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轮侠影-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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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些,脾气比小时要好多了。”
元荪觉着姊姊平日虽以异母之弟见外,只为嫁时自己年方七岁,嫁后只偶然归宁住上一两月,自己终日随父读书,往来各地,极少和她亲近,所以隔膜。到底自家骨肉,照当日情形看来,日子久了,也还不是无法相处,心中又是一宽,便答道:“来时妈再三说:‘爹爹故去,家中累重,幸得姊姊念骨肉之情,令你北上谋生。你年纪轻,什么不懂,此去务要听从姊姊、姊夫教导,好好为人。’哪有不听姊姊的话之理?”瑞华道:“其实我和你都是爸爸生的,你学问又好,昨晚姊夫还夸你呢。只要你以后能够好好做人,为父亲争光,给哥哥分点累,我还有不望你好的么?天已不早,我还要到大栅栏去扯料子送人,你不认路,我叫老尚领你回家,代运行李。你姊夫已上衙门,外甥上学,只老太太、官姨太和婉拎甥女在家,到后先到我屋,叫婉衿引去见老太太。二老爷住前院,等我回来再领你去好了。”元荪一想,姊家都是女眷,官姨太又是初见,觉着不便,笑问:“姊姊,买东西何时可回?”瑞华道:“也就个把钟点,中饭也在家吃。”元荪便说:“除外甥女外多未见过,我想叫老尚先回去,我在栈房等一会,估量姊姊到家再去好么?”瑞华道:“我因近来家中俭省,用人不多,老尚早晨还有好些事,你姊夫又非叫我亲自来接不可,所以想就便叫老尚帮你运行李。你既不愿先去,那只好等我扯完衣料再来了。”元荪道:“姊姊何必再来,老尚有事只管回去,兄弟常时出门,相隔又近,没有找不到的。姊夫见面如问,就说和姊姊同回好了。”瑞华道:“那么叫老尚代你先把行李运回去,你过一个钟头后走也好。”随将老尚唤进。元荪除留一手提箱外,将行李一一点交结束,雇来两辆洋车,往教场四条章宅运去。瑞华问栈房钱多少,元荪说:“大约连昨晚吃饭在内有一块钱,姊姊有事先请,不必管了。”瑞华便作别起身,由元荪送出店外,坐了原来的包车走去。
元荪原姊夫情厚,姊姊也还不错,可以告慰母氏,免致担心,恐到章家无暇写信,人去以后,就着闲空给母亲、乳母各写了一封信,禀告到京寄寓姊家,相待甚好,姊夫尤为关切,请母亲、乳母安心等语。写完发了快信,算清店账,钟已十点,心想女人家买东西总是慢的,还是再等一会,候她到家再去的好。又挨了半点钟,才自提皮箱出外,雇车前往章家。到后老尚正在门口,赶忙接过皮箱引了进去,瑞华也只刚到,姊弟见面略微坐谈,便由瑞华领着分别引见家人,就在后进厢房内安排下住处。午后瑞华出赴戚宴,到了下午拙庵打电话回家,说衙门下得晚,七点华美番菜馆恭候,请舅老爷到时自去。元荪随和拙庵全家老少一同前往。拙庵业已先到相见,慰勉甚是殷切。饭后回家又谈了一阵明早拜客的事。
