话说的,那孩子现在是家主,处处要立威……但是你不同,嫂子哥哥的事,看着劝劝也好的。
夏芊衍小心翼翼地赔笑点头,这顿早饭,吃的真是心惊胆战。
穆枫和褚莲跟在老太太身后,要告别,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话里有话:家里宅子大,只有静姝一个孩子,冷清了些。
褚莲低头,面有赧色,一贯的沉默。
穆先生不想说点什么?见穆枫愣着,老太太突然问道。
没话了,母亲。
他后退,却被老夫人抓住手,他一时惊讶,穆老夫人已经把两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脾气都得改。梓棠,整个三藩,甚至整个美洲,有华人的地方,都是你的天下,但是啊,治□和治天下,是不一样的。用刀用枪,夺的是男人的地盘,用温柔用包容,争的是女人的心……老夫人叹气,又看向褚莲:好阿季,你这么聪明,怎么看不懂我的儿子?
很疏远的肌肤相亲,隔了那么长的光阴。她想抗拒,却根本不可能。
穆老夫人心思缜密,早就吃准了褚莲的痛处。交到她手里的,是穆枫断指的手,时时刻刻提醒她,十一岁那年,在三藩地下娼寮,她欠他一根指头。
他要的不是同情和歉疚,名震四方的教父不屑用这样的卑鄙方式,来赢一个女人的眼泪。
可是她流泪了。
穆枫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拽住。
他愣着,贪恋这样的温柔。为什么只要是她施予的,他觉得怎样都不够?
还疼吗?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他的半截手套上。
真是没办法了。老母亲说的很对,如果机会等同,他会是另一个温莎公爵。
长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下,像英伦绅士一样,给了她一个轻吻。
分手,向左向右,还是相背的方向。影子,在逐渐拉长的距离中延展。直到长的不得不分开了,他才放下她的手:
今天,很漂亮。
他说她今天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章 教父(6)
早年穆家孩子们开蒙,必请谢师宴,只有旧家族还秉承着这样的传统,侍师贵乎礼,学年的第一天,必然由当家主母领着全家族的孩子们赶了起早地沐浴焚香,开堂拜文殊菩萨,再拜塾里请来的国文教师,一应节礼,俱是民国遗风。
如今穆家最小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风字一辈寿数不长,穆枫堂族夭亡太多,孙辈们更是凋零,他目今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孩子静姝,穆家虽盛况比此前更隆,但就子嗣而言,实在是每况愈下。现在已经看不到旧日大家族开堂拜师的盛状了。
只有这一天的传统还被保留着,作为当家人的穆枫不管多忙,到了这一天,都会陪穆老夫人好好地吃一顿便饭,看一出折子戏,周全地伺候着。作长揖,感念当年母亲的教养之恩。
在这座隔绝时光的大宅子里,裹挟着民国的旧光阴,谁又能够想到,这里是大西洋那一头的圣弗朗西斯科呢?
穆老夫人今天心情不错,所有的女眷都齐聚一堂,陪她吃饭听戏。她平素就很喜爱女孩子,这次趁了办儿媳妇生日的机会,把堂族亲眷家的女娃娃都拢了过来,天天在她眼前晃荡,她愈看心里自然愈欢喜。
这日便饭,也不知是她忘了还是怎么,亲戚朋友家的女孩子都聚在饭桌上,脂粉香气弥了满室。
穆枫自然还是要来的。见了外客,他当然不自然,只怕那些女孩子们更会吓的不轻。他不爱笑,管着三藩这么大块地盘,平时一皱眉一瞪眼,手下人早已哆嗦不止,不喜温柔的穆枫,怎么习惯和这群不太亲近的堂族外戚家的女孩子一起吃饭?
这天,他反常地对着满屋外眷发了一通大火。
又是为了室内不见人的穆太太,当年的小丫头片子褚莲。气的老夫人直呼这对儿冤家,讨债来的!
老太太当时正请着女眷,阖室欢宜,穆枫没防备,还和往年一样,带了几个随行的人便走进来,刚跨过门槛便想抽脚,老夫人眼快,忙拦住:不妨事的,孩子,来了还跟以前一样,陪妈妈吃个饭,过午看出折子戏……要在更早些年啊,这一天可是要开堂拜老先生的,那可是大事!说到这里,不免又有些伤感:穆家如今子息薄弱,你下面,只有这么一个可怜丁丁的妍妍,堂族几支……又是这样凄凉的光景……
见老夫人心下又难过开来,他不忍甩手走,只好入座,顺席陪在老夫人身边。
那几个与他形影不离的长衫黑衣人也顺次坐下,这阵势很招摇,内眷年轻轻的女孩子很少见到这样的架势,今天见到穆枫,个个侧目,心里又怕又敬,不敢看他,又淡淡地迎着,好奇着。
穆先生不长三头六臂的,你们只管瞧!老夫人兴致颇高,打趣儿道:要是把我儿子瞧出个洞来,那也不叫你们赔!
