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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魅生-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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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只剩照浪与侧侧。

“你敢近我一步,说一句废话,我就不客气。”侧侧手中针芒一闪。

照浪本想上前戏弄于她,闻言停步大笑,跑去一旁斟酒自饮,自得其乐。侧侧忐忑不安,一颗心忽上忽下,在堂中独自长吁短叹。

太后闭目等待紫颜前来易容,不料洗净脸面后只是嗅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悠悠然不知过了多久,情思怅惘,昏昏欲睡,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唤她:“梓童,别来无恙?”

睁开眼,那沉毅的脸孔不是先皇是谁?一身盘龙窄袖黄袍,腰束玉带,梦里几回得见。

“皇帝——”她被温柔地扶住,不由落下泪来。

“皇儿聪明睿智,仁爱慈孝,你教导有方,我终可安心。”

她细细看去,眉间眼角的柔情,是他平素鲜少流露的。但有此刻的暖意,几十年相思终有了着落,她一如怀春的少女,躲进他宽阔的怀中。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抚着她的秀发,眼中有深深的哀悯。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她想起她艳羡的容颜,想起她背着所有人的哭泣,想起他的撒手西去,想起她从别人身上寻找他的踪迹。这不是他,她却又从心底里相信是他,是他的魂灵借了躯壳来看她。

他到底也曾爱过她吧。日久生情。没有她设想的如胶似漆,却有寻常夫妇养育儿女的恋恋情长。那点滴的情感亦为他所感动眷恋,只是他从不曾说起。最初他找寻的若是镜花的相貌,之后找寻的,其实何尝没有她的影子。

她渐渐明了,当他倾出全副情感时,她突然想起了往事中的一幕幕,想起她忽略了的丝丝情意。

“皇帝,是我负了你——”

她的泪迅猛决堤,想把心中压抑多年的苦都说给他听。

“太后,草民已完成易容,请太后评判高下。”紫颜冷然抽离出这一场爱恨,静静地用自己的语调,剥开她缱绻的情愁。他是残忍的,不想让她沉醉于好梦,而她即将吐露的情衷,他亦不想倾听。

来不及掩饰纷乱的情绪,太后愕然从梦中醒来。紫颜身上的黄袍,有活泼泼的香气传来,充满灵性地钻入她的窍腑。是了,这是她依依沉醉的气味。

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言语里不辨悲喜。

“你的技艺的确胜过照浪。其实我想要的,并不是镜花的容颜。”

“易容不过是人心的药。人心不满,再改变容颜,仍是欲壑难填。若人心死了,药石无灵,我也不能回天。”紫颜朝太后施了一礼,肃然的面容端凝如山,“在下不过凑巧用对了药。”

太后微笑,淡淡地道:“你是说,我还有得救。”

“不敢。”若是心死,药石无用,谁也救不得。他冷冷地于心底回了这一句。

太后凝视紫颜,他不仅在易容,更在易心。当心事变幻,他的易容术即可拨去迷雾,直指人心。

“来,你与我出去见他们。想来此次,照浪该输得心服口服。你既赢了,有何心愿要我答成?”

“草民只想知道,茜草究竟是不是自愿自缢。”

太后沉默片刻,道:“是我下的旨。”

紫颜向她磕了一个头,“草民别无他愿,请太后善待茜草家人。”

太后奇道:“我的承诺可让你有数不尽的富贵,或是办成人力之外的大事,为何你只有这个小小要求?”

紫颜露出稚气的笑容,“在下一不愁吃穿,二不怕难事,茜草既经我手易容,便要满足她的心愿,这是我一向遵从的道理。请太后成全。”他的心远远遁开这一切,疏离地遥望眼前的朱帘金绣。这么近,那么远,这重重宫阙,依然冷漠如斯,他没有半分留恋。

太后若有所思地道:“若早知先生有此本事,茜草也不必走这一条路。好,我答应先生。”

“谢太后。”

紫颜与太后步出内室。照浪一见他的面,便知输却了这一仗。怎知高明的易容术,不须在求易容者身上出手,亦可令人达成所愿。

不甘心,却欣赏。照浪不怒反笑,朝紫颜抱拳,“你果然比你师父强甚!有你在世,这人间也不太寂寞了。”然后向太后行礼告辞。他出入宫禁自在顺畅,侧侧冷眼看了,暗记在心。

紫颜和侧侧随后出了晴翠园。他一路默然,如一片薄薄的月光没入轿中,用漆黑的夜色包裹起全身。侧侧随后上了轿,掀开轿帘,夜星如眨眼的孩童,清凉的晚风吹来,她心头一快,连日的警醒终于松懈了。

看着紫颜的轿子在前一颠一颠上下跌宕,就似前途不可测的命运,起起落落。她心下却再无畏惧,就这样跟随他罢,去他想去的地方,不问究竟,不问凶吉。

任由夜色如尘埃落尽。

云烟

微凉的风过,园子里的草木被吹得七零八落,扫地的童子们躲在檐下避风,窃窃私语倾谈着。低切的语声遮不住初冬的荒凉,枝头的黄叶子孤零地飘,在空中打了个弯,漫无目的地荡下来。

