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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部分

魅生-第104部分

小说: 魅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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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寂寞地流过庭院。

洗去易容,尹心柔疑思满腹,穿过香绾居的繁蔓藤阴,停在秋千架下。姽婳正靠了架子小憩,脚边一地落花。尹心柔折了一枝粉色桃花,递到姽婳鼻端,清幽到无的淡香惊醒了制香师。姽婳秀睫闪动,睁目嗔怪道:“说好让我歇一阵的,怎么,来了你应付不了的主顾?”

尹心柔无奈,“那人眼界甚高,连龙涎香和师父的镇店之宝都看不上,我压不住他。”

姽婳拿了锦帕替她拭去残妆,见她眼角怯怯的,不由笑道:“是他看破了你的易容,你心虚了吧?”

“紫先生的易容术,岂有破绽?想是我举止露了馅。”尹心柔想了想,“那人说要买特别的香。”

姽婳沉吟,“他什么样貌?”

尹心柔大致描述了一番,又道:“这人察人入微,心细如发,是个难缠的主顾。”

姽婳从秋千架上跃下,“我去瞧瞧他到底是何心思。”

蘼香铺里香花如绣,众女迷乱了眼,又见猎心喜被吐烟的香兽、镂空的熏笼吸引。一时美人绮罗珠翠,香器金玉生辉,那男子时梦时醒,张眼时看得赏心悦目,唇边蕴笑,可没多久又两眼一闭大梦周公。

采薇摇醒了他,微嗔道:“大人,世上能在这种地方睡着的,只有大人了。”男子困倦地道:“我看你们言过其实,这间铺子无非多了几样难得的香材,并无出奇。既然没有值得把玩的宝物,我又岂会不困?”

他说完凝目看去,姽婳娉婷而来,红青敷金夹纱衣,髻上簪了金步摇。定睛看去,那一双瞳清丽不可方物,点得整个人宛如游龙飞凤,稍不留神就要夭矫飞去。

一见到来人,姽婳曼声道:“客官从南方来?”

“烟雨潇潇,江海为家。”

“客官是否幼时阴虚体弱,常年咳嗽,有血虚之证?”

“何以见得?”那人半张睡眼。

“客官身上有仙茅丸的气息,虽年已不惑,至今须发皆黑耳健目明,就是明证。”

那人浮起笑容,又将眼睛眯成了如丝缕香烟的小缝,道:“你怎知我不曾易容?”

众女听了二人对答,诧异不已,放下手中珍玩,聚到那男子身边。他抚了采薇耳畔青丝,笑道:“几时等你看腻了这张脸,我换张新的可好?”

采薇小声道:“大人无论是何面目,妾身都是一样心爱。”

男子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姽婳瞥了眼炉中的香,冉冉烧去五分之一。她红袖微招,香如惊弓之鸟倏地逃入她怀中,整间铺子骤然一空,众女没了魂魄般失望地叹息。

姽婳回首,静静注目那人,道:“客官今早可是食了四样小点?”

“不错。若能说出是哪四样,我会更为惊奇。”

姽婳蹙眉,众女见她当真要说,惊奇地望过来。此刻蘼香铺里一片清明,万千漂浮在空中的微细尘埃如精灵起舞,姽婳嗅着它们纷繁独特的气息,数了指头道:“金粟酥、温玉卷、枣泥糕、粉香团。”

众女惊呼,雪梅怔怔地道:“错了一样,是粉香饽饽,不过食材是一样的。”

那人不置可否地一笑,似乎深知她有这手段,“还有呢?”

