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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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水仙叹一声道:“女儿岂能让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武阳公接着道:“你自然非听我的话不可,不过如此强迫,终非长久之计,因此为父尚有软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谈佛门经义。”
单水仙心想:“我自小就时时亲近佛门中人,阅读经卷,如若辩难经义,他哪里胜得过我!”当下心中大慰,道:“便请爹爹指教!”
两人各在蒲团落座,武阳公面色肃穆,首先道:“何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两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通的话,含义却甚是深奥,不易了解。
单水仙应道:“色者总称有形之万物,如眼前所见房舍人物皆是,此等万物因吾人之感觉认识而生。本非实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虚无谓,乃不可感觉之意,世上万物皆是不可感觉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武阳公点点头,沉吟不语。单水仙的答话听起来虽是玄妙,若以现代知识解释,则易懂之极。譬喻钢铁之物,人手沉重坚硬,确是实物即色,但究其实只是无数原子,而每一原子内空间极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转化为能力即空。物质化为能力,并非消灭,即不能感觉,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过来说,由能力变为物质者为空即是色。
武阳公沉吟片刻,道:“金刚经中云: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去。汝作何解?”
单水仙心头一震,想道:“原来他曾精研佛经,这几句当真不易解。”
她心中微乱,便觉千头万绪,难以开口。斗地记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连忙收摄心神,施展出止观坐禅之法,片刻之间,灵台空澈。原来佛家讲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说一个人持戒则心定而后生慧。这与儒家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她在心中反复细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语,实系佛家对世间万物的三观法,三观者即是假观、空观、中观便是。”
武阳公眉头一皱,道:“何以见得?”
单水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体亦属自性空,因此经中指出学佛之人须明其假,亦见其空,视佛法以至万物皆明假见空,是日中观。此三句亦阐出佛家对万物之三观真谛。”
武阳公甚是佩服,但双眉锁得更紧,沉吟不语。
上述佛家三观理论,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释,则十分简单易明。所谓假、空、中三观,便是佛家对世上一切物质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为所谓茶杯者,即非茶杯,是名茶杯,茶杯意义是圆形中空可共铁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实没有茶杯的本体,吾人因它的用处面予以茶杯之名,可见得只是个假名,这是第一句的假观,第二句说不是茶杯,便是空观。但吾人虽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这就是第三句的中观了。佛家认为必须假空中三观合一,才能对任何事物寻得合理透彻的了解。这正是佛家何以对世事万物能不因得失而烦恼,因为万物原属虚假。但却不会因万物虚假而流于空幻,便是有中观之故。一个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观真谛,心灵中自可永存安宁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为佛教消极逃避,其实并非如此。
且说武阳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经中论及以智慧观察生死之所,推寻其缘,知是由痴而起,又知痴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皆灭,佛何不以大神通灭世上众生之痴,哪须辛苦说法?”
单水仙不禁一怔,又听武阳公继续举出阿含经几处疑义,也是无法解释得明确,不觉着急,心绪便十分紊乱,更加无法研思解答。
原来佛教分大乘小乘两种,小乘以阿含经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罗汉果即止。认为本身己证知获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学最终目的。学大乘者则尚须向前,除本身外,还要周偏世间,此外小乘只见到解脱烦恼消极之一面,大乘则尚须证人极乐、圆满、真实,积极的一面。是以武阳公举出阿含经数处疑义,单水仙哪能辩解得明白。
武阳公长笑一声,一跃起身,单水仙只好跟着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赵岳枫躲在屋角,远远见到已经剃发出家的单水仙,心中蓦然泛涌起无限怜爱,又见武宫主站在一边,神情幽楚,也不觉可怜起她来。
眼见那三人渐渐走远,当下从屋角走出来,想道:“二妹跟随亲生之父,纵然不甚合她心意,但决计不会受苦,武官主被罚出家,却也可怜,以她的为人自然不会当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须得想个什么法子帮她的忙才好?”
