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鸦鬓-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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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事放一放吧。出了科场这事,朕也有责,今年就暂不提充纳后宫之事罢!”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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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官三年的苏铮重任宰相,谢过皇恩后,皇帝特许他前去中宫,与妹子苏皇后一见。
皇后兄妹见面,均涌起亲恩骨血情,两厢轻涕。皇后再三嘱咐兄长要一心效忠,清廉任宰。苏宰相也掷地有声表示,定会勤勤勉勉为官,为陛下,为朝廷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皇后又向苏宰相问起家中情况,苏宰相如实禀来:妻儿俱安,举家和睦,再过一个半月,连苏铮的幺女苏虞溪,也要及笄了。
“一晃眼,虞儿也这么大了啊。”皇后欣慰感叹,她对这位侄女颇为疼爱,苏虞溪还在襁褓时,皇后便亲自抱过她。皇后站起身来,“御苑中的牡丹开得正盛,本宫亲自去采撷两朵,送给虞儿。”
苏宰相惊感皇后恩德,连忙拜谢。
皇后便领着苏宰相,一同去御苑摘采御花。皇后和苏宰相兄妹情深,闲聊之中,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走快,竟将身后一众跟随伺奉的宫人内侍甩得远远的。
御苑美景,苏宰相情不自禁抬臂称赞:“天上河从阙下过,江南花向殿前生。”
苏宰相念的是《阙下芙蓉》中的三、四句。全诗是“一人理国致升平,万物呈祥助圣明。天上河从阙下过,江南花向殿前生。庆云垂荫开难落,湛露为珠满不倾。更对乐悬张宴处,歌工欲奏采莲曲”,诗中称赞的乃是仁厚之君,忠爱之臣,盛世英伟。
皇后禁不住冷笑道:“铮哥,后头都没其他耳朵了,你别装啦!”皇后斜瞥了苏铮一眼,道:“再说了,这明明就是牡丹,你咏什么芙蓉,哼”
苏铮脸上浮起绯色:“呵呵,反正是被妍妍你嘲笑惯了的,我也不怕惭愧。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可比不上你那些亲哥哥们,最大的两个特点,一就是胆子小不敢上战场,二就是没什么真才实学,只会官场虚混。虚混哪个虚混,混得步步哪个高升”苏铮说着抬臂,寸寸升高,仿若人身轻如燕,步步高登云梯。
皇后挑着眼皮白苏铮:“你还真是从来不知羞腹内草包!”皇后眼皮一垂:“不过景郎也只愿用你这种草包。”
“那是,他怕人抢座位嘛”苏铮用最细小的声音嘲笑。他心念一动,偏头盯着皇后细细地瞧:“妍妍,你同陛下情深意长,其实你提一提,陛下虽有难处,却也会重用你那些哥哥的。”
皇后摇头:“盛世何须良将,陛下不折弓便是万幸。”
苏铮耸了耸肩膀,“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旧事算起来还是我们苏家亏欠了理了。陛下这种人,生来就是天子心性,只许他胁迫人,不可他人胁迫陛下。你非挟陛下杀原配,他自然膈应在心里,这忌惮的心思说小可小,说大可大,万一膨胀起来,我们家便成覆巢。其实,当初如果你不以八部兵权要挟陛下杀妻,定天下后,家里人也不会各个战战兢兢,释兵权保脑袋了。”苏铮侧首,目光深深胶在皇后的面庞上,“妍妍,其实那贱。人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废物。叔叔未捐躯前劝你的,其实是对的,‘让陛下把她休了,不杀,她也闹不出来什么的。这样做,陛下反倒会念着我们家的大度,尤其是你的贤善’。”
“本宫偏不这样做。”皇后高傲地昂起头,目中无悔:“留着她,本宫永远觉得膈应。就好像有一种印记,时时刻刻在眼前提醒,本宫捡的是别人穿过的破鞋!本宫出生高贵,又爱景郎至深,岂可容忍曾与边陲小吏之女分享过情郎。”皇后望向远方,目光坚毅,“只有将她抹去,景郎的过去、现今、将来,才完全属于我一人。”
苏铮静静的看着皇后,良久吟道:“听说蔡修仪要生了?”
“本宫知道!”
皇后的声调陡然变高,但她很快深长吐纳了一口气,恢复如常神色。皇后呢喃:“父亲为他战死,他为本宫杀一无用之妻,算来,其实是本宫家里亏了。再则,本宫当初只不过跟他言语提及‘杀个妻吧’,又没真拿刀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杀,连催促都没有”皇后转过身,问苏铮:“铮哥,倘若陛下拿刀架在你脖颈上,逼你杀我,你会不会杀?”
苏铮果断道:“不会。”
“这便是了。我就提了一次,他就忙不迭着手策划,毒药、时机、地点,都是他自己挑选的安排的人也是他亲自杀的,他自己去大内配的最狠最快的毒药。”皇后嘴角噙起冰凉笑意,眸色中却带着一丝痛快:“所以说,怪得了谁!”