姽婳黛眉轻攒,仿佛在搜寻恍如雪花的记忆,它们旋转落下,片刻消融。那点滴微小的味道,在寻获后像一幅图徐徐在眼前展开,仿佛缭绕的晨雾散却后,露出历历分明的景致。

“客官喝过碧芽清茶,熏过留香坊的杏园名香,自右春坊、菱园巷,穿过融莲斋,到了蘼香铺。我说的可有错?”她说得纹丝无错,众女讶然,那人淡然地说道:“她认得你们,自然知道你们来自群芳楼,不必惊讶。”

“想是客官没留意骑马时,衣上留了临街各种香气。右春坊左氏墨园的墨香,许家铺子的饼香,还有菱园巷贩卖的米粉丸子,含了去年桂花的幽香,巷子口犀皮铺的漆工,用的石黄和生漆气味浓烈呛人。至于融莲斋新蒸出笼的白馒头,热腾腾的素朴香气,就藏在你的袖口。”

那男子终于动容,静默半晌,回首含笑问众女:“你们可选好了心爱的香料?”

众女围了姽婳,问她有何妙香可选。姽婳恢复了老板的作派,言笑晏晏谈起生意经。那男子漠然地浏览熏香器具,双眼似断了发条,险险又要闭拢。雪梅察言观色,示意众女赶紧挑选。

采薇指了两个香盒道:“我要那两盒……其他的也很好,真是挑花了眼,不若你帮我选。”男子随意拿了几盒,像打发玩闹的孩童,塞在她手里。众女见他似有不耐,忙挑了数品香料,找姽婳结算。那人道:“一并由我付,你们先回去。”采薇仍想留下,被雪梅扯了衣袖,拽出门去。

姽婳也不阻拦,等闲人退去,引他往里屋走去。那人半躬了身尾随,一双眼转来转去,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随意的一眼像是搜去了蘼香铺的精髓,将秘藏的香意纳入了心胸。

静室点尘不生,当中一张戗金填漆矮几,放了一柄芙蓉石如意,有微茫的淡香飘拂。那人除去靴子,套上香薰过的素袜走了进去。姽婳施施然跪坐在缂丝绣垫上,取来杯盏倒了两杯茶,纤指玉腕凝香,镯上暗香宛转,茶汤也是雪般颜色。

那人双眼稍稍撑开,揽尽美色后,又眯成了一线。

“客官想是有特别的话要说。”姽婳敬上香茶。

“你的道行足够深吗?”他抬袖,想从中嗅出姽婳说过的诸般气味,神情迷醉蛊惑,视线诡异莫明,仿佛正用意念的刀将她的血肉之躯大卸八块,仔细洞悉。

姽婳被浮尘荡漾的光色环绕,纱衣朦胧闪烁,闻言珠眸一转,狡黠地笑出声道:“我为客官燃一丸香如何?借了香气说话,人也精神。”那人像是祈盼已久,欣然点头。

姽婳起身拿来一只仙峤烟霞三足小鼎,添香埋火,慢慢燃起香来。那人闭目享受,良久不出声,竟猜不出香气是何物汇聚。姽婳知其心思,道:“熏香本是雅事,客官不必费神猜度香料,安心品鉴即可。”

那人心头一松,嘴上应承着,心下倦意袭来,眼皮儿越发沉了。没多久,端坐的身子一歪,竟自睡去。

姽婳走到静室门口,尹心柔过来相迎,见到那男子恬然入睡的模样,忧心地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头?”姽婳道:“怪可怜的,从小就没睡过安生觉。你取那件玉毫绣缎披风来替他盖上,午时再来叫他。”尹心柔蹙眉道:“他不像好人。”

姽婳笑看她眉尖忧色,调皮地道:“你呀,早早放下什么好人坏人的规绳,我们做生意的,单凭看不顺眼就拒之门外,买卖可就亏大了。再说,配香的分寸在你我,不卖毒药给他,怕什么呢?”

