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轮侠影-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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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章一想,这类人无非想钱,事后一总酬谢也是一样,匆匆随同走出,见是车行雇来的旧车,并非自用车,车前坐着两人,以为黄七叫借不来,话已出口,又雇了一辆,方觉不安。身侧忽有一穿着灰布大褂的壮汉闪向前去打开车门,黄七已自先上,马二在后直催,少章体胖,吃马二一推差点没将头碰肿,马、黄二人一边一个坐定,车才开动。先见壮汉忽在前面挤上,少章方诧车行出车怎会有三个车夫,马二忽道:“七爷,这会我才踏实啦。”少章笑道:“二位今天真费心啦。”黄七诡笑道:“这从爷们不全都为你吗?你刚不要会账吗?还有医院的钱,你都取出来,交我给办就完啦。”少章闻言还自暗笑,心想黄七必是想赚几文,便问多少,黄七把脸一沉道:“相好的你就别管啦,车快到啦,当着外人不好看,你快取吧。”少章见他直催,临时忽动灵机,暗忖:“这类混混有什好人,如都交他必全报销,身边总得留上几个。”取时把钞票中间一松,拿到手上刚要点数,黄七问道:“都拿出来吗?”少章头才略点,黄七也一把捞去,一点数,共是二百十元。少章觉此人太不客气,老大不快,这一打岔,不曾留意窗外,等到想起来,车行迅速,已离中国地界不远。
少章津门本是旧游之地,倏地心中一惊,忙问:“医院在哪里,怎还未到?”马二笑道:“在中国地,相好的你请好吧,这就快到地间啦。”少章这才觉出兆头不好,刚一欠身想看外面是什么地方,猛觉身子一紧,已吃马二按住,少章越发料了八九分,急道:“二位不必如此,快将车停住,只要松我一步,必有厚报。”黄七狞笑道:“哥们你说晚啦,你想着那两块钱烟就对得起你。”说时迟,那时快,车已出了租界,少章情知入网,还想死中求活,痛笑道:“我跑不了,现已入了中国地,二位可把前面两位朋友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黄七随敲车窗,赵进财便令车停住,和那便衣一同钻进。少章认得赵进财,便道:“明人不用多说,我虽无钱,还有朋友,此时只不交案,什么都能答应。”赵进财笑道:“周县长,你倒说得好,我老西可没那大胆子,等你回了租界,一句话便能要我们的小命,这可不行。你等着打官司吧。”少章知道绝望,便向黄七道:“黄先生,咱们总算有缘才得相遇,你说得逼真,内人是否业已被捕?”黄七冷笑道:“你还惦念着那臭娘们啦,谁要她干吗?实不相瞒,当初见面,咱还是真想交你,就为请你公母俩吃一顿饭,她吃完饶不领情,还满世改我,别瞧吃折罗,也得有造化,你这会就满打想吃折罗行吗?”
