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第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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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先生开了药让阿福熬好,红妩端去给静华喂下,却都被他连着血吐了出来。
十几天后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苏州城内罕见这样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就染白了静园中的小径。
雪下得最大的这天,静华的精神分外地好,不仅早早就醒过来,脸色也不像往常般苍白若雪,反倒有了淡淡神采。
他已经连着几天咳血昏迷,如今这样光景,分明就是回光返照,莫老先生忙差人去叫顾老爷和顾夫人来见最后一面。
红妩几天不曾从他的病榻前离开过,早哭得浑浑噩噩,隐约知道这一次只怕就是离别,强忍着泪水凑到床前拉住他的手。
红妩父母很快就到了,静华病了这两三个月,视他为己出的顾夫人也瘦了一圈,柔美的面容上露出憔悴。
静华倚在床头,向顾老爷顾夫人笑笑:“姑丈、姑姑,静华不孝,不能在二老膝下承欢。静华去后,还望二老莫再惦念,保重身体。”
听了这样的话,顾夫人哪里还受得住,抢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难言:“好孩子,别说这样的话,你好好养着,要什么药材姑父和姑姑都给你找……”
静华抬了手轻轻给顾夫人拭去脸上的泪水,微微笑着:“姑姑,今生能遇到二老,是静华的福分,静华不但不能报答二老的恩情,还惹得二老伤心如此,姑姑这样,是叫静华心里难安么?”
顾夫人侧头用锦帕掩了口,泪水不住下落。
静华握住了顾夫人的手,仍旧笑着温言:“二老安康喜乐,福寿延年,就是静华所愿,还请姑姑和姑父珍重。”
顾夫人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泪水不住的流。
顿了一顿,静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江云怀。他一直站在床边并不说话,这时候看静华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忙走过来俯身蹲下。
静华看着他笑了笑:“江公子,请好好待妩儿。”
江云怀点头,郑重保证:“慕先生放心,妩儿既然是我妻子,我自会让她安乐。”
静华笑了一笑,颔首:“希望江公子记得今日承诺。”他说了这几段话,早就累了,靠住身后的软垫,合上双眸。
红妩一直握着他的手,泪水一遍一遍地湿了脸颊。
静华又张开眼睛,笑了笑:“姑父、姑姑、江公子,我想单独同妩儿说几句话,可好?”
顾夫人忙点头答应了,一屋子的人都走去外室等着,合上了房门。
房内只剩他们两个,静华看向她,目光一如既往带着淡淡宠溺,微微一笑:“妩儿……”
红妩忙坐到床上,扶起静华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依在她肩上,静华轻轻拉住她的手,还是微笑着:“妩儿……今后只怕不能陪着你了,抱歉……”
红妩流着泪摇头:“静华哥哥,你别走……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走了好不好……”
静华还是笑着,静静看她:“妩儿,抱歉……”
红妩泪眼模糊,却还是看到他沉黑的眼眸,温柔如旧,仿佛流年似水,繁华或是荒芜,都可以不管不顾,只剩一片平和静好。
抱住他央求,红妩只想留住他此刻眼中的光亮:“静华哥哥,你别走……我以后都待在你身边,我跟你,还有云怀,我们三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静华只是把目光留在她的脸上,轻轻唤:“妩儿……”
红妩不答,哭得满脸都是泪痕,静华费力举起袖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轻叹了口气:“妩儿别哭……”
红妩哭得更凶,他还想要替她拭,却极轻地咳了一声,唇角涌出一缕鲜血。
红妩浑身一颤,忙唤:“静华哥哥!”
轻轻对她摇了摇头,静华仍旧是笑,唇边涌出的血却越来越多;一时竟不能遏止。
红妩忙着举起袖子替他去擦,却手忙脚乱怎么也擦不净,他唇角的血不断涌出来,渗入他的白衣里,晕成一片。
压抑了许久的心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喉间,静华早已毫无气力,一直停留在红妩身上的平静黑眸深处,终于透出一丝挣扎,淡淡笑容浮上苍白的脸颊:“妩儿……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红妩哭着叫:“静华哥哥!”
