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留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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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寒假和暑假,展景望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跟前,说:“阿绫,我带你去打机!”那种口气,就像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一样。
只有闯了祸的时候,他才会蹭到展若绫面前,讨好地叫她“姐姐”:“姐姐,妈妈说今天不许我出去,姐,你帮我跟妈妈说一下,让我出去吧?”
或者黏到她身边,哀求道:“姐,我想吃麦当劳。哥哥没空,你带我去吃吧?”
可是如今哪里还能听到那副稚嫩的童声?
那天从车祸现场去医院的路上,展景望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十分微弱,后脑上全是血浆,将黑色的头发都淹没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她使劲抱着他的身躯,一直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就是一辈子的事,可是他送入急诊室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听到那副声音,听到那声清脆的“阿绫”,听到那声带着撒娇意味的“姐姐”。
一辈子。
即使闭着眼睛,隔着眼睑也似乎能感受到窗外耀眼的阳光,眼眶里酸酸的。
展若绫在家休息了三天,星期二回学校继续上课。
当她坐在教室看着黑板的时候,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场关于血癌误诊的经历,是确确实实远离自己了。
英语课上,老师让学生们进行翻译。学生一个一个站起来,翻译完又坐下。
展若绫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英语书,一边听同学的翻译,然后听到钟徛的声音:“……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荣耀。”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写在英语书上的译文,过了几秒钟,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翻译得十分到位。
原来他的英语也学得很好的。
随即心神有点恍惚,觉得他的声音跟印象中稍微有点不一样,变得更低沉了。
临近期末考,班上的学习气氛日渐浓厚,课程也越来越紧,体育课留在教室的学生人数也不由多了起来。
周四的下午那节体育课,宽敞的教室里坐了十来个学生。
展若绫做完当天的物理作业,环顾一眼教室,突然心生无聊之感,拿了手机到走廊上玩游戏。
受了展景望的影响,她会玩的游戏种类也很多,对于手机游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这样玩了十几分钟,轻而易举又拿下一个最高分,后面突然响起一副声音:“展若绫,体育课你竟然在这里玩游戏。”
她大吃一惊,手一抖,手机迅速从手里滑出。
黑色的手机在午后密集的阳光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道,从三楼的高度一直往下掉,直直地摔入楼下的灌木丛中。
展若绫抽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骂旁边那个肇事者,就听到钟徛轻飘飘地说:“展若绫,你怎么连东西都拿不好?”
展若绫气势汹汹地反驳他:“如果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它怎么会掉下去?”
钟徛微微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舒展开眉头,说道:“下去吧。”
“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下去找手机啊。还是说你不要了?”
丢下这句话,钟徛不等她回答便转身下楼梯。
展若绫追上他,一边威逼道:“如果我的手机摔坏了,你要负责把它修好。”
他懒懒地回复:“我直接赔你一个得了。”
展若绫也只是说说而已,急忙摆手:“那倒不用。”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他腐败,有钱人就是喜欢到处散布金钱。
到了一楼的草坪,钟徛掏出手机拨她的号码,等了十几秒都听不到草坪有什么动静,他挂上电话,微微踅起眉头:“你的手机是震动状态吗?”
展若绫无比挫败地告诉他:“不是。是无声状态,震动没开。”
“现在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了。”钟徛不以为意地收起手机,“记不记得刚才你的手机大概掉在哪个地方?”
“大概在这个圈里吧。”展若绫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将半个草坪的灌木丛都圈了进去。
钟徛丢给她一个“我服了你”的眼神,哭笑不得:“小姐,你干脆把整块草坪都画进去得了。”
展若绫讷讷地站着,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钟徛蹲下身,用手拨开灌木丛的树枝,“从这边开始找吧。”
“好。”展若绫也俯下身。
他立刻向她摇了摇手,皱着眉说:“你给我站在一边就行了。”
“为什么?”手机是她的啊。
“想早点找到手机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什么?他什么意思?