元荪问表兄萧秋恕可仍住在米市胡同渊庐,拙庵答说:“正是,那是四川同乡京官议员时常往还之所,李寂庵、罗子卿俱住在那里。明日恰是礼拜,我陪三弟同去拜看他们,下来到顺治门大街拜蒲伯英,回吃午饭。再到我亲家曾介白那里,他必留吃晚饭。后天去拜施鹤雏、顾巨庐、胡葆生、谢伯庄和萧氏兄弟,孙伯岳家最后再去。这些必须去的世交戚友不过三数十家,余下的碰上看情形再说。伯岳在同乡中虽称富有,场面阔大,但我和他相见时少,闻说近来居天津,三弟从天津来,令兄和他交厚,想必见过了吧?”元苏不便说少章私心薄情,推说因姊姊函催快来,在天津只住了两天,伯岳正往北京来,所以未见。此公事忙,往来尽是显要,先父和他不常通信,将来得便再去也是一样,拙庵细察元荪英气勃勃,颇有气骨,谈吐更有分寸,背后嘱咐瑞华此非池中之物,务要善为看待。第二日起元荪拜了几天客,头天是拙庵同去的。这些议员京官和元荪不是世交,便是戚谊,少年英敏,再经拙庵代为扬誉,越发看重,不消多日便成投契。由此元荪便在拙庵家中住了下来,只是事情还未谋到,伯坚仍无到京之讯。
元荪因人情还不甚恶,尤其京中情况不如预想之难,觉出前途尚有几分希望,也就不似初来时愁虑,每日除了在家看书看报、留心时事之外,便去各世交、同乡家中小坐。先尚矜持,惟恐浪费,后来应酬渐多,有时也随众打打小牌,或往大栅栏听戏。头两月每一打牌必赢,以为居京谋事应酬必须,反正伯坚所赠分文未动,拿赢来的钱应酬正是一举两得。第三月上偶往一同乡世交家中祝寿,主人留着打牌,元荪平日打的多是三百和满贯,二十和底的幺二,至多不过十块二十、三四十元输赢,见同桌的多是头二路政客,打的又是五十幺半、一块跑、跟番、买顶六十和底,加断幺,圈风,四碰,自己不买不顶也有三百上下输赢,比往日大几倍。主人原因牌底大,无人肯打,知元荪牌打得好,又连赢了数场,才强挽他凑数。元荪年轻,面软好强,人已上场不便再退,一半也仗恃连日手气甚旺,牌又打得灵活谨慎,不便推辞嫌大,一切从众,坐下便打。
偏巧上场当庄便和了一个清平满贯,因未曾买,只得四百和,连跑赢了一百四十四块,心方高兴,以为当日必要大赢。哪知手气不能常旺,和过这一副后头四圈只和了两把小和,而上下两家都是逢庄必连,把赢的倒出去还输了七八十元。元荪最好朋友,平日赢了钱,寄家之外多半请客应酬用掉,身上除伯坚所赠四百元未动外共只一百四十五元赌本。原是吃得补药吃不得下药的,如照往日牌底还不动心,当日同场三人倒有两个初见的,另一个也只同过两次席,均无交情,又多是有地位的人物,平时难遇,赌过一场便各自东西,见头四圈一牌未买,就有二三百元进出,下四圈翻本还好,否则便要大糟,不由心中发慌。搬庄以后先只想也不求赢他三百二百,只翻回本来赢个三五十元便心满意足。上去连和了两副平断,俱因未加和底吃一半亏,否则已然够本,心已后悔胆小。再经同桌一个讨厌的输家拿话一激,恰巧当庄,便把和加上,有两家顶买,成了六十和底,元荪心想,和底平加了一两倍,只和初上场一样来个满贯,再谨守些便可有胜无败。想着想着居然连了一个小和。眼看差不到十元便够本,方盼连庄,不料旁两副便吃人敲了一个满贯,仍就回了原样。