守在门外的江云怀听到喊声不对,冲进来后看到房内情景眼中一凛,忙冲到床前接住红妩怀中的静华,红妩已经哭得哽咽,却还是抓着静华的手不放,不住叫:“静华哥哥,静华哥哥……”
然而不论她怎么呼唤,那双温柔望着她的黑眸中,光华还是一点点隐去,他倒在江云怀的臂弯里,慢慢合上眼睛。
这次呕血之后,静华再没能醒来,熬了几个时辰,除了唇角不时会涌出几缕鲜血之外,人事不省。
顾老爷和顾夫人看不下去,早早就回房休息。红妩却死死抓住他冷到彻骨的手,固执地守在床边。
当晚大雪稍停,一轮明月照亮了院中的白梅树,红妩眼中泪水已干,伏在床边,听到枕上的人那轻浅至若有若无的呼吸停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仿佛过了许久,陪她一起坐在床边的江云怀轻轻叫了一声:“妩儿……”
他温热的手盖上红妩的手,低声说:“他去了。”
红妩充耳不闻,呆呆看向床上安静的人,玉色的容颜安详如生,淡到无色的唇边还留着一线红痕。
她抬起手中的锦帕替他拭去那道血迹,又叫了一声:“静华哥哥……”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猛然合上,倒在江云怀的臂弯中。
作者有话要说:嗯……
第十章
按风俗,无妻无子的人丧礼要从简,顾家只在静园中搭了一个灵棚,又请了几个人来洗尸装殓。
红妩昏睡了几个时辰后就清醒过来,人却还是昏沉,顾老爷和顾夫人不敢让她守灵,只是在盖棺的时候,才差人叫她过去看最后一眼。
谁知道就这一眼也出了事情,红妩刚被领到棺木前,低头看到静华遗体上穿着的寿衣,一把就揪住了一旁的小厮:“谁让你给他穿这么难看的衣服!快给我换回来,换回来!”
她叫得声嘶力竭,丢开了那小厮之后竟然俯身想要自己动手把静华抱出来。她模样已近癫狂,顾老爷也只好顺着她,连忙命人拦住她,又找人来把遗体上的寿衣脱掉,换上惯常穿的白衣。红妩这才善罢甘休。
这么一闹,余下几天家里人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顾老爷深怕出殡那天她再闹起来,几乎想要把她关在家中。结果那日一大早红妩自己梳洗整齐就到了灵堂前,顾老爷看她老实,也就没再说什么。
红妩被江云怀拉着,一直把灵柩送到墓地中,站在一旁看着乌黑的棺木被一铲铲土淹没,从头至尾都没再生事。
静华的墓碑是匆忙找来的,石料并不好,雕工也不精细。红妩站在墓前轻轻摸着,石头的凉意透过来传到她手心,她低头笑了笑,眼泪却无声落下:“静华哥哥……”
身后温热的气息移过来,江云怀抱住了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妩儿,不要太伤心。”
红妩回头抱住他的腰,手臂下的身体也略显了消瘦。其实这段日子一来,江云怀也不无劳累,除了武林盟的公事之外,还要日日耗费真气保住静华的心脉,派人四处为静华寻药。无论怎么讲,都不能说他没有为静华尽心。
深深把脸埋入他的怀中,红妩哽咽许久,踮起脚来吻他的面颊:“云怀……幸好有你。”
江云怀笑着看她,把她揽在怀里。
葬了静华之后,很快就是新年,顾老爷有意冲淡下家中的悲伤,让下人做了几桌酒席,除夕夜顾府上下的仆役都聚到大堂里一起吃酒守岁。人多倒也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段子,气氛很快就活络起来。
红妩没什么精神地靠在江云怀身上,听到一个甚是有趣的笑话,也跟着笑了几声。只有阿福趁众人说得兴起,悄悄离席走到厅外,把一杯水酒洒在廊下,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夜空遥拜了拜,擦去眼角的泪花。
新年过后,顾老爷就把府上原本的几个布庄卖了,一来这边的生意一直是静华经营的,现在静华不在了,顾老爷也懒得分出精力来管。二来红妩和江云怀的婚约是早就被顾老爷和顾夫人默许了的,现在诸事都定了,也到了开始操办的时候。
仿佛是一夜之间有了大人的样子,红妩一改脾性,也不再出去胡闹,为了待嫁,每天练习完了琴棋书画,就是跟着府里的绣娘做嫁衣。
朱红的衣衫上绣着鸳鸯戏水,花团锦簇,分外富丽。
过了元宵节之后,日子就走得特别快,不知不觉,杨柳抽出了新枝,桃花也开了就谢,又到了生气勃勃的阳春三月。
三月三苏州城内的青年男女结伴游春,顾夫人怕红妩在家里闷出病来,就催促江云怀带着红妩出去。
穿了件淡绿的纱衫,发髻插上朱钗布摇,红妩被江云怀带着纵马去虎丘踏青,两个人到了之后下马在路上走了许久,竟然没人认出这个文静的小姐居然就是顾府的那个混世魔王。
不过毕竟是少年心性,红妩开始还能老老实实拽着江云怀的衣袖跟在他身后,没多久本性就渐渐冒出头来,探头探脑往人群里看,嘴里喃喃自语:“真是太久没出来了,今年城里的美人怎么少了这么多……”
听到她小声嘀咕,江云怀笑着回过头来:“不知往年美人最多的是哪里?我们一起去看看?”
