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6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璇玑跟随千姿,前往襄岭驱疫祈福,回到城中陪他马不停蹄,到寺庙礼佛许愿。安迦国主选了另一家寺庙拜佛,最后两厢会合在王宫中时,夕阳已斜落。
千姿神清气爽,要与璇玑微服入街市观灯火看百戏,饶是璇玑素来体健,也是香汗津津,娇喘不停,只能由他拖了向前。混迹在百姓中,喝一口暖茶,啃两下胡饼,吃几串羊肉,瞅瞅献艺谢神的龙灯和高跷,璇玑双足火辣,却是自由自在,心情极好,连带着千姿也不再高高在上,多了几分顺眼。
唉,偏这是个琼雪香玉似的人物,一旦放下提防,越看越是欢喜,举止如有仙气,百看不厌,到得后来,璇玑已忘了看外间热闹,只不断偷觑千姿。
千姿被她看得奇怪,寻了悄静地方,问她:“我脸花了?”
璇玑摇头,千姿道:“那你盯了我作甚……莫非……”
璇玑转而瞪眼,“是,你这里沾了芝麻。”玉手轻拂,在他脸上拍了一记。千姿抓住她的手,柔荑绵软,目光惊乱,当即一笑,“你可是觉得我生得俊俏?”
璇玑啐道:“哪有人自吹自擂的?”被他抓得太紧,不由有了薄怒,嗔道,“你快松手!”
千姿哈哈大笑,反把她往怀里一送,让她半倚在身上,“苍尧出美人,等你去了便知,你那心上人,可不及我半分。”
他的话激起璇玑傲气,她忽地旋身一闪,勉力挣脱开来,冷淡地抱臂说道:“长得俊美又如何?终有老的一刻。我瞧你好看,多看几眼,你别得意。我的心上人,从不像你这么无礼。”
千姿笑吟吟地,也不着恼,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吃了不少,我们喝酒去如何?”他头也不回,含笑用言语诱她。璇玑望了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只得跟上。
两人如此厮混了两日,人前相敬如宾礼尚往来,人后少不得像小儿女般拌嘴相争。每次皆是千姿言语不当,招惹璇玑反唇相讥,可无论她如何讥讽,千姿从不动气,璇玑犹如用力打棉花,使不上劲。几次之后,璇玑学了乖,管他心里如何盘算,她随意地逞口舌之利,看千姿阴晴变幻,憋出内伤。
唯有说到苍尧现任王后时,千姿没了嬉笑的神色。
而璇玑,目睹他肃杀的面容,不觉收了声,不再挑拨。她怕那绝美的容颜转瞬变成暴怒,倒不如欣赏他和气时的仙家姿容。
到了香会第三日傍晚,姽婳奏请玉翎王,十方香阵已成。
酉时,千姿与安迦国主立于高台,共赏香会盛景。璇玑粉妆妍丽,云髻轻拢,立在玉翎王身侧,如花开并蒂,惹得无数人瞻仰询问。三人俯览全城,处处灯光如玉,星罗棋布。
忽然远处银桥火树,香光临城。
“这是食物的香气?”千姿惊异地望向城东,星星点点,断续飘来好闻的香气,温暖氤氲,令人食指大动。间中夹杂了辛香调料的气息,呼唤每个人的嗅觉与味觉,仿佛目睹无尽美味佳肴在眼前陈列。
鲜滑的凉菜,碧脆的菜蔬,肥嫩的野味,软酥的糕点,清甜的饭食,浓香的羹汤,轻红腻白,凝膏粘脂,各种美妙滋味如星云汇聚,漫衍成一条香味杂陈的银河,浩浩荡荡贯穿全城。无数进香祈福的百姓在香味里陷入了回忆,这是清晨小贩新蒸的松黄饼,出门时媳妇烘烤的烙面角儿,上山围猎打下的烧羊肉,水边垂钓捕获的蒸河鱼。香味里有街头的争吵,夫妻的闲话,风雨的侵蚀,岁月的艰辛,平淡如流水的日子就在这香味中,一点一滴被记起。