心既怕输,便不似往日气定神闲,时常为了求和把牌打错,于是越怕输越输,牌风渐邪,连出大牌。始而当庄才买,及至输多上火,侥幸之心越深,便牌牌买。最可气是每和一两副小牌,必吃人敲副大的,心中发急,方寸越乱,幸而未四圈还翻了些回来,结局恰巧将身备赌本输个干净,只剩下三块零的。照牌底和当场牌风虽算输得平和,在元荪却受不了。当时假装大方,强忍肉痛从容谈笑,辞别出来坐在洋车上越想越悔。赌本已干,明日偏又是一般同乡世好公聚,自己连胜了几场,不能不入牌局,盘算了一夜,只有把伯坚所赠之四百元暂时动用。初意只想至多只用一百元作本,胜了固好,就算它输净,上内次寄家之钱已不止此数,譬如自来未赢,仍是四百实钱,只给母亲寄了百余元去,不算损失,说什么也敷衍过几场然后停手,省得人背后说闲话。
主意打定,便即照前赴约去凑牌局。却不知天下事怎能如人计算,赌博一道全仗气沉心定,输赢不去计较,方可获胜。只得失之念一重便非输不可。就当时不输,结局也非输不可。为人处事也是如此。自私之念一生,便不能判别是非,胸无主宰,方寸已乱,知利而不知害,焉有不败之理?元荪初到京时赢钱,是为自己年轻,一般戚友多是闻名初见,又都有相当地位,输赢不大,恰好安身有处,身边有数十元富余,本为酬应联络,遇上对方缺手时便凑个数,稍微够手便不入局,心无必胜之想,气定神闲,牌又打得聪明,无形中先占了胜着,态度还是极好。赢过两场越发心定,每往入局,都是拼输几个,凡事无不从众,全不走心,大家都夸他牌品好,少年老成。及至连赢几场之后,寄了两次钱,又请了几次客,觉着凭这两张牌便可混出用度,表面大方,暗里认真,得失之念与自恃之心交织于胸,这已是将败之兆。偏遇上一场大局,妄欲侥幸,虽未大输,再赌要动老本,百计盘算,心气已馁,求胜之心反切,无形中错了章法,由此起便连输了好几场。
如照原定输过一百收手也好,偏是想起家贫母老,疼钱心甚,总想捞本。起初还是朋友邀约,或是临时遇上现凑成局,同场的都欢迎他入局,有局也必来请,并非每日必赌。这时连输情急,每日饭后便匆匆走出,到处寻人打牌,这些戚友多知他来京是为谋干,见他每赌必输,人又年轻,多觉不好意思再行邀约,口直一点的并还婉言相劝,或是劝他暂时歇手,过日再打,元荪只是阳奉阴违,去而之他。初赌赢钱,瑞华见他寄家,颇代高兴,并未劝阻。拙庵虽觉打牌非少年人所宜,心存客气,也未出口明劝。后来瑞华听他连输,便来盘诘钱的来路,又疑心到继母有什私房被他带出胡花,老大不快,说了好些闲话。
元荪寄人篱下,行止稍一不慎,便易遭人不满,伯坚所赠已去多半,又急又气又心疼,所去各家章家全熟,其势不便再赌,无如赌上了瘾,年轻人多无什把握,勉强在家待了几天,心终沉不下去,暗付出门时家中原不缺用度,以前如不寄钱还少一层盼望,不合看钱来路太易,赢的钱没准,不能常得,只求宽慰母心,连寄了几次钱去,以致后难为继,一有停歇必当境遇不佳,岂不反增母忧?现时只剩这点余款,事情还未谋到,就能再寄上几次,以后仍是无法接续,看姊姊神气寄居尚可,通融决定不行,而且自己也不好出口,心正烦恼,忽然雄图由津来见,说大侄雄飞奉了伯岳之命接办京西煤矿,全家搬来北京,在香炉营头条租好房子,祖父全家已然到京。元苏前接伯父来信本有移居北京之讯,不料如此快法,连忙赶去拜见。益甫听爱侄还未有事,便要为他营谋。元荪性傲,因说时少章在侧,语带讥刺,心中不快,也未接话,便辞别回去。