长生缩了缩脖子,把窗子关上,回头瞥了眼懒洋洋倚在香木榻上的紫颜。如此天气,紫颜常会出门闲逛一阵,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等回来了,一人赖在榻上闻香嚼花,不爱搭理人。

“近来没生意啊!”长生感叹了一句。立冬已过,天地始冰,他许久没捞着好处,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怕更没生意上门,不由苦恼。

“有空你就学易容呀。”紫颜放下一瓣海棠,立直身子。

“我要对了真人学,老是朝了假人捏脸模子,无味得紧。”

紫颜忽然兴起,乐呵呵跑到长生面前比划,笑道:“那我来为你易容如何?”

“我……我不易容。”长生警惕后退。

“咦,你既学了这行,不用自己的脸试下,怎么能成。”

“不行……”长生后怕地捂了脸逃开,“我这张脸不能动。”

紫颜挑眉道:“凡学易容者,必会为自己易容,你不学这招无异于门外徘徊,始终不能成大器。”

他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的笑容里因此有了肃杀的意味。长生觉得两人间生出一层冰,尖锐的刀柱刺得脸生疼,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

“还是不成。”长生颓然放弃,他不想看紫颜生气,但此刻宁愿触怒少爷,也不想改变一直以来的坚持。

他不想让自己易容。个中缘由,竟难以对少爷启齿。

以为这下紫颜是要怒了,不想少爷笑吟吟地倾过身来,扳住他的身子,闪着一对水灵灵的眼。长生一颗心忽悠悠地,横亘在两人间的冰便全化了。

“长生——”紫颜拖长了声,微颤的字音带了祈求,渴盼的眼神犹如痴爱糖果的孩童。长生知道不妙,果然听到少爷撒娇,“我想你多学几分本事去,不会糟蹋你的脸。你放心,有我在,准还你一张漂亮庞儿。你就允了我,让我施展一下手艺。”

长生毫不迟疑地摇头。纵然真的触怒了紫颜,也在所不惜。

一只手有力地托起他的下颌,长生不敢看少爷微嗔的眼,撇过头去倔强着。

“想触怒我吗?”紫颜扬眉仰面,目光斜斜射来,略略上升的音调潜藏了怒意。

长生低头,不敢猜测紫颜是否色厉内荏,但觉他话中心灰意冷,像晃眼的水上浮了薄薄的灰。可是,绝不松口。

“少爷让我做什么都好,我不想易容。”

紫颜拂袖而去。

等少爷走了,长生心下委屈,憋足的一口气突然松了,怔怔地把满腹辛酸噙在眼里。

萤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应了先生就是,是他,你还不放心?”

长生飞快地擦了擦眼眶,淡淡地道:“这张脸是找到我家人的唯一线索,除去这长相,没有任何东西能区分我和他人。”说到这里有几分哽咽,仿佛吃进一口风,禁不住咳了两声,“我不能忘了我的长相。”

萤火哑然,不知怎去劝慰,只得说道:“易容后再卸掉就是了,何苦执著?”

长生无语,摇了摇头,打开房门往自己屋里去了。

他知道心底里怕的是什么。

他最怕这已是一张易容后的脸。或者,那即将易成的容颜,会令他蓦地想到一段过往。他怕承受不起。

走入萧瑟的院子,真的,冬天已经来了呢。

长生转到雅荷水榭,刚关好房门就止不住呜呜哭起来。他不怕萤火去嚼舌根,明知对方口风严实,才会把压抑在心中的愿望说出。可回想起来,他不假思索告诉萤火心意的背后,是想找人把这话传给紫颜吧。

矛盾。他若说出想寻找家人,紫颜会以为他不想留在府中,要是真的被谁认领了回去,离开这住了大半年的地方,他又舍不得。常人哪有这等福分,学得紫颜易容术的一招半式、一鳞半爪,他明明可窥堂奥却进退两难。长生心下难过,把一床兜罗锦被濡湿了大片,哭得几欲气绝。

落完一场泪,不见府里有人来看究竟,越发气苦。抹干了眼泪,他黑脸走出房,茫然走了一路,发觉到了流风院。穿过流风院,有条小道直通紫颜的披锦屋,长生苦笑了笑,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乱窜,到底仍是挂念紫颜。

他正想走回头,忽地听到院子里红豆大声说道:“是,我是呆不下去了!”

长生藏起身子,悄悄避在粉墙后观望。艾冰铁灰的脸僵在风里,抖着唇不言语。

“横竖他早看破我们,不死不活地呆在这里看人眼色,有何趣味!”