展若绫马上反应过来,一时气结:“你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只会搞破坏一样。”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头也不抬,扔出一句话。
展若绫明白再说下去也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话语,乖乖地闭上嘴。
绵密细长的阳光,像流水一样泻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看见金灿灿的光芒在他发梢处跳跃。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很不容易。
这样近的距离,只有她跟他,安静、悠长。
她所希望的,也不过是离他再近一点点,跟他再多相处几秒种。
再近一点点。
再多几秒钟。
心里不由期盼手机不要那么快找到,就这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帮她找手机。
希望每一秒都能拉长,无限拉长。
不小心蹭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才恍然惊觉上面的热度烫得惊人。
他跟她都穿着黑色的T恤。
她对黑色有一种莫名的偏好,也从来不在意在这样高温的天气穿黑色衣服会很热。不管多热,不管多高温,都已经习惯。
可是现在看到他额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似乎随时都可以滴下来,忍不住问他:“钟徛,你热不热?”突然又无比期盼赶紧找到手机,这样他就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熬了。
钟徛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灌木丛里:“废话,今天太阳那么大,当然热啊!”
——那就别找了。
几乎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忽然劈开灌木丛站起来,举起手晃了晃:“找到了!”
找到了!
展若绫看到,自己的手机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在午后细密浓烈的阳光下分外耀眼,机身折射出亮银色的光泽。
心情莫名地舒畅,唇边笑意浮现:这是他帮她找到的手机,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
目光往下移一点,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她看到,他蜜色的小臂上错落地布了几道鲜红的刮痕。
那几道红色的刮痕,一下子挤满了整个视野。
不由心生歉疚:“那个,疼不疼?”说着指了指他的手。
“没感觉。”
钟徛查看了一下手机的功能,将手机还给她,“完好无损。下次拿稳了,别又掉下来了。”
这个人显然已经忘了她的手机之所以会掉下来跟他也有间接的关系。
展若绫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放进裤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踪着他的手臂:“真的不疼吗?”
“展若绫,我发现你很啰嗦。”似乎是不耐烦,又似乎是不自在,他皱起眉头。
明明是关心他,却被他扣上“啰嗦”的帽子——展若绫气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突地一笑,疏疏浅浅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晨曦,明媚而温暖:“不疼。”
“真的不疼。”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他又加了一句。
似是轻风拂过细柳,柔和而轻缓。
却一条一条都拂到了心里去。
'八'修改
高二的时光,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已经走到了最后。
展若绫升上高三,开始紧张的学习。
“高考”两个字就像在头顶悬着的一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学生:学习、学习、再学习。
升上高三,对展若绫而言,意味着终于可以脱离钟徛的魔掌——其时广东省实行的是“3+X+综合”的高考模式,展若绫选的是历史,在历史班读书,而钟徛选的是化学炫;còm书0网,理所当然被分到化学班就读。
程忆遥也选了化学,跟钟徛和廖一凡在同一个班读书。
历史班的教室跟化学班的教室分别在不同的两栋楼,平时几乎完全没有交集。
唯一将两个班牵到一起的是数学老师——两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
历史毕竟是文科,历史班大部分学生的数学头脑没有化学班学生的好,数学老师上课偶尔会拿两个班的学生比较。
历史班的学生不止一次听到数学老师在评讲试卷时说:“这道题我们班没人做出来,只有七班的钟徛做出来了。”
彼时的展若绫坐在教室里,眼睛看着试卷的最后一道题,思绪飘得老远。
这样的话她在高中的前两年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不同的是,那时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而现在,她在这一栋楼,他在另一栋楼。
突然觉得一个教室的空间虽然不大,却有着奇妙的作用。
以前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起码还偶有交流,现在被分到不同的两栋楼,说话的机会直接降到了零点。
距离蓦然变大。
偶尔她在校园里看到钟徛跟言逸恺几个男生走过,脸上布着疏朗清澈的笑容,如孩童般纯真,如阳光般温暖。
有几次他的目光飘了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一两秒,同时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每当这个时候,展若绫都抑制不了心底的喜悦,然后跟他回礼。
程忆遥生日那天,展若绫跟她一起去吃麦当劳庆祝。
两个女生随意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程忆遥提起早上的数学测验,不停地抱怨:“钟徛做题好快,我还没做完第二道大题他就已经在检查选择题了,跟他坐在一起压力好大……”
展若绫坐在一旁,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吃薯条。
想起一个已经在心里压了很久的问题,程忆遥自然地问道:“展若绫,为什么每次钟徛欺负你,你都不反抗?”这也几乎是以前六班的同学都好奇不已的一个问题。
展若绫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因为有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程忆遥更好奇了:“谁啊?”