此念一生,便又遥遥跟着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宫主那头驴子的金铃声特别清脆悦耳,不怕被别的马匹的鸾铃之声扰乱,因此他简直无须见到他们的背影。
跟踪了许久,一直在城中转来转去,赵岳枫初时甚是奇怪,后来知武阳公竟是要在此地购买一座房子。
最后在城西买成一幢屋子,赵岳枫不敢迫近,远远认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遥窥动静,但一直窥探到次日下午,还不见有人出入。心中不觉起疑,待到晚闯,决计冒险前去瞧瞧。
他不敢冒然入屋,先在外边侧耳聆听,半晌仍无声息,于是放大胆入屋查探。屋内一片暗黑,细查之下,原来固无人影,武阳公等不知去向。
赵岳枫自个儿呆了半晌,想来想去,决汁明日继续北上,先找到一个隐僻可供容身之处,才回到此地来查看。
第二日他便继续北行,不一日,走入临沂地面,这时正是中午时分,他有心找到隐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没有关系,反而一味穿绕过村庄市镇。他早上已听说西北方有个市镇相当繁盛,当下赶到那镇上,却也只是个普通小镇,因是不当要道,而附近数十村庄都以此镇为买卖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乡人,极少见有餐路行人商旅。
赵岳枫看出此镇多是附近乡人一事,心中一动,想道:“我若是隐居此地,初时虽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过得一年半载就可相安,那时若是有外路经过本镇,便可知悉,及早防备。”
此念一生,便在镇上走动视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贾,但镇上之人对他仍然十分注意。后来他到一间店铺食面,吃完之后,正待跟掌柜的聊一聊,忽见一个壮汉走进来,四下一瞧,便走到赵岳枫跟前,行个礼道:“在下是本镇人氏,姓郑名捷,大哥你贵姓?”
赵岳枫起身还了一礼,请他坐下,说出姓氏,细一打量,只见这壮汉年约三十五六,面貌朴实,举止中有点局促,显然不惯与陌生人应酬。但日气却微带江湖味道,甚是奇怪。
当下问道:“郑兄有何见教?”郑捷忽然面红,呐呐道:“赵大哥打哪儿来的?”赵岳枫道:“做这种买卖,说得上四海为家,这一回打湖北襄阳一路北行,到达贵镇!”
郑捷喜道:“赵大哥走过这许多地方,好极了。在下想劳驾大哥到隔壁走一趟,看一件东西,讲几句话,在下便万分感激!”
赵岳枫讶道:“那是什么物事?要说什么话?”
郑捷说道:“那是一些珠子,大哥但说这些珠子太过名贵,不敢买下那就行啦……”
赵岳枫更感不解,问道:“这话向谁说呢?”
郑捷答道:“一个老人家,在下自小叫他做孙老爹的,他病在床上,若是大哥跟他谈谈各地见到的事,又说说那些话,老爹一定十分高兴!”
赵岳枫听说那是个有病老人,侠义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应道:“使得!使得!”
郑捷大喜道:“大哥真是好人,唉,我瞧老爹已活不多久,这一回碰上大哥,当真好比走遍天下各地,他的心愿总算有了着落……”
赵岳枫无论如何都听不明白,心想这郑捷讲得不明不白,还是到那儿去瞧瞧,便可知道。
两人出店拐个弯,转入一条巷子内,走到一座古老屋宇。但见此屋甚是高大深邃,想是郑家昔年家资富有,所以祖居这等广阔高大。
郑捷带他走到第二进一间房中,叫道:“老爹,我碰到一位赵大哥,特意带他来瞧瞧珠子!”
赵岳枫入门以前,已晓得此屋乃是郑家祖居,因此想不到那孙老爹竟是住在此处,心中暗暗讶异,暗中猜测这孙老爹和郑家的关系。
这房间相当宽大,却不甚明亮,到处皆可看出残旧剥落的痕迹。不但这房间为然,外面的厅房处处都是如此残旧,可知郑家已经中落甚久,相当贫穷。
靠里壁的一座炕上,躺着一个人,白发白须遮住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对无神的眼睛。
但这孙老爹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缓缓道:“难为捷儿你还记住这桩事!那包珍珠都在老地方,你拿出来让这位朋友瞧瞧就是!”
郑捷打屋角取出一个小包裹,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有数十粒珍珠,最大的比龙眼核还大,最小的也比普通的大颗珍珠略大,粒粒圆净。赵岳枫不禁一怔,心想这些明明都是极上品的珍珠,世上罕见,想不到在这等僻荒小镇上、却见得有这么多?
他久走江湖,身上一向带着珍宝之物,变卖使用,是以眼力极高,细视之下,确知这些珍珠纯非膺物,于是说道:“在下只是小本买卖之人,哪能买得起这等希世宝物?”他的话出自内心,是以声调极是诚挚真实。
那老人支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他一会儿,这时赵岳枫已敛藏住眼神,外貌义经过化装,谁也瞧不出破绽。老人叹口气,道:“赵掌柜乃是久历江湖的人,但仍然未失一片赤诚,实是难得!”
赵岳枫这才明白他为何要打量自己之故,于是应道:“老爹过奖了,这等希世奇珍应当送到通部大邑去,还须找到资本雄厚的老字号珠宝店才出得手,如若不然,那就合着一句明珠暗投的古语了!”