少章身落小人之手,对方又俱挟有嫌怨,知道再说徒自取辱,便不再言语。车行迅速,一晃到了警察厅。总算彼时对上流人犯还留有点情面,赵进财又奉有命令好好看待犯人,均未凌辱,还另外匀了一间小屋暂时羁留,只等公文办好,便即发解上路。少章身上钱也未搜去,当晚便用五元钱买通看守人往家送信。偏生那雨下了两整天,第二天午后信才送到。等家中得到实信,托人向警察厅运动缓解时,赵进财惟恐夜长梦多,再三向主管科里说好话,催着办好公文,已将人押解上路了。本来不至如此糟法,也是少章该有灾星,伯岳向例无论睡得多晚,饭前必起。这日偏有点不舒服,起来已在三点。吃完晚饭走到前厅,才听当差禀说少章不听劝说冒雨回家之事,益甫又为雨所阻,未往教馆,伯岳知少章过恋阿细,虽不以为然,一继一想,他来此多日,并无人来打听,才一出门使被捕去,不会有这巧的事。益甫往常天雨也来教书,难得间断,今日独未前来,必是父子全家正在团聚。正寻思间,恰值有客来访,就此岔过,没命下人往周家探询,随和来客同去俱乐部玩了一夜,大输回家,也忘了问少章归未,随即安眠。周家老少人等更做梦也没想到少章会冒雨回家,中途被人捉去。
马、黄二混混又因赵进财到中国地长了脾气,不肯照原赏格发给,争论了一阵,结果仍吃黄七唬住,只把晚问所许的一顿酬客席免去。下来二混混又找地方分赃,黄七的手太紧,挤得马二豁出去要拼命,黄七不肯吃眼前亏,马二也见好就收,才行完事。等想起新旅社还有一个可扰之东,周家也可诈骗,天已入夜,重又互相埋怨几句,言归于好。仍由黄七出主意,连饭不顾得吃,便往回赶。哪知益甫在家,阿细是偷着出来抽烟,心存畏惧,不敢久停,只待了个把钟便自回去,并未遇上。二混忙了整日夜也实累极,又值大雨,见阿细己走,都懒得动。
到了过午,警厅送信人来,才得知悉,又以少章算计马、黄二混难保不往家中诈骗,虽为顾全阿细,未提以前结怨之事,都把二混名姓和给官方做眼线之事说出,又说自己车行中途,被二混用汽车半强半骗,到新旅社烟馆略微耽延,才行上车。官方这类捕人有违租界章程,此次伯岳不肯帮忙出钱,全因误会自己有心挟款潜逃,并非因公亏累所致,最好仍请伯岳转托租界当局要人,一面并托警厅缓日起解,以便设法。马、黄二贼乃流氓无赖,事后保不到家中行诈骗财,大儿雄飞中外当局俱有熟人,最好办他一下,以出恶气,至少也不可为他所愚。阿细为在山西侍疾,略有嗜好,千乞老父宽容,许其缓戒,只不可令其出门,以防口音不通,为人所愚。万一人已起解,务请转托伯岳向山西方面设法化解,一面命人即速带钱和衣物赶往太原打点,以免受罪。未了连带山西被骗之事也尽情吐露,中间愧悔的话自是写了不少。益甫衰年遇此逆事,又气又痛心,大骂了少章几句,擦干老泪,冒雨赶往孙家,等把人托到,少章人已解走,没奈何只得照着少章所说一面打电报托人往山西疏解,一面商量派人追去。
家中子女知道事因探望阿细而起,俱当她是祸水,本就人人怀恨,阿细偏不知趣,反倒哭天抹泪,诉苦号位,在神前烧香呢,骂黄、马二混,众人听那数骂口气,分明认得,假意相劝,拿话一盘洁,把真情全问出来,越发加了忿怒。正在七张八口埋怨,黄、马二混忽然大模大洋走上门来唬事诈财,也不等通报,便直闯堂屋,指名要见阿细。偏巧益甫未回,雄飞住在外家,刚得到信赶往孙家还未回来,家中只是女流下人,少章五侄玉生又极老实,便宜二混少吃一场官司。可是这些女将中也颇有健者,自得少章信后,又听阿细一说实情,早就咬牙切齿商议报复,便二混不来,也要雄飞述说设法报仇,何况自己登门?