皇后起手,用长指甲狠狠掐下两朵艳丽牡丹,重重摔进手挽的竹篮里。她又将竹篮塞给苏铮:“铮哥,给你!这两朵牡丹赐给虞儿,愿她今后配个好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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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
汉王好狩猎,一个多月憋在府中,他实在憋不住了。酒一喝多,脑子发冲,汉王竟又带着侍卫们呼啸过街,京郊狩猎。
谢致与常蕙心各乘一匹黑马,并排赛马。天气凉爽,旷野无垠,青草矮浅不没马蹄,骏马的速度飙起来,青草、鬃毛和衣袂齐齐后倒,两边耳中听着风声呼啸而过,合着韵律的蹄声,竟成最愉快的乐章。
谢致开怀畅笑:“我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跑得累了,谢致和常蕙心均勒住缰绳,令马匹放慢速度,缓缓地归,两人的胸脯仍在起伏,背发微汗。谢致前眺一眼,又左瞟一眼,见前方仍是望不到界限的旷野,左侧则是猎兽的深林。谢致稍稍喘气,问常蕙心:“阿蕙,是再赛一场,还是左转打猎去?”
少顷,常蕙心答道:“打猎吧。”
两人说说笑笑,调转马头欲入林狩猎,底下马儿慢走,马背上的常蕙心轻问起:“三吴,不知新榜的名单最近有没有透露出来?”
“没有,皇兄亲阅亲批,守得严实着呢!”谢致的目光盯住马首和缰绳:“没得消息,皇兄还要亲自殿试,才定名单。我现在连要殿试的前十五名,是哪十五人也不知晓!”
常蕙心心事重重:“这样”
谢致转过头来,定定望了常蕙心一眼:“怎么了,你这是在求容书生高中,还是求他千万别中呢?”
常蕙心垂睑,她想到容桐近日来的煎熬——他震惊于满朝满场舞弊,感到难过,继而愈发支持周峦,但是又为韦俊的丧命伤心。常蕙心亲眼见着,容桐日日恍惚,却不肯辜负圣恩,强打起几近崩溃的精神,去再次参加春闱。
常蕙心抬起头道:“我希望他落第,琴父并不适合官场,要是他真入仕,只恐不出两、三年,身心俱损,命不久矣。”
谢致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道:“孤是不知道容书生中没中的,但是孤信得过一川的才能。凭真本事,状元之位非周一川莫属!”谢致说完,竟打马先驰入林,丢下常蕙心在后面。
汉王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常蕙心无奈,只好催马去追谢致,却见一匹汉王府家臣的马斜。插。近前,奔至谢致马前,私语数句,接着谢致便调转马头,回到常蕙心身旁。
谢致斜着眼睛瞅常蕙心,仍在赌气,他告诉她:“许国夫人驱车来郊外了,说要拜会本王。”
☆、明月逐来(九)
常蕙心问:“许国夫人是谁?”完全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谢致无奈道:“是微和表姐。”
曾微和,谢致这么一提,常蕙心就想起来了。
前朝新阳公主尚给谢还颀,晋阳公主则尚给曾彬。
谢还颀是大忠,曾彬则是大奸。
晋阳公主嫉恶如仇,与在京城任高官的曾彬处不来,竟带着女儿曾微和出走,南下千里投奔新阳公主。
晋阳公主在会稽待了四十来天,因为曾微和只比常蕙心大一岁,两个丫头片子常常玩做一处——却处不好,曾微和太霸道,事事争强,偏偏曾微和又有这么本事,旁人是三分天赋七分修为,她十分都是天赋,修文修武都比旁人容易,也更厉害。
曾微和与常蕙心比武,每次都是常蕙心一败涂地。曾微和下手从不留情,常蕙心每次都受伤。有时候伤得狠了,谢景就找曾微和谈话,道常蕙心年纪比曾微和小,曾微和该让着常蕙心。
“本来就是比赛,凭什么她比我小我就得让她?”曾微和大声说道,故意让大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之后再比武,我也半分不会相让。”
“哦?”谢景轻浅一笑:“那这样,我来同你比一比。”
最后的比赛,变成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谢景居然使出全力与曾微和过招,他每一剑都既劲又疾,剑气呼啸,惊得树上栖息的禽鸟纷纷飞走避免。此时的曾微和,就如同平常的常蕙心,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曾微和气急败坏地谴责谢景:“大表哥,好男不跟女斗!”
“本来就是比赛,凭什么男就要让女?”
“虚伪!”
还好晋阳母女只在会稽住了四十天,曾彬自京城亲赴,好说好劝,将母女俩接回去。
常蕙心后来听说,晋阳公主与曾驸马的分歧不可调和,竟两厢搏斗起来,夫妻俩均刺中对方心脏,双双离世。
成为前朝一桩奇谈。
常蕙心以为曾微和会因此过得落寞,哪知京中再见着曾微和,她已是佞臣羊于舒的干女儿,发饰精美,脸色红润,外罩着一件宝蓝色的纱裙,倚着苍松,朝画师巧笑嫣然,让画师给她绘肖像绢画。
常蕙心唤了一声“曾微和”,曾微和旋即移目,睥睨着常蕙心,双眉扬起入鬓,冷冷道:“幸卿勿忘!”