老人又躺下去,缓缓道:“老朽待死期将至之时,方始作此打算!不过有时想到若是留下大多财富给他们,只怕非福反祸。”
赵岳枫答道:“老爹这话极是洞明世情,小可向来也是抱定绝不非份贪得的宗旨!”
老人瞪大双眼,望住屋顶,不再做声。赵岳枫又说了几句话,他都不理不睬,郑捷过来低声道:“赵大哥别见怪,孙老爹一向有这种怪脾气。时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不跟别人讲话,咱们走吧!”
赵岳枫心想这位老人家心中不知埋藏着多少记忆往事,只看他拥有这等贵重珍珠以及睿智的谈吐,便可测知他绝不是一个平常之人。于是默然跟着郑捷出去。到了前面破旧的厅中落座,郑捷泡上一杯热茶,说道:“赵大哥辛苦这一趟,在下极是感激不尽!”赵岳枫问道:“孙老爹是什么人?”
郑捷摇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祖父的朋友,以前我祖父在外面做生意认识的,大约在三十多年前他忽然来到这里,双腿不能行走。我祖父留他住下,直到现在!”
他停一下,又道:“我祖父去世时,家境已经十分贫困,那时我只有十岁,他便取出一颗珠子,要求每日有空时便在街上瞧得有外路人经过,卖给人爱。他说那一颗珠子只要一千两银子就行啦。这口气好大,人人听了舌头伸出来都缩不回去。”
赵岳枫插口道:“你从来没有卖出过么?”
郑捷摇头道:“没有,别人一听都骇死了,都说孙老爹失心疯,胡说八道。我一直照他的话到街上留神瞧着外路人经过,到了二十多岁之时,那颗珠子只要卖二十两,也还是没有人要。我因为要贩卖货物,做点小本生意,所以好久都没有工夫替他办这件事,那颗珠子便搁在屋里,不曾带在身边!”
赵岳枫心中不觉泛起一阵怜悯的情绪,只听郑捷又道:“我知道孙老爹见我家贫穷,他住了几十年,我父亲母亲都没有一句闲话,所以心中不安,想把珠子卖出之后,那银子可以当作本钱做生意!我想如果我不去替他这样做,他心中一定万分难过,所以我卖珠卖了十几年,现在我的大儿子已有十岁,关东多可以上街替他卖珠啦!”
赵岳枫更觉恻然,摸摸身上除了银票之外,还有二十余两纹银,当下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郑兄请把这点银子收下,告诉孙老爹说,那些珠子太过于值钱,我买不起。”
郑捷愕然道:“那么这些银子……”
赵岳枫道:“我借给孙老爹,待他珠子卖出去了,再还给我。”他知道若是说出赠送二字,孙老爹决计不肯接受,再者须得顾及自己一个生意人的身份,是以说借给他!
郑捷又是惊疑,又是欢喜,要知他卖了十几二十年的珠子,人家连多看一眼那珠子的兴趣都没有,眼下这人却说珠子太过值钱,愿意借钱而不要珠子。这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欢喜惊疑的情绪充满心头。
赵岳枫起身道,“我走啦,将来有机会再来瞧老爹!”
郑捷啊一声,连忙伸手拦住他,说道:“赵大哥等一等,待我去告诉老爹,他老人家一定高兴极了!”
赵岳枫见郑捷甚是着急,不好意思一定要走,只好坐下,道:“好吧,你进去讲一声,但我是决计不能收下珠子的!”
郑捷飞奔入内,过了片刻便奔出来,叫道:“赵大哥,你无论如何进去一趟!”
赵岳枫心想若不进去,倒像是做了见不得人之事了,于是起身跟他入内。
那老人己坐起床上,用枕头垫住腰背,只见他眼中光芒闪烁,迥异早先奄奄一息光景。赵岳枫见了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人家绝非寻常之人,若不是练过上乘内功,就是意志极是坚强之士,也无法在这等油尽灯枯之际显示出如此巨大差异?”
老人说道:“赵掌柜的这等胸襟行径,真是古今侠士豪举,老朽想不到此生还能亲眼见到……”
郑捷插口道:“那堆银子还放在外面桌子上!”老人点点头,接着道:“老朽请赵掌柜进来,实是有事相托,只不知赵掌柜的是不是允许帮忙?”
赵岳枫答道:“只要小可做得到,老爹尽管吩咐!”
老人道:“老朽这一包珍珠,向来视如尘土,本来打算死前毁掉。不意幸晤赵掌柜,便以此物相托。老朽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