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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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修习易容术也要缝针弄线的,故此虚心受教,埋头端看,玉簪与流苏陪了他一起参详。
盘金钉片的云肩,彩绣织锦的霞帔,织金绣花的夹被,刺绣花鸟的条屏……服饰日用或是绣像书画,无不兰心妙裁,巧手绣成。
长生独爱一幅侧侧临摹的《兰亭集序》,绛色平纹绸缎上用斜缠针绣出王右军飘逸灵动的书法,观之如有仙气。玉簪则挚爱几件织金缎袍子,牡丹纹、缠枝莲纹、云龙纹、蔓草八宝纹,无不是她与姐妹们精心织就,故此特别拿出来夸口。流苏好玩,翻找出香囊荷包、针插挂件,塞些银锞铜钱香料针线,放在身上比画打扮。
侧侧怡然地望着三人嬉闹,捧起绣绷,素白的绫绢上映出紫颜的影像。长生画作里的五张容颜都在她心底,她要绣的,却是另外一张,最初的容颜。
如此殚心竭力坐了一天,侧侧常常绣着绣着,不时心腹绞痛,最厉害的一次状若离魂,整个人晕倒在地。长生不断用金针为其刺穴止痛。
侧侧转醒过来,又重拾绣针,强作精神。流苏劝了几句,侧侧勉强笑道:“我不去想他画他,难道要让姓风的得逞不成?”流苏道:“为何想了也是无用?”侧侧道:“只要我意志坚定,妒蛊就奈何不了我,一时疼痛算得了什么。”流苏咬唇不语,心下俱是悲意。
到了晚间,绣绷上的人像有了大致的身形。紫颜的衣饰以套针为绣,盘金勾边,雍贵之气呼之欲出,座下凤鸟鸾首用了擞和针,飞羽用施针,凤尾则以接针绣出。更妙的是云海氤氲,鸾翅熠熠,光影流波明暗自然,层次分明。
玉簪和流苏目不转睛,各自拿了一个绣绷模仿学艺。长生为让侧侧休息片刻,便缠了她讲解针法。侧侧一夜未睡,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歪在榻上恬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侧侧饥肠辘辘,再次张眼时,玉簪与流苏皆换了一身飒爽戎装。她不觉奇道:“这是要去哪里?”
玉簪替侧侧梳洗打扮,道:“苍尧太师来了,说要带我们上羲芝岭捉奇兽祈如。”
流苏道:“坊主,你睡了一天一夜,看看那蛊毒是不是已经好了?”
侧侧想了想,并无动静,摇头道:“我不知它几时发作,皎镜大师在么?”
玉簪道:“神医昨天就来看过,说是妒蛊已被压制。这是情蛊的解药,有龙腊草、马兜铃,共十三味苦寒药物研磨成粉,调出这么一杯,坊主赶紧先服下。”送药来的小子神情古怪,逼问半天才说出药方,只怕这解药不怎么灵验。
青瓷杯里浅浅流红,药液宛若玫瑰花露,惹人馋涎。侧侧端杯轻嗅,清香沁人,心中暗想,皎镜尽了全力,其余听天命就好,于是一口饮下,冰寒之气直透胸臆,心神一振。
玉簪端详她片刻,见侧侧神智清明,将信将疑道:“神医说晚间睡觉时,他会放一只竹筒在你枕边,届时蛊王会自己爬进去……不知是不是诓我们。”流苏笑道:“我夜里守着坊主,看看蛊王是何模样?”
