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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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师逐一品尝美食,宴乐声声如鲜香的调料,见缝插针地缠绕过来,舌尖与耳朵一起倾倒。元阙点了几味菜肴后,见紫颜心思全在他处,好奇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芳华园有暗道吧?”他随意答道,似在评价一道菜肴。
元阙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留意,悄声道:“先生何出此言?”
“和我府中的积石园太像。”
长生竖起耳朵偷听,元阙怔了一怔,苦笑道:“看来我的构想,未脱家师藩篱。”
“你何须太谦,长胜宫密道相连,机关不可胜数,可谓固若金汤。”紫颜笑眯眯说道。元阙微微色变,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皇宫布局乃是机密,所有机关皆是玉阑宇工匠和三千卫队秘密完成,他知墟葬能看破,不想紫颜也是火眼金睛。
诸师或品美味,或赏春夜,私语笑谈,正自融洽时,霁月与萤火如蚌里两颗灼亮的明珠,闪耀而来。紫颜不待两人客套,随意地指了空座,“坐!”萤火规规矩矩行了礼,霁月秀目一转,扫过诸师,洒脱地拱手致敬。
“你师父可好?”丹眉问道。
“家师一切安好,只是年事已高,苍尧路远,故遣在下赴会。”霁月恭谨答了,长生只觉她与锦瑟是两个人,淡泊疏冷,不似以往艳光绝世,我见犹怜。回想起她昔日极尽声色,不由怅然若失地看着紫颜,时光与命运,才是最残忍的易容术。
霁月朝诸师欠了欠身,“应玉翎王之请,近来在城外行宫排演乐曲歌舞,不知诸位大师前来。”交代了前事,神情漠漠,宛如一片净白的月光。
众人释然,侧侧与姽婳拉她坐下,问霁月用膳与否,听说她尚未进食,两女忙着招呼。长生看了萤火半晌,捶他一拳,埋怨道:“你呀,还是老样子,我和少爷不知道多担心。”萤火露出笑容,在紫颜指定的位子坐定,细细端详两人,放心地垂下眼。
岁月不会在先生身上留下痕迹,萤火略有些走神地想,是否这就能遗忘时光里疾驰而过的伤痕?可是霁月,终究肩负了一身悲苦,犹如斜阳里看到的千万重山,竟走不到头似的。
他飞快瞥了霁月一眼,见她默默用饭,侧侧与姽婳但有话说,她只客气地笑,仿佛无法融入水的冰。他出神地扒着饭,那画舫上清歌曼舞的女子,碧水中天籁缭绕的佳人,永远就这样追随明月去了。
如今的她,是只求寄身音乐中的魂灵,再不食人间情爱的烟火。他是明白的,他如她一样,苦苦相伴一个过去的影子,不求她有丝毫垂怜,只愿能看见她就好,无论是不是空有躯壳的一具皮囊。
更何况,明月因他而死,即便是赎罪,他也要替明月守候在此。如山望水,如月照人,他不在乎她如何看他、待他,琴童也好小厮也罢,鞍前马后,方能安心。
元阙炽热的一双眼,始终盯了萤火不放,紫颜用象牙筷子敲着他的手背,“慢些来。”他就远远地,隔了数人这样望着,想爹爹在这个人手下,曾经肝胆相照,舍生忘死。可是如今,照浪逍遥地坐在他处,这个昔日一社之主却落得去做女人的跟班,毫无斗志。
元阙很想拽了他的衣襟质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帮慷慨赴死的兄弟?