曾微和到了二十来岁,还未嫁出去,天下男子她统统看不上眼。
后来,曾微和相中了羊于舒的政敌,京城第一公子周仲晦,可惜周公子恶她太跋扈,看不上她。
光熙二年,羊于舒自封伪帝,逼宫造。反,忠臣义将们护着小皇帝和太后西幸雍州,谢景主持护驾,周仲晦垫后,负责拖住伪帝的追兵。
周仲晦后来给捉了,打入死牢。曾微和此时已被伪帝封为公主,她却毅然偷走义父的符令,救走周仲晦,西逃投奔小朝廷。
周仲晦感念曾微和的情意,与她结为夫妻。大婚之时,父母位上首坐的是皇帝太后,主婚人是谢景,给周曾夫妻念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那三句。
谢景念完,曾微和竟在堂上自掀盖头,以新娘妆容示人。她道新娘也有几句话讲,此言一出,可没把包括常蕙心在内的众宾客惊出一身冷汗。
曾微和凝视着周仲晦,朗声道:“今日我与周郎结为夫妻,以后便同死共生,生死追随,他去哪我便去哪,他下地狱我便下地狱!”
谢景忙打圆场,道今日大喜,动不动言及死,多不吉利。
常蕙心回忆到这,不由自主问谢致:“微和现今怎么样了,她同周公子,已养育几子了?”
谢致摇头,告诉常蕙心:谢景起兵,护着小皇帝杀回去,眼看就要到京城了,却遇上伪帝最惨烈的反抗后来大家找着周仲晦的尸体,已被乱箭射成了筛子。再把他的尸身翻个面,发现底下护着的小皇帝,只中了一箭。
这一箭虽未射中要害,但箭头抹了剧毒,小皇帝也没活成。
常蕙心听到这里,不禁唏嘘。曾微和那么斩钉截铁盟誓,说要同周仲晦生死相随,周郎真的离去,曾娘子却还活得好好的。
可见誓言多半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常蕙心继而转念一想,那时候她还想着与谢景同生共死呢。现在呢?早就天翻地覆。
常蕙心再问谢致:“那微和现在过得怎样?她还是以前那样的脾气么?”
谢致叹气,似乎拿曾女魔星也没办法:“周表姐夫是为国捐躯的,皇兄最喜欢做仁厚表演了,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皇兄封了微和表姐做许国夫人,还赏赐了她千亩封田,供她养老。现在啊表姐比以前还嚣张呢!去年,我跟她在城中酒楼碰着,本来是巧遇坐下来一起喝酒叙旧,聊着聊着一言不对劲,表姐竟先动手,举着剑鞘袭向我。我当然还击啦,结果不敌她她重伤我后,扬长而去。”谢致说到这里,挠了挠脑袋,抱怨道:“还伤的是腿,害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常蕙心笑了:“你这样一说,我竟非常想见她。”
谢致张口合不拢:“你要和她打架?”
常蕙心将手伸入怀中,掏人皮面具——之前,谢致送了常蕙心一张人皮面具,她每次来找谢致,都先易容,待两人独处安全了,方才将这张面具撕下。
常蕙心一边戴面具,一边道:“不,我仅仅是想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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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国夫人来京郊私会正在狩猎的汉王,她还特意提出,让汉王单独来她的马车前。
谢致带着常蕙心同往,在许国夫人的马车前停驻。
香车雕得精美,宝厢上下四角均用金镶角,雕成蟾蜍的模样,前头还延展了一块平板檀木,造型类似船舱前的甲板。曾微和从帘内弯着腰,钻出来。她梳了一对绞丝龙型长髻,发髻是女子打扮,穿的却是男子衣裳,殷红色,似血泪,分外鲜艳醒目。
曾微和的腰间腕上饰物颇多,玎珰作响,脚上却鞋靴袜子均未穿。曾微和不下车,立在平板上,一双赤足的前脚掌,交替着离地落地,就这么点呀点,她高高扬起下巴,俯视前方二人。
常蕙心则瞧见曾微和的一双长眉,用翠黛勾勒,化得分为吊稍。
常蕙心想起一个词来:服妖。
曾微和傲慢命令家仆:“都退下,我要同汉王单独叙叙。”
谢致一声冷笑:“许国夫人千万别这么做,不然旁人还以为孤与夫人私相授受。”
曾微和亦是冷笑:“汉王也会怕?”
“怕,担心京中人质疑孤的品味。”
曾微和欲拂袖离去,香车中却又钻出另外一个人来,是个少年,声音清脆,劝道:“表姑、二叔,你们别又打起来了!”少年忙转头,对谢致着急道:“二叔,你别给表姑坏脸色看,是我父皇母后不许我出来见你,也不许我出来玩,听说你在郊外狩猎,我只能托付表姑,让她将我藏在车里,送我出城来找你。”
少年说到情急,竟抓了曾微和的手腕。曾微和猛然将臂腕挣脱,玉足踮起,飞身跃至车前马上。
少年更急了:“表姑你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