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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白甲苍髯 作者:ciel mu(父子 宫廷侯爵)-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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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随后微微颔首,眉宇间的愁云更甚:“先皇对太傅的允诺,哀家自当遵从——只是哀家此番不情之请,也全是为了太子。同朝中派系争斗,实在并无半点干系啊。”
  玉阶飞刚要出口拒绝,忽然停下扇子思索片刻,立时改变了主意:“既然太后如此说,玉阶飞再要推辞,便是做作了。今日午后,玉某便往天锡王府探视。”
  自他年少时受北辰胤之邀,去王府做客之后,十数年光阴轮转,红尘变幻,玉阶飞再未踏入过天锡王府。他如今站在王府门前,除了门柱雕漆的色泽略显暗淡,门前的地面新添了许多车轨往来的痕迹之外,同他二人初见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分别。与惠王北辰望的平易近人广招贤才不同,北辰胤并不好客,也不喜欢无关人士的打扰。莫说新走马的京官,便是在任数载颇有人脉的官员,被拒天锡王府之外也是司空见惯。玉阶飞也是后来才得知,当日他一个无名少年被北辰胤奉为座上宾,在王府下人的眼中是何等了不得的事。
  然而天锡王府的门坎虽高,一旦跨过便可得到无可比拟的回报。俗语说世有千相,能人俊杰亦有百种,个人所求皆不相同。有些求的是扬名立业,有些求的是知己相交,有些是求一明主得以大展雄才,有些是求一良师而后倾力以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却几乎没有天锡王府不能给与的东西。北辰胤对待属下的手段态度,玉阶飞偶有耳闻,所知不深,他却明白无论是在江湖之远或是庙堂之高,凡是经北辰胤看上眼的人才,极少有招揽不得的;而一经收拢,便是肝脑涂地粉身不惜。就连他自己,当日也是全因了北辰胤的缘故,才同北嵎皇室牵上关系。
  一面微叹着年少时侯,玉阶飞手下并不耽搁,径直叩响了天锡府的大门,要求见王爷。王府下人有常在宫中跑动的,认得他是太子太傅,不敢有所怠慢,恭恭敬敬将他引至前厅落座,赶紧入内禀报。玉阶飞四下打量一番,见府内家具摆设同他初次拜访时并无多大差别,料想一来是北辰胤无心于此,二来眉姬殁后也可留个念想。庭中一盆君子兰,是三王妃当年手植,花盛时节玉阶飞也见过一次,如今叶片老健苍绿,烁华亭亭,依稀是旧时风采。玉阶飞正看得入神,侍卫总管弄潮生的副将点松涛从内堂匆匆出来,说王爷身体欠安,今日不便见客。
  点松涛的态度很是恭敬,甚至有些讨好,生怕玉阶飞存心刁难。玉阶飞漫不经心听他说完,早料到有此一招。他也不纠缠,爽快起身:“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探望便是。”说完也不等点松涛答复,施施然出了天锡王府。
  于是,翌日晌午不到,玉阶飞从太子东宫离开,又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在天锡王府下人惊异的目光下,踏入了王府前厅。

  五 细辛

  点松涛得了禀报来到前厅,见玉阶飞果然如约而至,自顾自找了椅子坐下,正等着下人奉茶。他于是将昨日的说辞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玉阶飞听罢,仍是不急不躁的态度,又留下一句改日再来,潇洒地挥挥扇子,起身便走。点松涛以为太傅总算领会了暗示,在心里默默感激玉阶飞不为难下人的修养,因此当他第三日又见到玉阶飞立在厅中的时候,几乎被惊得目瞪口呆。天锡王府是何等所在,不论朝中百官,便是先皇尚在之时,也不敢把这里当做自家庭院般随意出入。而今玉阶飞抓准了北辰胤避而不见,王府下人又不敢对他无理,每日竟好像散步似的,用过午膳就来王府遛弯,一连三日皆是如此,倒好像是把王府当作了闹市集,有事无事就来闲逛一番。
  点松涛一面照例差人进去通告,一面想着怎样才能客客气气将玉太傅请走。他陪着笑脸,向玉阶飞道:“玉太傅的好意,王爷知晓了。王爷非是不见太傅,实是近来身体违和——太傅请回吧。王爷说了,他日定请太傅来天锡府一叙。”
  玉阶飞不以为然道:“哎,你岂不闻前人有云,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三王爷贵人事多,这随口一个他日,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玉某今日既然来了,便是再多侯些几个时辰也是无妨。”
  点松涛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太傅这真是让小的难做了。太傅是王府稀客,若非王爷抱病,怎有不见的道理——便是前几日铁常焕将军前来,也没见着王爷,太傅还是请回吧。”
  “耶,铁将军只来探一日,玉某却是日日不辍。论诚意真心,都当是玉某略胜一筹,又怎能相较而论。”
  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哽得点松涛实是哑口无言。他觉得玉阶飞分明是在胡搅蛮缠,却偏偏每句话听上去都是在情在理,让人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若非他是当朝太傅,点松涛简直想叫了侍卫将他乱棍打出府去——虽说玉阶飞每日都是来了便走,也没给他增添太多麻烦,然而北辰胤位高权隆,天锡王府内的一点风吹草动若落入有心人的手中,都可能在日后成为对王爷不利的把柄。北辰胤深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对坊间的流言碎语尤为小心关注,曾多次嘱咐下人不可落人口舌。如今玉阶飞身为太子授业恩师,这般每日往返天锡王府同太子东宫,外人看在眼里,难免会有种种猜测议论。
  腹诽虽然能够出气,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点松涛见玉阶飞丝毫没有被说服的意思,只好继续强调道:“王爷说过的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请太傅过府一聚,他日必然践约,太傅请回吧。”
  从玉阶飞初到王府至今,点松涛已说了三次“太傅请回吧”,始作俑者却丝毫不为所动:“话虽如此,玉某总要讨个确定时日,才得安心啊。”他弯起眼睛,碧蓝瞳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点松涛:“此事你可能作的了主?”