千家灯火,万户风月,这一曲香歌浩然鸣唱,声势动天。
璇玑笑眯眯地眺望远处,摇头道:“姽婳大师可不是在煮菜,那是她调鼎入香,配制出的味道,我嗅了几下,已是神智清明。”她不觉怀念起于夏的家乡菜,秋天亲手制成的鹿脯,调入莳萝、葱丝和花椒,不知娘亲有没有吃完?还有口蘑炖貔狸,简直是天下至大美味,可惜安迦国主太小气,他们这些外来人就无此口福。
“匠心独运,很是美味。”千姿悠悠地呼吸着,倘若辟疫的香料全是如此诱人,百姓便有信心安然度过这场厄运。
过了一阵,香风兜转,甜熟的食香飘散,南方的天空上忽地彩光耀目,风雷作响。一时云烟蔽月,五色华彩光芒如繁花盛开在天际,漫漫香雾腾空而来。千锦球,万粟花,彩云追月,满天星,龙出水,落英如雪。烟花四射的萨杉夜空亮如白昼,薰风借了烟火吹拂飘散,倍添喜庆的意味。
璇玑欢喜地仰望天空,孩童时过年,她最爱在王宫里摆弄这些珍稀的烟火,听震耳的爆裂声敲破寂静的夜。她幻想过化作一阵风,跟随烟云直上云霄,从高处俯瞰整个于夏。这个梦藏于心底多年,每次看到烟花,瞬间燃烧而后消融,便有壮志未酬的感慨。
如今,烟花在消散后却不曾粉身碎骨。
无数香粉如天花乱坠,微细的金蕊洒落院落街巷,从浓重的硫磺气息中,幽然绽放。
诸香院的制香师闻香色变,兰绮喃喃说道:“师妹,你竟出此奇招?”疏梅、豆蔻、灵犀等弟子一脸震惊,想不到姽婳有此魄力,提炼出如此多的食物香气,而香料迥异的焚烧方式亦是匠心独运。众人不觉想起姽婳品评兰绮时的言语,“今次为辟疫疠,用料须简,最终要便于复制”,诚哉斯言,姽婳她做到了。
安迦国主只是心疼,中原来的制香师太会花钱,这火树银花,在北荒可以卖出天价,连他在年节时也舍不得多放。千姿怡然而乐,盘算着称帝典礼中燃放的烟花,亦可多多裹挟香料,一举两得。
“这姽婳,果然是紫颜的知己呀。”他心下赞叹,在芳冥薄夜中,想起了那个端秀雍容的人物。
十师齐聚北荒,他最想见的,不过此一人而已。
他悠然神往之际,虚空罗幕中徐徐荡来一丝优雅澄静的茶香。
墟葬选定的中枢之地,安迦王宫泰康殿内,三十六只粉青瓷炉排成天罡阵图,吞吐檀香和佛手调制的合香,其间又有诸味茶香与果香缭绕,恍如闲坐凉簟上,手谈一局棋,别有出尘离世的意味。
这曼妙茶果香越过百千户人家,吹拂至高台之上。
千姿回首,瞥见璇玑轻皱小鼻的模样,心中微起怜惜之意,笑道:“你爱饮什么茶?我回头让人替你寻来。”
“嘘,别说话,你嗅到茶香了吗?这就是我很爱的玉泉茶。”她阖目静思,倚在白玉阑干边,秀影如琼树伫立,黛眉檀唇艳艳生姿。
茶香婉转飘拂,绿茶、青茶、黑茶、红茶、白茶、黄茶……各色茶味变幻数次,沉敛的幽香竟有了袅袅娉娉的风情。千姿几个呼吸间,犹如饮下一杯杯清茗,涤荡身心疲惫。少顷,又转化成诸多果香,馨甜怡人。明月,暗香,玉人,灯火,千姿忽地心动,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璇玑猛地一跳,温热的触感让她面如火烧,越发显得玉肌花貌,撩得人情怀旖旎。安迦国主偷偷望了两眼,小心地往一旁避去,红颜祸水,还是远远躲开为宜。