侧侧凝视杯中残红,细想了想,摇头道:“皎镜又在捉弄人呢,随他去吧。”
“为保解毒无失,太师要上山去看看。”流苏偷觑她神色,恳求道,“坊主,我们想一起去,听说羲芝岭景色极美。”侧侧笑道:“既是蛊毒已消,我与你们同去。”玉簪瞪了流苏一眼,“坊主,神医只说蛊毒被压制,隐患未除,大意不得。”
侧侧不理会其他,稍稍用了点粥饭,又取了绣绷凝神刺绣。深浅明暗,诸色叠晕,绣画上的紫颜便有了雅秀神韵,玉面上容光浮动。她端凝良久,又刺下几针,将一双明眸绣得点睛入神,笑眼宛如欲语,现出活泼灵气。
没多久,长生穿了一身浓紫的锦衣,背了包袱过来。听说侧侧要同去,便道:“丹心和丹眉大师在琢磨给千姿炼制国器,不能去,好在有我和卓伊勒,到时随身的行李由我们来拿。可能会在山上住一晚。”
玉簪越发忧心,道:“山上积雪未消,坊主的身体如何使得?不行。”长生道:“岭中也有木屋,一应物品俱全。”玉簪仍在皱眉,侧侧说道:“蛊毒与寻常病症不同,既是消了,也就无事。何况风功也在山上,若是他先抓到那奇兽,我们就得高价去买。”
流苏拍掌道:“好!我们一同去。”
四人收拾完毕走出屋来,皎镜与卓伊勒准备采药,背了药囊,显鸿选了七个手下陪同,皆是一身劲装。太师阴阳穿了暗褐锦袍,仍是倨傲冰冷的姿态,随行三十六只雪色银狼,气势遮天。
众人骑马沿小径上山,积雪未消,马速稍快就撩起粘泥的雪块,四下飞溅,让山径越发难走。加上晨雾浓重,沾衣而湿,没多久衣衫漉漉,众人无法求快,只得慢慢放马而行。
侧侧穿了青蓝色的鹤氅,紧控青骢马缓缓前行,长生披了一件玉针蓑缀在后面盯着。前次与少爷同来北荒,沿路有武功高强的萤火照看打点,诸事从不用他烦心。长生出神地想,少爷离去后,萤火告别而去,如果今次能在苍尧重聚,哪怕让他再辛苦十分也是甘愿。
走了半个多时辰,冬日无力缓缓上升,如蛋黄挂在碧空。林间的雾气尽数消散,现出青葱明秀的绿意,侧侧心头一快,正想远眺山岭景致,忽然痛如虫啮,眼前一晕,整个人如坠虚空,从马上倒栽了下来。
长生和显鸿纷纷翻身下马,斜地里一个暗影掠过,阴阳提了侧侧的鹤氅,把她搀扶到一旁。皎镜赶来查看,迟迟不语,长生道:“是蛊王出了差错?”皎镜面沉如水,摇头道:“妒蛊里竟藏了其他蛊毒,幸好蛊王仍在,等我引它去降服。”
玉簪与流苏抱着侧侧,急道:“坊主已服了解药,蛊王会不会撇下蛊毒,自己跑出来?”
皎镜也不作答,用针刺入侧侧手腕、手掌、手指,候她张开眼来,神色凝重地道:“蛊毒起了变数,我可保你性命无忧,但蛊王被解药压迫,已无恋战之心,要靠你心念牵引。”
侧侧倚在弟子们怀里,像初生柔弱的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想他,蛊王就有力量?”
皎镜道:“是,只要你信我。”
“我信你。”她满足一笑,望向虚空,仿佛满眼是紫颜,正好纵情相思,不惧远离。长生只恨不能做那只蛊王,替它去赴汤蹈火,他学艺至今毫无用处,不能为她分忧,待紫颜归来又如何交代?