“你不认识的。”
展若绫放下可乐,目光毫无焦距地望出窗外,落到不知名的某个点上,过了很久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哦,对不起啊!”程忆遥忙不迭道歉。
“没什么。”展若绫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饮料。
程忆遥虽然很想问那个人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她寂寥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三月份的时候,展若绫去湖南长沙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被那所全国有名的语言学府提前录取。
就这样,高三的后半段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展若绫依然每天到学校上课,但是已经不用埋首题海,她所要做的只是每天晚上去西班牙语外教那里学习基础西班牙语。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流逝,高三的学子们终于在六月七日那天迎来高考。
高考分数公布后,考生回学校拿成绩单。
展若绫虽然已经被提前录取,还是参加了高考。当天拿完成绩单,她走出历史班的教室,到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等程忆遥——程忆遥约了她一起去逛街。
程忆遥从楼梯上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旁边,“不好意思,我刚才跟我们班的人说话,现在可以走了。”
展若绫随口问:“你们班的人考得怎么样?”
“很多人都没考好。今年的化学卷子出得很变态,题型前所未有,以前见都没见过,也就只有钟徛那种人还能考那么高分。”程忆遥是化学班的学生,自然最为关注化学科的分数。
展若绫也听说过今年高考化学科的试题奇难无比,她想着程忆遥最后一句话,心里宽慰不已:不管题目怎么变,他还是考得很好。
可是程忆遥下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
“不过……”程忆遥喃喃自语着,“我好像听说钟徛语文考砸了,只考了九十多分。”
展若绫一呆,过了很久才艰涩地发出声音:“怎么会这样?”
“好像是作文被判离题,只拿了二十多分。”程忆遥叹了口气,遗憾地摇摇头,“我听他们说钟徛那天重感冒又发烧,烧得很厉害,影响到正常发挥了。”
他发烧?而且是在高考那几天发烧?
心脏像是被绞到了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展若绫好不容易克制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装作平静地问:“那他总分考了多少?”
程忆遥报了一个分数,感慨不已地说道:“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明明已经被语文一科拖了这么多分,最后总分还是比我们这些人高出了一大截,他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展若绫以前听程忆遥说过,钟徛报考的是北大的工商管理专业,而语文作文跑题、只拿到九十多分基本就已经意味着他与北大无缘。
“虽然他这个分数还是很高,可是估计上不了北大。”程忆遥兀自说个不停,“不过,以他的分数上中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明是热浪逼人的六月盛夏,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上不了北大。
上不了北大……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也就是说,他去不了北京读大学。
而她的大学,在北京。
高二选科时,虽然在化学和历史之间有过挣扎,最后她还是选了比较擅长的历史。
曾经以为即使高三分别一年,以后起码会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却原来,高考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就意味着大学的四年他要走向跟她不同的一个城市。
从今以后,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经过办公室,程忆遥向她交代道:“我进去交份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展若绫站在办公室外面,不断有嘈杂的声音的声音传入耳朵。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呈现在眼前。
展若绫瞥了一眼,只见里面聚集了一堆学生排队准备填高考结果的确认表格,本来宽敞的办公室显得异常拥挤。
钟徛和廖一凡也在其中。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修长挺拔的身姿在一堆学生之中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他侧头跟身旁的廖一凡说着什么,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
一瞬间,心好像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向来是老师的骄傲,几次模拟考也一直维持着年级前十的排名,这个分数对他而言,只怕非常难以接受的吧?
他的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