  点松涛闻言面露难色,犹疑不决地搓着手,又唤家丁过来耳语数句,遣去内堂。玉阶飞不用听他在说什么,也能猜到他是无法可想,派人去请里面管事的人拿主意。此时若是换了弄潮生在此,必然会代北辰胤约下时间,先打发走难缠的玉阶飞。日后若是北辰胤不想赴约,再想办法推却也是不迟。然而点松涛跟随北辰胤的时日,远不及弄潮生长久,北辰胤对他也不如对弄潮生般全全信任,因此他在天锡府内时时小心谨慎,凡事怕担责任,不敢私自决定,反不能如弄潮生那样,心无芥蒂地为主子办事。玉阶飞从前几日的来往对答中,早摸透了点松涛的为人,故意稍稍在此刁难一番,料定他必然无法即刻应对。
  于是玉阶飞就这样好整以暇地在王府前厅坐下,看家丁们来来回回地内外跑腿。他有整个下午的时间,再加上明天,后天,大后天,真要虚耗下去,先输的一定是对面府内之人。点松涛无可奈何地看着玉阶飞,心中暗替太傅捏一把汗: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他在王府当差以来是首次遇到,倒不是因为天锡王府对玉阶飞格外礼遇有加——换了任何一个其他官员,若也像这般在王府赖着不走,王府下人们除了听之任之,一时半会儿确实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当真痛打一顿扔出门去——而是由于一旦有人惹恼了三王爷,纵然当日可保平安无事,其后的境况定是不堪设想。
  北辰胤平日行事谨慎守礼,对同僚也一贯客气尊重。太后有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胞弟长孙佑达,在竞技场划归北辰胤管辖之后,便对北辰胤常有不满。他不学无术,左右无法可施,只能在朝中相遇时候挑衅几句泄愤,说出口的也都是些市井间不入耳的粗鄙言语。即便如此,北辰胤碍着太后的面子也往往退让三分,从不主动寻长孙佑达的事端。然而北嵎朝野上下,却无人敢将三王爷的隐忍不发当作是软弱认输——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江湖,北辰胤都不曾怕过谁;同样无论是在皇朝还是在武林,他若决心要对谁出手,所用心机之奇巧手段之狠厉,也决不会输于任何一人。
  因此虽然谁都能做玉阶飞现在所做之事,真正敢于实行不惧后果的,除了玉阶飞却再找不出第二个。点松涛暗忖玉阶飞也许果然如传闻所言,在少年时候同王爷相交甚笃,因此才能有恃无恐——然而即便如此,玉阶飞的胆量也仍是惊人。莫说年少相交之情到如今不知还剩了几分,单是北辰胤变幻莫测的心思,便足以让人担忧玉阶飞日后在皇城的处境。
  玉阶飞见松涛略带困惑地望着自己,间或眼中又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估计他是在预想日后北辰胤会用何种方法报复自己。最先泡好的茶水已经凉在他的手边,下人们立在身旁眼巴巴看着,不确定是不是应该上去加水。玉阶飞叹一口气表示自己的不满,正打算叫人过来,却见从内堂急匆匆转出了方才下去报信的家丁,同点松涛说了几句。点松涛神色一惊,眼神复杂地看一眼玉阶飞,走上前来恭声礼道:“太傅久候了,现下就请太傅随小人去见王爷。”
  他这番说辞讲得神态自若,仿佛刚才三番五次叫玉阶飞离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玉阶飞微微笑道:“有劳了”,随手将扇子插在背后,随在点松涛身后缓缓而行。
  玉阶飞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天锡府他虽只在多年前来过,房间格局却还记得一清二楚。他随着点松涛渐行渐深,知道这不是去北辰胤书房的路,又见周围逐渐幽静,往来下人也更为稀少,料想是要前往王府最里起居所用的厢房。果然点松涛行至一处长廊便停了脚,指着走廊另一头远远立着的两个人影说道:“王爷便在回廊尽处的房内候着太傅。主上起卧之所,小人不敢擅闯,只能送太傅到这里。”
  “呵,无妨。我自去便是。”玉阶飞谢过点松涛,将羽扇抽出握在手上,轻摇翠羽,慢悠悠向两条人影处踱去。回廊柱是最普通的样式,没有多余的雕刻,边上连排着一模一样的房门,再加如出一辙的窗棂檐柱,便是以玉阶飞的眼力也看不出分毫差别。他从未来过王府的这一块,却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到了北辰胤行坐寝卧的所在。这十数个难分彼此的房间,正是扰人视听防范刺客的最基本措施。虽说北辰胤未必真会在平日常用的卧室见他,却毕竟让人带他来了这里,看来果真是染恙在身,不便外出。