皎镜暗叹一声,扶侧侧重新上马,她的身子轻飘无力,勉强伏在马上。长生想到重逢时侧侧英爽的身姿,对风功恨入骨髓。
行了大半个时辰后,一匹狼呜呜叫了几声,阴阳举目远望,道:“有野兽的气息。”众马衔枚静声,悄悄行了半里地后,忽然望见前面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影,领头一人身著彩锦,指挥手下埋伏在林木间。
那群人听见响动,满含敌意地望来,朗朗阳光照在对方脸上,为首那人正是风功。他轻蹙了下眉头,很快展颜一笑,对随从低语了一句。
那随从伶俐地跑过来,朝众人行礼,低声道:“祈如就在前边不远,请各位轻声些,别惊了宝贝。”他警惕地瞥了阴阳身后的群狼一眼,被森然狼牙一吓,不觉栗栗发抖,说完就踉踉跄跄逃了回去。
阴阳做了一个手势,群狼登即围拢侧侧守成三圈,悄无声息地伏在地上。长生又惊又喜,有这些恶狼保护,冒出凶兽不致慌了手脚。阴阳看了他和卓伊勒一眼,示意两人也进去,卓伊勒好强地提了匕首在手,不肯挪动,长生无奈,也摸出匕首,守在外面。
众人原地结阵,安排好防守人马,阴阳在手上缠了一根牛皮鞭子,傲然举步,一个人往林子里去了。风功很是恼怒,愤然拉弓对准阴阳,不许他前进半步,惊扰祈如。长生偷偷在卓伊勒耳边说了一句,卓伊勒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
长生悄然在箭镞抹了药粉,远远地瞄准了风功脚边。他练箭多时,五十步内射得相当精准,此时正好顺风,越发有十足的把握。
阴阳熟视无睹,持鞭前行,风功一箭射出之时,长生的弓弦一动,利箭破空而去,风功猛然惊觉,错身避开,长箭嗤的一声钉在地上。风功拔出暗箭,冷笑着掰断,目露寒光望了过来。与此同时,阴阳长鞭一击,凌空打落飞箭,身形如鹰旋飞数尺,扑到一株雪松后,倏忽不见了踪影。
长生道:“一、二、三!”风功忽然惊觉有异,忍不住抓了抓脖子,继而挠了挠背心,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周身如有万蚁攀爬,奇痒难耐。
风功大叫一声,手下中有一青衣男子立即上前,在他身上拍打数穴,又塞入一粒药丸。
长生遥遥看着,风功竟似止了痒,默然无声地寻了一处打坐。
卓伊勒面色铁青,肃然道:“对方医术高明,兴隆祥竟有如此人物?”
长生心中一动,“是从南岭请来的医师?”
卓伊勒道:“你是说……药师馆?师父!”他忙把所见对皎镜细说了一遍。
皎镜沉吟道:“有机会我再试他一回,现下先不声张,擒了奇兽再说。”
两边各自潜伏下来,唯有阴阳如飘忽的风,于林间轻荡。
不多时,传来长鞭击打积雪的噗噗声响,阴阳疾步奔来。众人打起全副精神,凝神看去。雪堆里有一团毛茸茸白玉凝脂般的小兽,动若脱兔,倏地弹射数尺,往远处遁去。兴隆祥的人安排的陷阱扑了个空,有人迅捷地捻弓,一箭射出。
侧侧急切中拔出金凤簪丢了过去,穿云裂石一般,叮的一声,将箭矢击飞。
小兽听见动静,飞跃的身子凌空一转,竟往侧侧这里奔来。它来势甚急,宛若飞瀑一泻千丈,瞬间到了眼前。阴阳撮口一吹,狼群让开一条路径,任由小兽奔入。侧侧情急间抽出霞帔,当头卷去,小兽避也不避,顺势钻了过来,被她轻易抱在怀里。
骁马帮众人喜极,狼群再度围拢过来,将侧侧护在其中。风功扫视两边,审时度势,摇了摇头,兴隆祥一行人目露阴冷之色,遥遥地看着侧侧。
风功朗声笑道:“坊主,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情丝可曾系到我身上?”