女眷们这时才稍稍放松开来。
他入座时,眼角分明从期待转为黯淡,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乍然不见时,那种失落感蒙上心头,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唯有一件事,只此一件,心头大恨。
她不在。
所有女眷都在的场次,她却不在。
老夫人见过的世面大,瞧过的人心个顶个的晶透,从小养大的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又怎会不清楚?明明心里想的紧,却偏偏不动声色。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别扭。
你们只管吃着,吃过了饭,陪我老太婆去瞧出折子戏,老夫人饭桌上拿捏很得当,迎向女眷们微笑,穆先生要是手头事儿不紧,陪着么,我老太婆心里也开心的。孩子们都在,我心头欢喜……
婶母,嫂子不是不在么?叔家的小女儿穆林到底年轻,说话不过大脑,大家族的事,她也没个数儿,张口便点了那个顶顶要紧的人:好想念莲嫂子,小时候还带我玩儿呢,那时还是褚家的大小姐,想不到过了几年,倒成了穆家的媳妇了……我出去念书这几年,嫂子把妍妍小宝宝都生了,本来想着都是一家人,回来后更热闹更亲密,谁想到九哥把嫂子当宝贝似的藏着,穆家的当家孙媳妇,竟然连面都见不着!婶母,你说九哥是不是太小器啦?她声线好,年岁又小,这几句看似抱怨的话,一经她口,倒像是软语的撒娇,早就温了人心。
你听听,儿子,小丫头抱怨她九哥呢……老夫人慈爱地笑。她心里真是极喜欢女孩子,喜欢儿孙辈的笑闹,自家的家宴不必太守规矩,就该像穆林一样,说说笑笑的,这饭吃着才舒心,才是天伦之乐。
大家族根基深,几辈蓄养,人口又多,老一辈守着旧规矩,全族孩子男女分别排行,数上早夭进祖祠的那几个幺孙,穆枫行九,一个家族里同辈比他小的孩子们,打小儿一块长大,都叫他九哥,他没结婚时,有时连褚莲都会凑着那几个女孩子的乐子,跟着她们一块儿喊他九哥。
穆枫瞪那小丫头,刚回来就敢给他揽事,穆林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躲了过去。她生的皮,像个男孩子,小辈里唯二不怕穆枫的,就数她和穆枫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穆榕。
儿子,你别吓唬小丫头,本身就紧绷绷的脸,外事堂族都怕的,要是林丫头被你弄哭了,我可不肯饶的!老夫人微笑,用筷子敲了一记穆林的手背,嗔怪那丫头不分场合开她九哥的玩笑。
不敢,母亲。林儿皮实,换别人,我早不敢惹了!像是玩笑话,穆枫言有所指,他这辈子唯一不敢惹的女人,躲在内室不肯亲近他。
一应都是亲厚的女眷,那么开开内闱的玩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人逮着了机会,便明里暗里地指示:林丫头皮实,咱们且摆过不说,其他孩子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三藩的穆先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会吃人呢!……且不知我们家枫儿,对待女孩子心肠最软,你看你们家嫂嫂,哭鼻子抹两滴眼泪,你们这九哥可就完全没辙啦!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赶紧儿摘下,巴巴地给阿季送去……
他一愣,埋头吃饭,脸上的气韵,却是柔和了许多。
开场话松了很多,那些三姑六婆的,也就有话头跟了上来。
原先穆枫娶了褚家的幼女,旁支眷属都颇为不满,穆家这样势大,谁不想攀上这门好亲事?况且穆九也不是个吃白饭败家子儿的,他开基拓业手段之狠完全不输先辈,论才论能,怎么说这都是个能让外家脸上有光的好女婿,他们攀不上,却平白给早已势弱跟错了主子的褚家捡了个便宜,心头憋着一股气,在穆家面前不敢表,背地里可是没少嚼舌根子。
后来穆枫和褚莲婚后这许多年,好容易才得了个宝贝疙瘩穆静姝,又赶上当年张家内情败露,小两口子为此一闹别扭就是两年,如今感情尚没有修复,那些三姑六婆的,更有舌根子嚼了,明里暗里都挤兑没有娘家倚靠的褚莲,谁都想把自家闺女推上穆枫床榻,要是得个一男半女的,穆家大半的江山都落入外家,脸上如何无光?