尹心柔喃喃地道:“这可难说。”注视沉睡中的男子,就像一块擦不去的胎记,总有阴影在眼前晃动。

一个多时辰过去,男子做了个悠长的梦,掠过灯火楼台,终于清醒过来。他惊出一身汗,从未睡得这般踏实香甜,怀了一颗毫无戒备的心。以往他仿佛睡着,心眼始终炯炯睁开,怕漏了丝毫紧要的事。这是什么地方?他慢慢回想起,从燃尽的香灰里找到了自己软弱的证据。

香尽了,梦便醒了。他浮起淡淡笑容,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制香师。如此,他没有白来一趟。

当姽婳再度端坐在他面前,男子换上带敬意的笑,郑重说道:“我要花重金选一款好香,让人将过往尘烟悉数记起。”

不知怎地,姽婳从这句平淡的话里,嗅出了不祥的气息。

当夜清月朗辉,紫颜独自出了府,沿了青石板小径走近蘼香铺。自北荒返京后不多久,他知会姽婳归来,一别经年,终于又可对了门儿守望相助。

仿佛从未离开过凤箫巷,脚下的每块石头都有熟稔的纹路,犹如掌纹斑痕书写各自命运。足音轻轻在巷子里回荡,一声声传远了,像是因了重逢发出的喟叹,夹杂久别的欣然,玲珑地响着。

铺子外的绣灯明丽地燃烧,疏影浮香,映照出紫颜薄薄的身形。已是打烊时分,尹心柔应声开了门,烈烈的香气如水银泻地,婉转地贴身过来。

“先生稍坐,师父出去了,很快就回。”她挽了一个花髻,眉宇间少了先前的雍容华贵,添了劲拔爽落的英气。

将紫颜引至香绾居的内室,红纱灯罩内烛火缓烧,案上放了只玉制的香匣子。

“这倒奇了。她约我来,人却不在。”紫颜踏步进屋,初嗅便欣喜说道,“又配了一道好香。”

尹心柔面露忧容,将匣子收起,转身叹道:“这香差了几味,师父出外搜寻去了。可惜这香不是配给先生的,师父还说,这香千万莫进紫府,怕有些不吉利。”

“哦?”紫颜笑容不减,轻闻空中曳过的淡淡清香,“你不必过多烦恼,她几时会害我呢?”挑了张紫檀围榻舒服地斜倚着,笑眯眯地道,“我在此候她便是。”

“这一年与师父走了不少地方,霁天阁更是个好去处,若不是先生回京,我们一定不会回来。”尹心柔端来香茗倒与紫颜。

紫颜笑了摇头,“是你流连忘返,姽婳最怕憋在那里。对了,蒹葭大师云游到了何处?”

“她偶有书信,天南地北的。听说常去无垢坊,皎镜大师每年有极品香料供奉。”尹心柔忍俊不禁地道,流露淡淡的艳羡之意。

“你们没去无垢坊?”紫颜想起卓伊勒,随口问道。

“师父想和蒹葭师祖较量,故这一年东奔西走,无不在孜孜求香。无垢坊既是师祖的兵粮库、弹药房,我家师父自然避而远之。”

尹心柔与紫颜静静闲聊,心底有句感谢未说出口。她曾是深宫里被锁的金丝鸟,断了两足,折了双翅,不知天高海阔。紫颜容她寄身姽婳之侧,窥见江湖上别样风光,霁天阁、无垢坊这般逍遥世外的去处,如今成了她能尽情遨游之所,没有比这更绝妙的再世为人。

紫颜端详她若有所思的脸,问:“你有事瞒我?”

尹心柔想了想,微笑道:“我想起先生骗人的事。”

“哦?”紫颜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几时不骗人,你们倒要小心。”

尹心柔噗哧一笑,“记得先生说过,和傅传红是总角之交,后来我问过姽婳师父,她说你们是十师会前才相识。”

紫颜叹气,“我这人喜说假话,可惜你们都爱当真。我以为你会亲耳听傅传红说出真相……莫非这一年来,姽婳没见过他?”