侧侧抚摸祈如柔软的皮毛,心中静极,仿佛洞彻风功内心的惧意。妒蛊无关情爱,他孜孜以求的无非功利,为此诉诸外物,并不是真心爱上谁。侧侧怜悯地望着他,说道:“我说过,此心唯一,可惜少东家与心想事成无缘。”
风功哑了嗓子喊道:“我给你解药,你给我祈如。”
“做生意的人,最怕没有诚信。”侧侧抱着小兽,格外安详,只觉有股清华之气浩荡贯彻胸臆。阴阳沉声道:“你让它驱除你的蛊毒。”长生等人殷殷看着,尽是期盼之意。
“对它许愿,就可心想事成?”侧侧望了那团烟雪朦胧的小兽,忽然想到了獍狖。獍狖的毛皮可制成价值千金的祥云宝衣,故此捕猎甚重,几乎绝迹。而祈如若不是六十年一出,只能由一人得偿夙愿,恐怕早已灭绝。
祈如呆如木鸡地愣着。我想回家。
侧侧心中一动,这是祈如的心声吗?她竟能听见?如果她与它用心神对话,又会如何?侧侧凝视着它,在心底暗暗说了一句。
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祈如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用一双警惕的灰褐色小眼睛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中了毒,我不怕你。
你看得出我中毒?
是,你要我为你解毒吗?
不,不必。我只是想见一个人,很想很想,你有没有法子,让我见到他?
侧侧向前走了一步,佩玉清响,冷香浮动,祈如歪着小脑袋,眼神似乎有了探询的意味。你不想解毒?行,他叫什么名字?
紫颜。
好,我替你叫他。紫颜……紫颜……请过来一见。
你这样说,他就能听见?
只要他活在人间,就能听见,即使千山万水,也会立即出现。
真的么?我要谢谢你。
谢我?你不怕我骗你?以前每个许愿的人,其实并不信我。他们费尽心机找到我,许愿时,心里只有怀疑。
你骗我也不要紧,至少此刻,我很快活。想到他可能会出现,我很欢喜。
你是一个奇怪的人。
你也是一只奇怪的兽。
长生吃惊看去,侧侧抚着祈如的脑袋,贴面而笑,那小兽竟也咧嘴傻笑,仿佛通灵。玉簪和流苏紧张地互相牵了手,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生怕祈如的传说是假。
忽然风云变色,一道风驰电挚的光芒自天边疾射而至,犹如白虹贯日,洒下七彩霞光。侧侧把祈如抱在怀中,芳心直如惊鼓,一阵急过一阵,眼中两簇火花跳动不已。
交织的光影里走出一个人,灿烂衣袍如烟云锦绣,仿佛从她的绣绷上走下来似的,意态闲雅从容,明丽不可逼视。侧侧不觉丢下祈如,穿越狼群奔了过去,越行越急,疾若离弦之箭扑进他怀里。
那人抚着她的云鬓秀发,含笑问道:“你是在找我吗?”
是,是。千山万水,你赶来与我相见。万水千山,我只等与你重逢。
她笑靥上流下两行清泪,欢喜得无法言语。如并蒂娇花,宫商相合,双星际会,分离终有一聚。
两人默默相拥良久,周遭寂静无声,天地仿佛沉醉其中。侧侧仰头看他,望断天涯才得此一见,她再不会松开手,不会让他远离。
紫颜像是知她心意,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把她一双玉手紧握在掌心不放。
侧侧凝眸瞧他,为何听不见他的心声?他春风化雨般温润笑着,眉眼宛然如昔,可是她仍看不穿望不透他的身影。
这是她心中的魔障。
祈如在旁歪歪脑袋,小鼻轻嗅,眷恋地缠绕在她鞋边。我要走了,六十年后有缘再见。
不,祈如,你等等,为什么我听不见他的心声?我连你也可明白,为什么不能与他心意相通?
你早已懂他,为什么要借助神通沟通?你忘记大耳三藏的故事了吗?
祈如,你怎么知道那个禅宗故事?你能够看到我的过去吗……
侧侧正待再问,小兽烟雪般的皮毛忽如纤云消散,一眨眼化作雾气腾空,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众人一齐惊呼,唯独紫颜眼中看不见那奇兽,定定地望了侧侧一人。
“我们回去,我有太多话想和你说。”他喃喃细语,每个字说进她心坎中。
两人眼中再无其他,共乘一骑悠然下山,一路温言软语,笑语呢喃,只恨那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