此时,百官坐席上荡来一个身影,来人两鬓微白,姿貌庄伟,仿佛踏乐而来,悠然有起舞之意。霁月的秀眉极快地轻蹙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放下碗筷,捧了茶在手里细细地喝。侧侧与姽婳留心到她的举动,把目光转向那个男子。
“苍尧乐师八音见过诸位大师。”来人温言浅笑,说的竟是中原官话,矜持中有一丝不羁的傲气。紫颜“哦”了一声,他听过此人大名,是北荒有名的大乐师,玉翎王即位后为苍尧乐官之首,举凡需要礼乐及宴乐之处,皆有他一份功劳。
八音言笑晏晏望了诸师,“霁月大师妙曲先声夺人,接下来皆是北荒土乐歌舞,但博诸君一乐。”墟葬连忙起身取杯敬酒,皎镜斜睨了一眼,懒洋洋坐了不动,紫颜却拈了一只酒杯,朝八音敬道:“闻说八音大师的九天鼓舞精采绝伦,不知今夜可否一睹?”
八音温润一笑,没有特别喜悦的样子,澹然说道:“再过一巡酒,就该演了。敢问阁下可是紫颜大师?”
紫颜点头,八音略现亲切之意,与紫颜说了两句,却是探讨如何驻颜云云,紫颜又请教如何保养声音,两人避到一边闲谈。侧侧因而悄问霁月:“此人不好么?”
霁月知其心思婉转,不好相瞒,只淡淡地道:“我占了鹊巢,总是要还的,他也不必急急赶来。”并不说前因后果。侧侧与姽婳听出意思来,北帝盛典是何等出风头的事,连今夜的迎宾筵宴,个中景况都会传回诸国,不想前三首乐曲歌舞被霁月一手包办,八音统领乐工却无此风光,真是颜面大失。
侧侧想多一层,道:“这些天来,他可曾难为你?”霁月没做声,萤火忍不住放下碗筷,替她答道:“这老狐狸在行宫一直使绊,背后刁难,可惜下的是软刀子,当面拿他无法。”
霁月正色道:“无凭无据,不要多说。”萤火只是不平,听到数落,也不言语。长生道:“萤火说话,绝不会没有根据。”不住地看向紫颜,就怕少爷吃亏。姽婳轻笑道:“老狐狸碰上小狐狸,未必能讨得了好呢,你们看着便是。”侧侧听了,扑哧一笑。
宴席喜乐的溪流下暗流涌动。
八音聊了半晌,一阵鼓声雷动,正是《九天鼓舞》开演。高低错落的双面鼓或安置在舞毯上,或持在鼓者手中,如星河遍布,浩浩荡荡。一个身著销金云霞羽衣的舞女跃然鼓上,轻盈踏响鼓音,四下芳尘震动。
风软,影斜,弦紧,烟漠,云飘,声动。她彩袖交横,折腰俯仰,如流星惊鸿,艳光灼灼。众宾客目眩神迷,轰然叫好。
八音眼中神采更盛一分,顾盼间俨然如日月,散发不熄光芒。他不经意地望了霁月一眼,对紫颜道:“王上为了盛典,自各国延请了不少乐工舞伎,鱼龙混杂。霁月大师千金之躯,与这些人住在一处恐有不便。”
紫颜道:“既知她到了苍尧,我等自会请她去天渊庭,互相有个照应。”八音欣然赞道:“十师齐聚,北荒之幸,我等必竭力尽地主之谊。”
“客气,客气,躬逢盛会罢了。”紫颜目不转睛凝视舞乐,像是沉醉其中。
“不扰大师,他日再请大师一聚,务必赏脸。”两人约了日子,八音含笑告辞,紫颜玩味地目送他远去,走回席上。
侧侧望了他笑,若论舞者之艳丽,天下莫出文绣坊。每回逢年过节,绣女穿了自家织绣的彩衣争奇斗艳,再寻常的舞曲也能跳出绝艳之采。紫颜不至于为此看得动容,她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呢?”
“灯火下看不清,那件羽衣臂上的橙羽,用的是黄头鹭,还是黄莺的羽毛?”
侧侧皱眉想了想,姽婳也目露疑惑,璇玑看了一眼,道:“黄头鹭是什么?黄莺儿倒是听过。”侧侧道:“想来是黄莺了,原是嫩黄的羽毛,光影下显得鲜亮些,像是黄头鹭了。”紫颜点头道:“果然,集了七种鸟羽,这件羽衣倒是难得,花费甚多。”三女遂谈论起服饰式样,紫颜亦不时插上一言,有意无意把舞衣一件件拿来算账。
霁月眉头渐展,听他算计得有趣,终于说道:“玉翎王为盛典不惜重金,再说骁马帮家底厚实,这点衣饰花费哪里值得一提?”