尹心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师父的行止,不便透露。”

紫颜掐动晶指,笑道:“偏偏我会神算,知道他俩不但有来往,还时常背后说我闲话。”

眼前掠过一道风,一个清朗的声音大笑接口,“对极了!谁让你不来看我?”那人一袭素练衣衫,飘若白云,正是丹青国手傅传红。

紫颜意态疏懒,斜睨了一眼,道:“整日流连宫闱,人也练得油滑。”

傅传红一把按住他的肩,欢喜地道:“我又不是御用画师,应召入宫,终有出来透气的时候。倒是你上回得罪了太后,叫我很是担忧。”

紫颜推开他,摸了摸鼻子,嘴角漾出浅笑。尹心柔见两人相见甚欢,为傅传红倒茶后悄然退下。

“姽婳连你也召来,可见今次无甚好事。”紫颜摇头叹气。

傅传红不理他抱怨,径自走到画壁前观看一幅山水。香绾居里多有画作,一半是他的杰作,这一幅是个半遮面的仕女,团扇上有蝶飞舞,依稀能听见美人在扇后的轻笑。

“你仿我的画,如今有九成肖似。”傅传红对了紫颜啧啧赞叹。

“谁说是仿你?”紫颜说完大笑,想起屡对人说某某画是傅传红的手笔,道,“说起来,我府里到处是‘你’的画作,他日有人问起来,你都要认下为好。”

傅传红蹙眉,“你为人易容也就罢了,我的画还能帮你骗人不成?”

紫颜狡猾地道:“这是仙家妙处,不可多说。你名气越大,越能唬住寻常人。”

傅传红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呛住,咳了数声。忽地想起一事,正色道:“今日就算她不找你,我也想见你,你可知皇上为什么没治你的罪,准你回京?”

“听说太后病了。”紫颜漠然说道。

“不但如此,你的名声已传遍京城,如今天下易容师,莫不以赢过你为敲门砖。”傅传红一脸苦色,替紫颜发愁道,“你清闲不了几日,也许回府就会有人上门挑战。”

“那又如何?”紫颜惬意地抿了一口茶。

“据说太后时昏时醒,醒时常喃喃自语‘易容师’三字,御医束手无策。几十日下来,皇上食不知味,病急乱投医,本想宣召天下易容师进宫。后来英公公提起你来,皇上就说,既然此人如此了得,不如以他为准,赢过他就可入宫面圣,到御前救治太后。”

紫颜失笑道:“这算什么狗屁法子?”

当时傅传红只想到,这是能让紫颜早日回京之法,如今细细推敲,皇帝救母心切,必会允那些易容师接连找紫颜比试。如此一来,太后病体一日未愈,紫颜就要多受一日骚扰之苦。

思及此,他无奈地耸肩道:“说来奇怪,皇上未提及请你入宫的事。”此事并无成例可循,但既钦点了紫颜,却一不召见,二不颁旨,唯有坊间百姓之口流传着圣意,个中种种值得玩味。

紫颜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不以为意地道:“那年熙王爷叛乱,皇帝想是对我心存芥蒂,不召见不足为奇。这趟浑水我不想沾,传红,你看我要不要再次出京?”

傅传红笑骂道:“你居然问我?想是自个儿早拿定了主意。上回有侍卫监视你都出得去,何况今朝?随便易容成谁,城门口不会有人拦你。说是问我,其实是等我出了馊主意,好一一反驳,是不是?”

紫颜忍不住掩口而笑,与当年相识时比较,傅传红那画呆子的憨气少了许多,多年来时常禁锢在规矩森严的宫廷中,起码学会了观人形色,体言察意。如此,面对古怪精灵的姽婳,大概不会再如从前般手足无措。

这是漫漫流年在眉梢眼角留下的痕迹,就像泛黄的绢画、起毛的笔锋,总有那么一点与以往不同。

“你这张笑脸,我看不惯呢。”傅传红突然怔怔地说,手指了紫颜的脸,在离了三寸处停下。他曾看过紫颜多张面孔,那时会认了其中一张,作为这千变人儿原有的模样。如今多时不见,要骤然对了陌生的面容无遮拦地倾谈喜怒,不免费力。

“我的容颜难入你这画师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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