小算盘打的精准,算计到了喋血成性的穆家头上。老夫人虽爱男孙,但也明事理,懂得个中厉害,自然不肯受人摆布,抱孙的性子再急,也只做小两口的思想工作,断没有将外人引入穆家的道理。
但那三姑六婆各有盘算,背后都撑着各家的势力,将自家女儿送入穆家做小的心思定了就再没转过,这次在席上,见老夫人话头往褚莲身上转了,多事的人自然要暗呛几句。
穆枫对外狠,对内却不得不顾着大家族的礼教以及长辈的面子,褚莲是他自己都不舍得碰的肉,坐席上的三姑六婆呛话,他握着拳头都没处挥,老母亲在座,不敢造次,憋屈的很。
穆林很懂事,知道九哥的困扰,甘愿自己做炮灰,也要帮着九哥立威。
那女孩子起身夹了个菜,这动作,在长辈面前已算是冒犯,但是内眷的家宴,老夫人有话在先,规矩可以排在天伦后面,她嘟着小嘴儿,显是很不满的样子,寻了个空挡,就着三姑六婆的话头接了下去:
莲嫂子做事就是不知分寸,我过来的时候,听内房小丫头说,嫂嫂把妍妍给抱走了!两年都没见的宝宝,这会子倒是要了!臊不臊?
话一落地,整桌竟是悄寂无声。姑婆们的对话,对那褚家嫁过来的小丫头再不满,也是藏着掖着的,不想穆林胆子很大,赤/裸裸地公然说白了话。这回老夫人面上挂不住,穆枫是什么反应,恐怕也料不准。
几个嚼舌根子的太太,这时才感到气氛不对劲。
果然,穆枫突然搁下筷子,脸一沉:
她是孩子生母,她怎么不能带着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7章 教父
席上无话,一时间气氛凝固。
小丫头心里面却在发笑,心想要你们这群姑婆多事,这下可捅了蜂窝了吧,惹到了九哥,吃不了兜着走!面上却仍是一脸文文弱弱的苦相,那泪欲流未流,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做戏给人看的,就要戏足料多。她人小,却精懂的很。
点到即止,穆枫不会不饶人,摆架子摆到了这个地步,再傻也知道教父对内室什么态度,还敢单枪匹马往枪口上撞?
这饭是吃不得了,穆枫起身,有规有矩地给老夫人行个礼:母亲,儿子还有事,先退了。
老夫人会意点头,摆摆手:事儿是做不完的,你手下得力的人很多,未必需要你事事躬亲,依母亲看,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眼下顶要紧的事……接回妍妍才是正当的。两年了……阿季足不出户,妈说她不明事理,不懂体恤丈夫,可你呢?两年没跨进她那个小院子也是实情吧?
老夫人这一番话,一面是为提点穆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堵那帮闲太太的口。锡疼儿媳的心,做给外人看,叫他们知道当家主母是怎样撑穆少夫人的。
母亲说的是,儿子本来就想去看看她……况且静姝也在她那儿,儿子这就去。
穆枫挥手离开时,留了一席心脏骤停的歪歪肠子,真是吓的够呛!内眷穆枫不会擅管,当家人可全都是在穆家门下讨生活的,哪天教父迁怒起来,可当真不是说笑的。
穆林也跟了出去,一面抹泪:婶母,林儿也不陪了,九哥还生我气呢,我不陪着道歉,他恐怕以后……再不肯理林儿了!
老夫人火眼金睛,这兄妹两耍的什么伎俩,瞧的真切,当下便点头放人:有什么要紧的,那孩子要是只肯有这点气量,也爬不上如今这个位子!林儿快别哭了!
一语又惊了满座的人,明里是在对穆林讲话,实则是在提点各位姑婆,别摆错了自己的位置,这曲曲歪歪的三藩路子,穆枫才是领头人,谁要得罪了教父,她老婆子也是能翻脸不认人的!
散席时,老夫人对着贴身照顾的人笑道:你们看这两兄妹,有意思的紧,一个疼一个的,这出双簧唱的好!
屋里人懂老夫人的意思,笑着提醒:老夫人不派人去风榭轩盯着?少夫人怄起气来可要命,小爷脾气又拧,两个碰一起,还不打了天雷了!
老夫人微笑:那是了,是要叫人瞅着,穆先生要是翻脸了,还得通知我这老婆子赶紧地去救场子……你说这两孩子,没结婚前如胶似漆地黏着,结了婚反倒叫人不省心!
九哥!
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穆林高跟鞋咚咚敲着,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穆枫停下脚步,眉眼带笑:怎么,要跟九哥讨赏?
九哥的赏我可吃不起!和嫂子少闹几回别扭,倒是举了三尺高香了!让我们也不必带着操心!小丫头嘟着嘴,在穆枫面前,什么都敢说,才走到跟前,便已经质问开来:你倒是说说,上次嫂子去找你,你为什么闭门不见?
小丫头热心肠,一副女侠的模样,很为褚莲打抱不平。
这一说,倒是把穆枫也给说怔了:她……她什么时候来找过我?眉梢却夹带着一阵不露声色的欣喜,刀枪弹雨里炼出来的硬汉,早已坐拥江山,有的是奇珍异玩,美人醇酒,却偏偏绕进了那个女人的温柔乡,褚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