紫颜于衣饰上最为用心,不但识得锦绣罗绮,也通晓丝绸织物的价格。踏入北荒之后,因千姿通商合税,对各地物价亦略知一二,因此看到这些价值不菲的乐工和舞者服饰,忍不住要清算一番。
“唔,八音是不至于贪墨这些制衣银子,但太过奢靡也不好,不若侧侧你再想想办法?”他轻笑说。侧侧摇头叹气,“我就带了那百来件样衣,被你拿去献宝了,以后办绣院如何是好?”姽婳看了霁月一眼,“这也不是帮外人,八音手下的人不必多管,你就给霁月姐姐多置几套衣裳,若有献舞,再留一些给舞者就是了,花不了你多少。”
霁月方知紫颜有心助她与八音争短长,心下感激,“今次盛典我并无重任,仅是调制一首新曲恭贺。一路北上写了大半,总是差了一点。”
诸师心知妙曲天成,一时急不得,拣些趣事说与她开怀。他们皆博闻广见,霁月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一片片新天地。丹心与元阙俱向她讨教琴材与弦音的奥妙,取了她那张琴来看,问是何年月的古琴。
霁月道:“古琴以断纹辨别年代。”元阙听了大觉好奇,端详半晌,沉吟道:“既是如此,想来与琴材木质、漆料质地与厚薄有关。”他敲着琴面,轻嗅了嗅,“这是向阳、尾枝、石生的老梧桐木,被雷劈死后约莫百年,被斫成琴。又用了凤势式的款型,演绎霹雳春雷正是再合适不过。”他是木匠出身,最熟木性,细说来竟是丝毫不错。
霁月讶然凝看他一眼,不曾想元阙是识琴之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制琴单是髹漆就有灰胎、糙漆、合光、退光数道工序,漆胎历数百年而断,有蛇腹断、细纹断、梅花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冰裂断……这琴为宫中御赐,是前朝旧物,你猜猜究竟有多少年?”
丹心甄别纹理,插嘴道:“髹漆用的是大漆和鹿角灰,断纹状若梅花,确是古物。”元阙想了想道:“薄胎底有葛布,容易起断纹。此琴有千年了吧?”霁月初阳破空般地一笑,算是肯定了。
丹心捧琴把玩,翻到底面一看,上面写了“冲宵”二字。制器与制琴亦有共通处,他静坐体悟,如老僧入定,看得丹眉欣慰不已。
筵宴过后,玉翎王于贵胄百官及使臣各有赏赐。因诸师赶赴苍尧,对其助力良多,千姿赐下貂狐皮毛并黄金珠玉等物,此外凡诸师名下商号,在北荒一律商税减半,在苍尧更可视同官产,受官府保护。
姽婳遂盘算蘼香铺与侧侧的绣院相邻结伴,皎镜想着若此地有医馆,防治疫疠等疾病更为便利,与蒹葭略作合计,要把霁天阁与无垢坊开在一处。卓伊勒听了甚是心动,他本是北荒人氏,能留在这里打理医馆生意自是情愿。
吴霜阁与玉阑宇向有往来,如今元阙号称退出玉阑宇,丹心自觉尴尬,不想惹他伤心,便约他在盛典后前往织金峰通天城,有璇玑这位于夏郡主在,想来还是能踏入这片禁地。又拉了长生来,聊起当日黄金宫的盛景。
诸师谈谈说说,携了霁月往天渊庭而去,萤火欣然取来行李。霁月于争权夺利看得极淡,名分上本就是襄助八音协理盛典的曲乐歌舞,既受排挤,便安心退让,与侧侧、姽婳临近住下了。
当夜,芳华园的红烛霞光,依然在众人心头敞亮,归去后,没有一个早歇息的人。萤火在霁月的小院外安置好家什,于琴音中,独自来拜紫颜。
踏入暗香浮泛的庭院,溶溶春月洒下细绢般的白光,点在玉蕊琼葩上。萤火不期然想到京城紫府,清夜灯影,他也是如此在廊道下悠然穿行。明明是一年前的往昔,却不再是今生今世,成了无法融入的过去。
他是局外人了,萤火有些忧闷地想着,走入敞开的堂屋。
一张熟悉的容颜闪过眼前,萤火愕然止步,那椅上阳光磊落的少年,分明就是盈戈!