一听堂屋天津口音高喊:“周太太在屋啦,快请出来,你们县长遭事啦,咱们是好朋友,人给他托好啦,你们要早办事还来得及,要晚可就完啦。七爷,你说亏空公款一万多,这是吗事,闹子玩的,咱们周爷也真可以。”一个道:“老二,咱们不图钱不图米的,大老远顶着雨跑来为吗?不是为县长大哥连周太太么?跟咱哥们素日都有个不错,讲究两肋插刀,不是为朋友吗?大下雨天的,好容易给他烦好人情,赶到这儿,人家赵队长跟王科长还等回信啦。你瞧嚷了半天,本家人一个不见,这是吗事?干脆咱们就别耗着啦,给周爷捎个回信,就说到他家找不见人,咱把朋友之心尽到就完啦。”先说话那人答道:“七爷,你还是别着急,谁叫咱们是口盟弟兄啦?你瞧老爷子挨那顿鞭子,下来跟咱哥们说那些个话,咱要不给办好啦,他那个岁数,那个身子骨,再说人家想当年又是县长,做阔事的老爷,哪受得了这个,这不是改人吗?先不过那大烟瘾就受不了,要不我给他送啦一两烟泡,保不及这回就趴下啦。也是七爷不好,昨儿叫你别打牌你非打,要早知道你跟赵队长、王科长称得起过命交情,事情还没到上边,不一句话就给放了吗?这一打牌,晚着半天知道不要紧,咱周爷多受好些个零碎不说,如今事情已然快统明啦,你瞧这个麻烦。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这还亏得是你,要是别位,别说管不了哇,赶巧就许把自己卷在里头。挟款潜逃一万多,眼时就要抄家,不是咱哥们拦住,中国地照会早过来请咱们周大嫂子来啦,这是多大的乱,好吗?你啦楞敢当着科长队长吗的跟犯人说私话,还递烟泡,这一磨我真作兴你就完啦。”
两混混正在一吹一唱,连架带唬,忽听一串极难听的哭丧声音,门帘起处奔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瘦长妇人,手里端着一盆水,一照面便向黄七迎面扑去,黄七人未看清,那一盆水已先自泼向头上。马二定睛一看,见是阿细,百忙中刚喝:“大嫂,有话好说,咱哥们好意给县长办事,这是为吗?”一言未了,阿细已劈面一爪朝黄七脸上抓到,跟着将头连撞,连哭喊带叫骂,南方口音也不知说些什么,黄七连头带脚泼了个通体淋漓,口里又沾了些,正觉出不是滋味,阿细已撞上身来连抓带打。黄七虽然为人刁滑厉害,却没有什力气,阿细又是情急,准备拼命而来,不容分说,黄七急得乱喷乱躲,口中怪叫;“这娘们疯啦,马二,你还不把她抱住喽!”马二心恨黄七,盼他吃亏现世,终是一路来的党羽,刚要上前,忽见帘内有一女子口音呼喝下人,说:“你们还不将门关上去打电话,将大爷请回办这两个流氓,呆在这里看好看么?”马、黄二人一听,人家原来早有准备,马二首先胆寒,仗着阿细对他还有情面,单寻黄七拼命,没有给他难堪,别的女眷俱顾身分,一味隔帘呼喝,没有走出相助,不顾撕扯阿细,急喊:“七爷风紧,三十六着还不快下。”随说随即夺门往外跑出。当差恰只两个多年老仆在侧,本心不以小姐少奶这等做法为然,虽不敢动,却也未拦阻,巴不得来人逃走,免得闹出笑话,口里只管应声助威,并不上前伸手。反是马二心虚,口里急喊:“老大爷高高手,咱将来准保有份人心。”话未说完,人早跑没了影。