“不管你嫁与不嫁,你今生也不会忘记我。”千姿放肆一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余下她一颗心,彷徨无依,疾如滚珠。
“这是茶香?空灵之境?”兰绮越发心神欲裂,又是焦躁又是佩服。姽婳大胆决绝的谋划,他不是没想过,可是茶味易散,萃取茶香看似容易,想大量获取或是长久存留皆是难题,没有成百上千次的尝试,绝难成事。他不由黯然地想,难怪龙檀院的前辈提起姽婳无不赞赏,也难怪她会舍下霁天阁的大好前途,独闯京城开设香铺。她是那种灵气满溢的女子,哪里都无法拘住她的脚步,他一心想胜过她,却不知早已输了太多。
诸香院弟子默默无言,从先前的震惊到此刻自惭形秽,只觉自身太过固步自封,稍有心得便沾沾自喜,不曾站高一层,更上层楼眺望远处的风景。众人皆是心思细巧之辈,有几个态度谦卑的人,当下品出姽婳此举的深意,生出诸多创想,性急的人已匆匆返回住处,一心调制新香去了。
此时,从北方传来腐败腥恶的奇臭味道,令人顿生愕然,纷纷掩鼻逃避。兰绮想到姽婳先前种种异状,脑海中闪过一念,莫非她嗅觉失灵?否则,怎会突然失手,调弄出这等离奇臭味?换在以前,他或会暗中庆幸,可值此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他不忍看姽婳被人唾骂,忙招呼香院的弟子们,想要寻法子补救。
正当众人被恶臭搅得失去耐心时,疏梅蹙眉说道:“龙涎香也是这般,初时极臭,人皆不识……”兰绮一怔,是了,以姽婳之能,即使真没了嗅觉,亦有百般手段弥补,绝不会有这等粗陋的破绽。
果然,灵动的芳香瞬间驱走了腥臭。醺然欲醉的醇烈气味,像暴风雨前的狂风,猛然地搅动世间。一声声惊叹过后,百姓兴奋地手舞足蹈,城中点点灯火如萤飞,上下翻扑。
“这是……酒?”璇玑暗自哀叹,很想浮一大白,浇却心中块垒。酒香携来浓郁的药气,直接倾倒在青石板小路上,整个萨杉城仿佛醉了,在这酒池香汤中陷入狂欢。
璇玑咬咬唇,她不愿看见千姿这样轻易地宣称胜利,就当被跳蚤咬了一口,她矜持地说道:“你说得对,三日已到,我还是不想嫁。”
千姿蓦地抬眼看她,锐利如鹰的目光刺破她的设防。他的笑容如盛开的金莲,“无妨,就让你那心上人,领你回去。”
璇玑一怔,丹心不知人在何处,她自己扮的男装,又如何领她回去?
千姿看她发窘,哈哈大笑,“罢了,你有脚有手,想走就走。今夜万民欢呼,这香会办得圆满,我不想让你有遗憾。”
他的心太大,从来不在女人身上。璇玑深深看他一眼,因缘际会,有这一场相逢,他说得不错,她会记得这一夜的绚烂光华。
可此刻,她只想疾奔而去,远远地离开这个危险的人。
身后,如金似玉的香气自西方轰鸣而至,如奔腾的洪流,欲将人淹没。
茴香、花椒、胡椒、香葱、枯茗、生姜、丁香、豆蔻、芥菜、橘皮、马芹、胡荽、木兰、茱萸、桂皮、石蜜、蔗糖、薄荷、莳萝、白芷、甘草、苦艾、陈皮、砂仁、紫苏、牛至、香薷……借由熏烧挥发出辛烈的芳香,如烈风呼啸,漫过城池。
诸香自四面八方席卷萨杉,全城秽气全消。
今夜,姽婳如点兵的大将,把手下儿郎遣派出去,笑傲沙场。
她走过太多地方,知道瘟疫过后,万物凋零的荒芜与苍凉,疾病如狂风横扫大地,带来死亡的气味,即使食腐的秃鹫也会掉头而去,不敢逼近那朽烂陈腐的地方。霉臭有毒的空气,就像张牙舞爪的恶鬼,随了恐惧加速弥散,凡人脆弱的躯体根本无法抵挡。