顺势仔细端详他的脸,红妩一幅【炫】恍【书】然【网】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是我身边就有这么个大美人!所以这些庸脂俗粉就入不了眼了!”
给她弄得“哧”一声笑出来,江云怀笑着对她摇头:“顾公子就算多久没出来,也是宝刀未老啊……”
红妩吐吐舌头:“江盟主过奖过奖……”
他们在这里打着趣,一边顺着人流慢慢向前,红妩年年都要来虎丘,就拽着江云怀讲这里是试剑石,那里是剑池,聚在山上的人虽多,两人走走停停,也把春色好好看了个够。
等游完尽兴,江云怀去取寄在驿站中的马,红妩就在山脚等着,突然路边的一株垂柳下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你是顾红妩?”
红妩听这个声音里除了惊之外,还夹着莫名的恨,仔细一看,果然是连着两年,被她在虎丘上调戏了两次的学政公子,现在正看到怪物一样看过来。
不是这位公子总被红妩调戏,是他生得实在太对红妩的胃口,眉目俊秀不说,兼之还有些清傲风骨,往那里一站,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冷美人。今年也风采不减,站在柳树下就有玉树临风之感。
纵然有收山之心,但这种美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事红妩也不能放过,当下就痞痞一笑:“哟,谢公子,一个人来的啊,咱们结伴同回如何?”
学政公子大名就叫做谢玉树,听到这话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瞥来一眼:“我还以为慕先生过世后,你能长进一些,却原来还是这般不通事理。”
他提起静华,红妩顿时就收了笑容:“我玩就玩,你提静华哥哥做什么?”
冷冷一笑,谢玉树毫不客气:“你还真以为你横行苏州这么多年,是全靠你那个小小的通判爹爹护着的么?”
红妩虽然胡闹,但也只是玩心太重,自问从来没做出过天怒人怨的事,也没往什么仗势横行上想过,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不清不楚说什么?我又怎么了?”
谢玉树冷笑:“你以为苏州城里的人个个都是那么好说话不是?就你轻薄侮辱那两次,若不是瞧在慕先生的面子上,我就能治怕了你!”
满脸阴沉,红妩看着他默然不语,谢玉树也不屑于同她多说,甩了袖子就要走,临走前抛下一句话:“我看你以后还是收敛一些吧,慕先生不在了,也没人再次次跟在你屁股后面去用自己的灵药珍奇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正巧江云怀也牵了马回来了,看到了她跟谢玉树像是吵了几句,就走过去笑笑:“妩儿,怎么了?”
红妩转身冲他摇摇头,却垂着脸并不抬起来:“没什么……”
江云怀笑了笑,俯下身拦腰抱着她,纵身跃上马背。
这一手功夫是江云怀有意露的,马上他青衣当风,十分俊俏潇洒,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惊艳之声,连走远的谢玉树也被吸引过来,回头瞩目。
红妩抱住江云怀的头颈,把身子缩入他的怀中,眼中一串泪水,悄然落了下来。
抱着他,江云怀驱马走上官道,路旁零星闪过几座孤坟,散落在稻田树荫间的坟茔,融在一片春色中,更显得孤独凄清。
目光一直落在上面,红妩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拽着江云怀的衣袖,一路上都没有松开。
觉察到她的失落,到了家之后,江云怀把红妩抱下马,对她笑笑:“妩儿……是不是想起慕先生了?”
有些伤痕之所以没有被揭开,只不过是刻意被遗忘了而已。江云怀淡淡一句话,就让红妩的眼泪落了下来,摇了摇头,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不会天天哭的,静华哥哥一定不愿看到我天天哭着,多不好看。”
用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江云怀笑了笑:“妩儿,你已经很好了。”
红妩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深吸了口气,清爽甘洌,却是完全不同于静华怀抱的气息。一样温和的笑容,一样宽厚宠溺的话语,只是现在这样陪在她身边的人,不再是静华,而是江云怀。
静华早已逝去,从一天一天地病重衰弱,到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大雪后的月夜,安静地在她眼前呕尽鲜血,长眠不醒。
如今只剩下苏州城郊的那一座孤坟,也许已经长出青青碧草。
这一天,虎丘上谢玉树的一番话,开启的不仅是红妩心中的悲痛,她开始漫无边际地发呆。
常常是她坐在窗边,拿起针线,接着直到半天过去,她抬起头,才发觉面前的刺绣丝毫没动,而她持着针的手臂已经半边酸麻。
她也会在深夜突然惊醒,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明月一点点西斜,最后曙色染上天空,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就又是新的一天,晨昏定省,日复一日。
三月还没有过去,闪电就在一天夜半照亮了天空,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