萤火张口结舌,记得紫颜易容过的那张脸,心存侥幸,慌忙去寻紫颜的身影。看到暖阁里沉凝端坐的紫颜,他迫不及待地道:“先生——”蓦地停了,想,怎会昏了头,这就是盈戈。
他转向少年,“盈——”笑容生生凝滞在半空,是了,他的确昏了头,盈戈若还在,岂会如斯年轻?既然年华老去,物是人非,这少年,是盈戈的什么人 ?'…87book'
萤火虎目晶莹,凝视少年波澜不惊的脸,迟疑地道:“你是盈戈的儿子?”
不动如山的容颜忽然冷笑,像是砰然碎裂的白瓷,有着锋利的伤口。
少年愤懑地道:“你还记得盈戈?”他伸手一抹,眉眼间容貌稍改,圆月般的脸庞笼着灰暗。萤火陡然发觉,竟是先前见过的匠作师元阙,不免一阵心惊。
玉狸社是机密的间者组织。间者,不会把隐秘的身份透与家人,除了生养在社中的孤儿,萤火虽是社主,也不清楚众人的家世。只是,一旦有谁身亡,按例是要抚恤家属抚养老幼,可是玉狸社烟消云散了,他联络了一些旧部,安于隐匿在市井中,并没有大张旗鼓去寻那些牺牲者的后人。
盈戈是不同的,照浪城初露不善的端倪后,他豁出一切去刺杀照浪,那时,想来就安置好了家人。萤火知道他错就错在当时没有问多一句,没有照顾盈戈的后人。直到盈戈身死,线索皆断,他也失去了告慰盈戈的机会。
萤火愧疚地低头,不必多问,这少年元阙定是盈戈的儿子。
元阙心中怒火难歇,照浪就在座上,而他无可奈何,唯有再苦熬一个月。可萤火不是不知道照浪同席,却像是遗忘前尘,再不记得兄弟们的血仇!
“我爹,是为你死的!”元阙激愤说道。
“是,若不是我,他们都不会死。”萤火无力垂首,玉炉中熏着的暖香,无法驱散心头浓重的血腥。
“你还想复仇吗?”元阙静下来,到底怀了期望。
萤火满怀矛盾,挣扎着瞥了一眼紫颜。他本是溺水沉底的人,被紫颜救出后漂浮逍遥了多年,此刻,大水悄然没顶,如何逃脱这无望血海?难道只有杀出一条活路?
暗间烛火下,紫颜容色模糊,似是悲悯,似是戚然。这是难解的局,纵是国手也枉然。
见他犹疑,元阙步步紧逼,“莫非你忘了玉狸社死难的兄弟,根本不想杀照浪?”
负重前行的人,承压太久之后,一旦卸下,就再也不想提起。萤火因了紫颜,饶过照浪,终于获得自由之身。他对死去的兄弟充满愧疚,可是屠刀,真能抹去一切仇恨?
“当年照浪城派出精锐,灭了玉狸社,罪魁祸首不仅是照浪,而是他身后的人。”萤火艰难说道。照浪并没有杀玉狸社帮众,他唯一杀的人,是刺杀了他两次的盈戈,“如果要报仇,我该杀了那个人,再屠尽照浪城当年出手的人……我……无能为力……”
元阙现出怒容,萤火又道:“你爹是我挚友,又因我而死,你若复仇,我定襄助。只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