这里黄七已吃阿细按倒在地上,齐脖子骑住,正拿手死命推着阿细屁股,急喊:“大奶奶有话好说,快放我起来。”忽听本家叫下人快打电话,喊巡捕,黄七在租界上只是眼皮杂,交了几个下级官署中人,仗有两个钱,人更精明,善观风色,每次唬人吃事没失过风。尽管平日趾高气扬,实则猪八戒照镜子,里外是什样子自己知道。阿细一扑上身,便知事情泄露要糟,想要脱身,已自无及,闻言猛想起阿细平日在烟馆中吹的一大套,本就发怵,再听马二直喊风紧当先逃出,越发心慌,知道日租界法令素严,不容流氓诈骗,扰害住户,自己这几根瘦骨头加上大烟瘾,如被捉去立是死数,情急之下,也不暇再顾是什地方,张嘴向上就是一口。阿细虽然安心拼命,特意多抽了两口大烟才行走出,终是女流,和黄七对滚一阵人已累极,好容易按倒,骑在头颈上,正喘吁吁连撕带打,没想到黄七会情急反噬,不论是什地方一口咬来,当时痛极,人喊“哎呀”,身刚往前一起,黄七就势猛一抬身,双手用力一推,阿细已累得四肢酸软,站都不稳,哪禁得起对方猛一推,身子一歪,又是一声“哎呀”,跌向一旁。黄七不敢怠慢,喘嘘嘘连帽子也不顾得拿,翻身爬起往外跑去。室内众女眷齐喊叫:“这流氓打死人了,快些截住!”黄七本见阿细跌倒没有爬起,以为失手推倒出了人命,心胆皆裂,越发忘命一般往外冲逃出去,昏惘中也不知有人拦阻没有。刚逃出大门,猛见对面一个少年抬腿就是一脚,喊声“快滚”,黄七也真听话,连滚带爬往门口外逃去。迎面恰有一辆胶皮走过,黄七恍如绝路逢生遇见救星一样,也不自称几爷,急喊:“二哥站住,我这有病,劳驾拉我几步,多给车钱,越快越好。”边说边往车上爬去。
拉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甚是机伶,看见黄七连滚带爬,由巷口跌出,身后还有几个人在指点笑骂,却没追出,因值雨后,满身俱是污泥,身上一身讲究衣服已然撕裂了好几处,头上水湿淋漓,隐闻臊气,情知是在人家中被揍出来,见他惶急之状,早不等话完,扶上车去,拉起车把,刚跑过里口,才行站住,回头道:“你身上为吗?臭气烘烘,这买卖我没法拉,我还送你回去得啦。”黄七身子虚弱,吃阿细拼命扭结,已然岔气,先时情急逃命,强自滚跌出来还不怎觉得,一到车上全都发作,周身瘫软,哪儿都是痛的,除嘴还能张外,四肢全失效用,不能动转,正在催车快跑,忽见站住,并还说要送他回去,吓得心魂皆颤,慌道:“二哥别介,你往快拉,到家给你斗二毛还不行吗?”拉车的一边缓走,冷笑道:“两毛?你家在哪儿?要在杨村你也花两毛,还不够袜子钱啦。你这一头一身让人浇的是吗?车垫都给弄脏啦。我今儿这买卖还怎么拉?干脆咱回去,朝你朋友家要洗垫子钱得啦。”说完便要回头。黄七一听又气又急,慌答:“快别回去,我家就在侯家后三和里,不远的路,我花四毛还不行吗?”车夫停住笑道:“路倒不老远的;我车全脏啦,要送你去,得包我一天挑费,你花一块我就拉,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反正我车也脏啦,没法再做买卖,总得有个打捞,你还别驳回,我要闻见味,给一块我还不拉啦。”
此时车价极廉,由当地拉侯家后只三四大枚,黄七一听他开口就是一块,还圣旨赛的,没有商量余地,真气得眼晕,有心再雇别的,又见车夫身材高大,气势汹汹,不是善良之辈,必要咬定车已被污,要赔车垫,看去发怵,更恐为此争执,被人追来,正在踌躇,想给他打个扣头,恰巧黄牌电车由身后驶到,相隔约有半箭多地,车上发现小络,车停时正要扭交巡捕,小络冷不防撒腿就跑,车客又多齐喊:“快追,交局子去,别叫兔蛋跑了!”马路上闲人见有热闹,闻风往上一拥,巡捕再迈开大胖腿边追边骂边吹哨,立时一阵大乱。黄七浑身酸痛欲折,正岔着气回不过脖来,惊弓之鸟,闻声只当周家已打电话,将警察局人请到,不由亡魂皆冒,急得没口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