长生吓得手足发软,差点扶不住墙,等想到红豆说的“他”是紫颜,定了定神,强打精神听下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不想跟我在一处。”艾冰气苦地叹息,“你的心若是跟我,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妨。但你的心明明在他处,欺瞒我为他卖命,我不干。”

长生听得糊涂,转念一想,艾冰所指的“他”定是照浪无疑,暗骂两人到此时仍有异心。可眼见得艾冰爱断情伤,不由有几分怜悯,只盼两人迷途知返,就此服从紫颜了也罢。

红豆低下头,缓慢而感伤地道:“我对不住你。”

到头来,这缘分,仅得一瞬间。

艾冰朝空处看去,眼前愁云惨雾像是结了网,光影浮泛看不真切。早知如此。他心中长叹,想起紫颜的音容笑貌,稍觉心安。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这个人,曾经定下的契约若仅是一纸空文,那么留在这里开始新的守候,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你走罢,强留你在这里,谁也不开心。”

红豆的身子晃了晃,她想走很久了,但听到他这样说,脚下这一步竟是万分犹豫。不知觉中,一步已然踩出,想想竟是回不了头,又踏了一步。

艾冰眼中的瞳光急速收缩。咫尺天涯,回不去了。

看他木然转过脸,红豆的心一空,毅然向紫府外走去,不再回头。

艾冰冷冷地加了一句:“告诉他,我不干了!”说完险些掉下泪来,这一句就是割断了从前所有牵绊,眼睁睁看她决然离去。他吸了吸鼻子,听得耳边有动静,忙强打精神,向长生的藏身处掠来。

长生没奈何现身,艾冰揉了眼道:“这儿风大,你怎么来了。”长生盯着他的眼,涣散的眸子不再有神采,忽然感觉同病相怜。他是真心待红豆吧?苦苦守着她以为就是一生了。长生勾起心事,想,到底哪里才是安身立命之地?

“你呢?为何而来,为何留下?”

长生这一问,艾冰知无法回避,索性爽快地道:“城主把她许给了我,只说帮他刺探出紫先生的来历,就成全我们。”苦笑地想,她不过是照浪安他心的饵。

长生叹道:“照浪的话你也能信!他向来不做赔本生意。”本想再安慰他两句,想想自己意兴阑珊,提不起有兴味的话,便也罢了。

两人默然相对,艾冰自觉无颜,找了个借口闪进屋里。长生怔怔地站了会儿,想到紫府前阵子的热闹,如今好容易聚了,不知几时散尽,伤感地抽了抽鼻子。

走过流风院,自然而然步入紫颜房前,长生想到少爷生气的样子,微微心疼。想了想,垂手到门口叫了一声。没听见动静,就伸手推门进去,正房里没见人,往旁边厢房里寻去。等到了后面,屋子里烟气蒸腾,四只影青瓷博山炉肆意地吐着香烟,云雾中变出万千幻景。明空照月,崇台累榭,忽见窈窕佳人望月抚琴,楼外玉溪流水淙淙。

纤手一抹,那云烟消停无踪,仿佛皆被收入神仙的乾坤袋。紫颜嚼着花瓣,若无其事地问:“你来做什么?”

长生这时看清房中的陈设,有数十只人偶的头排了奇门阵法似地环绕紫颜,每只人头须发皆全,面目模糊。紫颜座前正放了半张脸孔,眉毛扎到大半,鼻子却还是歪的。

长生好奇地走近,那脸孔的一只眼珠森然盯着他,随了他的步子骨碌转过一圈,唬得他往后一跳。紫颜呵呵轻笑,眉眼大见缓和,长生方敢应声道:“红豆走了,我来向少爷说一声。”紫颜叹气,“我没怪她,这傻丫头,看不清自己的去处么?”

“她能去哪里?”长生忍不住有点担心。与红豆虽没什么交情,毕竟她府里住了几月,不想见她出事。

“顺其自然罢。”紫颜浅浅一笑,这一笑顿时放下过去种种。长生的视线跟随他的手而去,见他拨弄着座前人头的修眉,轻唤长生的名字,“我在给你易容,你瞧瞧像不像?”

长生暗想,这丑人怎能像自己,气恼地道:“少爷别寒碜我,我没福气让少爷易容。”

“啧啧,你不乖,又来了。我偏不让你如意!等着看吧,我先把这张丑脸易容成你的样子,再把它重新换成最难看的脸!气死你。”紫颜说得咬牙切齿的,偏偏吐字生香,神情比小孩子赌咒更认真,惹得长生失笑。

“罢了,罢了。”长生想,少爷分明没生他的气,故意闹了玩呢。他不想再和紫颜胡闹下去,抬足往外走,“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好吃的,艾冰心情不好,不晓得吃不吃得下东西。”

“我也吃不下。”紫颜一脸委屈,伸手指指自己。长生装作没听见,捡起一瓣花放在嘴里,一路嚼着出去了。紫颜手一抖,狠狠拔掉一根人偶的眉毛。

走了几步,长生想到披锦屋里缭绕的云烟,越想越不妥。少爷只有在正式施术时才会用特别的香,那铺天盖地遍及房屋的香气,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左思右想放心不下,长生径自出了府,往蘼香铺寻姽婳去了。

蘼香铺后有极大一个院子,正是姽婳的香绾居,房前藤蔓丛生,香花抱石。借住在香绾居的尹心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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