而人性的肮脏与卑劣也会在同时,犹如泛起的沉滓,在死水中兴风作浪。
唯有香药,在此刻会成为救赎,遮掩千疮百孔的大地,修补不堪一击的身体。姽婳思虑得更为久远,她想用世俗中最寻常的气味,去挽救这场浩劫。
东方,漆木描金香炉,炉盖上立龙马,食香飘摇天地间。南方,药线为引,燃起烟花火炮,香火如天女散花,声动四野。西方,如意云纹镂空金香炉,炉盖铆有莲瓣宝珠钮,辛香郁烈如风。北方,蔓草纹玄冰大鼎,香药酒水粼粼如海,沸沸如汤。王宫中央,三十六只粉青鱼耳瓷炉排兵布阵,茶果香交替缭绕。
四面八方,花香、果香、茶香、木香、草香、谷香、膏香、脂香、蜜香、辛香、粉香、酒香……这是她的良将,直至它们披荆斩棘冲锋去了,她的使命才完结。
蒹葭扶起姽婳,她已心神皆疲,不能再守着香阵。姽婳虚软地倒在师父怀中,大汗淋漓,仰了头问道:“我做得可好?”蒹葭温柔地道:“再没有谁能比你更好。”姽婳双目紧闭,长叹一口气,在她怀里竟酣睡过去。
墟葬忙了一场,一身大汗地赶来复命,拍手道:“幸不辱命。”见姽婳睡着,喟叹道,“她这回累得惨了。”蒹葭轻抚徒儿的背脊,出神地道:“她比我拼命多了。”
两人候姽婳睡着,她打了个盹,很快苏醒,不好意思地谢过墟葬。一行人回到迎宾馆,见人影幢幢,原来是丹眉、皎镜一行人到了。香会人海蜂拥,车马塞途,好在城门因此未闭,连夜寻到了馆舍处。
皎镜见了蒹葭,眼中再无他人,蒹葭知道徒弟心意,劈头便问:“紫颜和侧侧呢?你们为何少了一半人 ?'…87book'”
皎镜摸头道:“紫颜和侧侧闻说罗睺山有种异蚕,出丝与皓月谷的朱弦极似,一齐去寻宝了,长生和卓伊勒跟去看热闹,晚几日就到了。丹心那小子,唔……一入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姽婳怔怔不语。相望恨不相遇,好梦才成又断。说也奇怪,她仿佛早知相见难,这是相守太久的代价?咫尺不得一见。
她勉强一笑,命运在逼她屈服忍受,非要百般摧毁信心。眼前飘过傅传红的身影,画师固执深情的笑眼,熨贴她的心,撕开了霏雾浓云,耀下暖光晴色。
她摆弄腰间的青罗香囊,这是侧侧亲手绣制。倘若你们安好,我便无恙。
墟葬瞥了她一眼,道:“她这几日不对,皎镜你帮她看看。”皎镜苦了脸来搭脉,道:“并无大碍,只是情志不舒,致使肝气郁结,肺气失宣……莫非,你竟……”姽婳知他看出端倪,平静说道:“嗅觉失灵多日,其余如常。”
皎镜皱眉道:“你近来遭遇了大事?”姽婳摇头,皎镜奇道:“有何心烦之事?”姽婳心下一动,略知究竟,默然不语。皎镜与蒹葭对视一眼,蒹葭轻轻摇了摇手,皎镜笑道:“想是长途跋涉,累了一场,你莫心急,调养几日,我拟个方子你先用着,慢慢就好了。”
蒹葭也道:“这些天你累得不轻,回去好好歇息,不必陪了闲话。”墟葬嘱咐娥眉陪她回去,姽婳笑说无碍,与纤纤又玩耍了片刻,这才一个人回屋。
掩落一腔愁绪,调茶弄香,将心思略略散开。她胡乱出了会神,想到皎镜的疑问,这些日子念念于心的,无非两件事,两个人。灯下白釉茶碗上依稀闪过“相思”二字,她心下一痛,对了烛火看去,却是一首《定风波》:
“素藕抽条未放莲,晚蚕将茧不成眠。若比相思如乱絮,何异,两心俱被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