  玉阶飞走了一会,渐渐看得清楚前头两个身影。他认出一个是王府侍卫统领弄潮生,另一个则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板健朗,面色也甚是红润,若要玉阶飞猜他年纪,说是花甲之年也行,说是耄耋之年也不无可能。玉阶飞虽未见过这名老者,依着长孙太后日前所言,推测便是卸任的御医长卢平惠。
  他离得二人尚有一段距离,但他耳力甚佳,已能够将二人的低声谈话听个大概。只见弄潮生刚把一句话说完,卢平惠便出言责道:“吾于大内领职数十载,侍奉两代先皇,尚未见过这般不知轻重缓急的下人。”
  弄潮生显是理亏,心虚地辩解道:“老先生也听王爷说了,此番秋狝是太子初上围场,非去不可。我们做下人的,又怎能做的了主。”
  卢平惠仍是不依不饶,追问道:“即便如此,汝等随身水囊内携有汤药,怎也不记得提醒王爷服用。”
  弄潮生很是无奈:“这——我同老先生说过三遍了,太子走失在前,与太子同行之人又没马上报来。王爷遣散众人分头去找,哪里还顾到你的药。”
  “即便如此,汝等也当时刻为主子着想。”
  “哎”弄潮生正想回嘴,一转头见是玉阶飞到了,赶紧收起话题:“玉太傅来了。”
  那老者看了玉阶飞一眼,又看看弄潮生,也恭恭敬敬地向玉阶飞长揖到地:“小人见过太傅。”
  “啊,先生请起。弄统领是玉某旧识。不知这位是?”
  “小人姓卢,是王府的下人。小人不敢在此惊扰太傅,先行退下了。”老者草草说完,又向着玉阶飞迤然一礼,阔袖一甩回身便走,临去前又向弄潮生瞥了数眼,大约对玉阶飞到访也不甚赞成的意思。弄潮生也不向玉阶飞多作解释,转身轻叩门框,向屋内朗声道:“王爷,玉太傅到了。”说罢不等屋内人回答,便替玉阶飞将门推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房门一开,玉阶飞便能见到北辰胤坐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桌旁,桌上已事先摆上了两副茶盏。北辰胤见是他来,也不起身迎接,只向弄潮生吩咐道:“没事了”,又转头向玉阶飞简单招呼:“太傅请坐。”
  弄潮生应声道:“属下在廊外候着”,便将门重新阖上。北辰胤仪容修整,除脸色略白之外,并无憔悴之态,身上所穿并非往日见客的正式服饰,而只着了件玄色中衣,苍青的外卦披在肩头,空荡荡的袖子垂落轻摆,倒像是小憩起身后随意换上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北辰胤,周身也透着无法错认的皇族威仪。青紫二色历来为高官厚爵者的服饰,汉朝便有公侯紫绶,九卿青绶的礼制。北辰胤平日上朝佩穿的朝服由宫中织造衙门特制,是以瑞紫搭配缁墨缎面为主,朱彤锦罗为附的大襟右衽夹袍,再戴象征亲王身份的乌漆披领,后垂有亮银流苏背云;青莲色的马蹄里袖,银朱色的广口外袖镶有三道荼白衮边,袖身相接处另制有接袖,内衬酱色九蟒暗花绫里,外袖面上更缀以六股鎏金丝线串绣而成的双面穿云团龙纹;下裳同上衣相联,左右开裾,下摆饰五彩八宝立水,沉稳大气又极尽华贵。他府内穿着的寻常深衣并非经由织造制成,却也用的是蓼蓝草混上蜀中高地特产的青杠碗木,再配以淮南青矾,历经数道工序方能染成的苍青颜色。玉阶飞虽然知道北辰胤本人未必在乎这些,衣饰全交下人一手打理,却也不得不暗叹天锡王府不输宫内的尊贵作派,即便在细枝末节处也是纤毫不乱。
  房里的家具很是简洁,除了桌椅床榻,别无长物。那张北辰胤落座的八仙桌,所用木材并非是富贵人家常用的紫檀,而是清淡细腻的金丝楠。金丝楠木温娴幽雅,冬日触手不冰,据传千年不腐,虽没有紫檀的威严奢华,却较之紫檀更为稀少难得。按北嵎律法,金丝楠木只用于皇族宫阙同僧殿庙宇,若是有平民想要伐木造器便需报官批准。玉阶飞在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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