和瑞华一说,瑞华也最看不起这位堂兄,闻言便有了气,对元荪道:“你姊夫已给你托了几家,有两处可成的,因恐你嫌小,所以未对你说。”元荪道:“如今谋事艰难,管什大小,先做了再说。”拙庵正从里间走出,闻言接口道:“我因三弟英发,所找的事将来无什大起色,所以还在盘算。三弟愿意暂屈就也好,将来如有机会再行设法好了。”元荪便问何事,拙庵道:“一处是内务部新设的义赈奖券处,总办是民政司长吕缓生,介白和他同事,股长吴甘侯也是至好,已然托过。因处里职员俱是内务部员司兼任,只有办事员和书记还可派人,薪水最多三四十元,地方在东城礼士胡同,除去车钱午饭钱就没几个剩了。如是书记才二十元,更少。三弟愿就,明日往见介白自会招呼。还有一处不是我荐,乃是蒲伯英见你有才,想拉你到晨报去,但因你年大轻,报馆事也不大清楚,想教你暂时当校对,薪水虽只二十多元,但离家近。如能答应,只好暂干,一年之内准升编辑,那就有百元以上薪水了。不过一些脑筋旧的同乡亲友都说报馆之事与你不宜,伯英爱得罪人,你加入他那一系前途难测。我看还是稳当一点,就奖券处的事吧。”
元荪知伯英对己十分器重,几次相晤都作长谈,颇有网罗之意,姊夫也和他至交,只是为人谨饬,道路不对,当时笑答:“姊夫看就哪里就是哪里。”初意先就奖券处事,哪知奖券处还未筹备就绪,等了十来天没有信。这日蒲伯英来访,双方原是通家之好,拙庵夫妻出见,伯英笑说:“北京官僚暮气沉沉,日趋末路,元荪有志青年,如令往官场中鬼混未免可惜。现既没有相当的事,暂时到我报馆里小就吧。”瑞华急欲元荪事成,拙庵已因伯英同乡人望,情意甚殷,这话已然说过两次,不便拂他诚意,便代元荪答应下来。午后元荪由伯家回来一说,当夜便去晨报馆上班。
这时京中各大报只晨报办得最有起色,敢说话,对新文学提倡最力,如蔡子民、胡适之、梁漱溟、鲁迅兄弟、许地山、谢冰心等均时有诗文发表。这些学者于旧文学皆有根抵,词意流畅,能将心里要说的话有条有理写在纸上,认字不多的人看了固易明白,识字多的人看了也不讨厌,决不似现在一班根本无学无识,不是东摘西抄凑字成篇,写上一大堆类似标语口号的新成语来欺人欺己,便是拿中国语言仿效欧西文体,闹得满纸的、吗、呢、哩、呀、啊新六字真言,别扭生涩,老太婆包脚布又臭又长,不知所云。别人看了固是头痛头昏,无法卒读,而自己事后也看不懂的洋八股。潮流所趋,晨报一纸副刊便受了学生拥爱,斐声日上,独步当时。校对之职本极容易,元荪到了编辑部,见过总编辑刘崇佑,派人引往校对室内,经同事一说便即明白。等到校完小样天已深夜,连去了四五夜,事完回家天都三点多。连熬了几个夜,编辑见他年轻目力好,又有学识,命他校对副刊。来稿多是学生,用红蓝墨水写蝇头细字,元荪初出做事,求好心切,工人打了样来,因自己看得快,不是逐字校阅恐有遗误,总要多校一遍才放心。电灯底下目力未免损耗,发生红肿。
这日曾介白忽然来访,说元荪事已荐妥,只须去见吕绶生便可到差。瑞华因介白是儿女亲家,请托在先,怎好不就?也没问及事情大小,便借元荪熬夜伤目为由去向伯英商说辞职,一面催着元荪即日到差。元荪虽觉伯英为人豪爽爱才,长处下去前途不是无望,不舍离开,无如瑞华已代辞去,无可如何,当日午后便往奖券处去见总办到差。初意总办既是介白同寅至好,事已荐妥,一到必见,哪知吕绶生是内务部最红司长,介白情面不够,处中员司不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