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暖-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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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便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小陆子劝了又劝,我仍然没有胃口,他也只能把饭菜都撤走了。
我擦完嘴,起身站起来,忽然听到窗户那里有声响。还没回头,就被人捂住了嘴。我惊慌地挣了几下,只听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公主别怕,是奴婢!”
安姑姑?我停止了挣扎。
安姑姑在我面前跪下,磕头道,“公主,奴婢万死,斗胆请您救一救皇后娘娘!”
“母后?”我顾不得心中对她的许多疑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告诉我母后怎么了?”
她吃惊地看着我,“公主没有得到消息吗?”
我摇头,她愣了一下,随即哽咽道,“先皇驾崩之后,霍将军硬逼着皇后娘娘殉葬……”
“殉葬!”我失声叫了起来,安姑姑连忙压低声音,“公主!”
我平复了下心情,轻声说,“安姑姑,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殉葬的制度不是在好几朝以前就被废除了吗?”
“霍将军说先皇生前,生了重病却隐而不发,只有皇后娘娘和郑公公两人在御前伺候着,不久就驾崩了。他怀疑皇后弑君,又用王家的名声威胁皇后,要她主动殉葬……”
“不!”我站了起来,勉强扶住桌子才能站稳,“霍勇他到底想干什么!”
“奴婢自小和皇后一起长大,说句不自量力的话,情同姐妹,实在不想看她年纪轻轻的就给先皇殉葬,她才三十四岁啊……”安姑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奴婢实在没有法子想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送死,只能来求公主。公主,求您救救皇后吧!”
“安姑姑,你先起来。”
安姑姑拉住我的手臂,执意不起,“奴婢知道让公主进京很危险,但新皇被霍将军控制着,王大人不能入宫,秦大人还在狱中,谢太傅生病不朝许久。公主您知道吗?霍将军甚至不让皇上立太子妃为皇后,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我懂了。你放心,我会去救我娘。”
“公主!”她抬头看着我,嘴角动了动,几滴泪就滚落下来。
按照父皇提供的信息,霍勇要杀的人是李悠,从各种角度来想,他都没有理由杀我。只要我不让他知道孩子的事情,他就不会把我怎么样。而我可以用父皇给我的虎啸营救出母后,从赤京全身而退。赤京毕竟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可以想的办法,可以用的人,比炎凉多得多。
“安姑姑,你有法子离开炎凉城么?我看你好像会武功?”
“奴婢本来是武馆馆主的女儿,自幼习得拳脚。因为在宫中,皇后要奴婢藏拙。出炎凉城不难,但是要出这陇西王府,恐怕没那么容易。”
“怎么?”
“公主心思单纯,只怕是还不知道,这小小的陇西王府中,竟然高手如云!奴婢已到炎凉两日,却怎么也进不来与公主相见。那个时常在公主屋子周围巡视的年轻人,武功绝对是一流,而在王府各个地方的,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戴着帽子的几人,也全都深不可测。要不是城里失了火,奴婢绝对进不来。”
王府里,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不同的分工,而只有管事才戴着帽子。
我沉吟了一下,“安姑姑,你能一个人出王府吗?”
“奴婢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但公主……”
“今夜打一更的时候,我们在西城门会合。”
安姑姑看了我一眼,点头,“公主自己小心。奴婢在西城门等您。”说完,只见一道黑影窜向窗子,窗户轻动了动,就没声了。
我走到书桌前,取出虎符放进怀里,接着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连忙叫了一声,“哎呀!”
小陆子推门进来,“公主,您怎么了?”
“完了完了,小陆子,你快给我看看,这里是不是磕了一点?”我把鸽血红给小陆子看,小陆子说,“没有啊。”
“我刚才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了,这宝石精贵着呢,你看,这么大一道痕你都看不出来?不行,我得去找阿勒泰看看,不能摔坏了。”
“公主,已经入夜了。”
我拍他的脑袋,“入夜怎么了?这鸽血红可是宝贝,价值连好几座城呢!摔坏了,你负责我负责?”
小陆子抱着头,呵呵地傻笑。
“你傻了?”
“真好,公主又肯打奴才了。”
我瞪他,“别废话,赶紧跟我去一趟阿勒泰的家。”
“好,好。”小陆子没有怀疑,找了件披风挂在手上。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李旦板着脸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这么晚了,王妃还要出门?”
“有点急事,去找阿勒泰。”
李旦看向小陆子,小陆子连忙说,“管事的放心,我跟着公主呢,不会有事的。”
“托杜大人和东大人交代过……”
“管事的,公主的鸽血红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心疼得不行。你知道那是王爷送的,公主心里急,就想给阿勒泰老师傅看看,确认一下没事就行。我们很快就回来的。”小陆子一口气说完,李旦看了一下我空空的手指,点头道,“王妃请小心。”
我和小陆子出了门,闻到空气中一股子烧焦的味道。看来火势确实不小。
我们往东走了一会儿,那味道更重了。而我一直在想着怎么脱身。
小陆子说,“看来这火还挺大的。公主,我们绕着点走。”
我四处梭巡着能够砸晕小陆子的东西,没有马上回话,小陆子停下来,回头看我,“公主,您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我心中虽舍不得朝他下重手,但迫不得已,只能对不起他。
“小陆子,那是谁!”我指着他身后,他转过身去看。
我迅速地拣起一块石头,就要砸下去的时候,他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我,“公主,你要做什么?”
我后退两步,丢了石头,摇头。
“公主。”他朝我走过来,伸手就要拉我,我说,“小陆子,你别阻止我。我要到赤京去,我要去救我娘。”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公……”
但他还没说完,一个黑影就落到他的身后,迅速地一劈,小陆子倒了下去。
“安姑姑……”我有点吃惊。
“奴婢猜公主会遇到一些麻烦,不放心,就跑过来看看。”安姑姑把小陆子拉进深巷里藏好,“公主,不能再耽搁了,皇后娘娘危在旦夕。”
我看了小陆子一眼,跟着安姑姑往城西走。那儿停着一辆马车,安姑姑把我扶了上去,自己驾马。
今夜特别安静。西城门没有任何一个人。我坐在马车里面,掀开帘子,看到炎凉城在身后退去,慢慢地变成一个黑点。
番外之一
暖香惹梦鸳鸯枕————题记。
他缩在柴垛里面,警戒地看着窗纸上移动的人影,更往墙角缩了缩。
手臂上的伤还在一下一下的疼。
被王妃鞭笞的时候,那么粗的鞭子,沾了盐水,狠狠地往他身上抽。他发不出声音,只把嘴唇咬出血来。
从阿娘死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过话。那些人下的毒,终于把他的阿娘毒死了。而他的眼睛,也差点瞎了。有的时候,他想,怎么不干脆让自己和阿娘一起死了算了……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没有一点温度。这里的人都讨厌他。趁他阿爹不在,又是一轮的欺压。
“喵呜”一只白色的小猫咪在舔他从破鞋里面钻出来的脚趾。他的目光放轻柔了,俯身把那只猫抱了起来。猫咪很温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低低地鸣叫着,有暖暖的体温,还有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
至少,那么友善而温柔地看着他。
他拒绝学汉语,因为他不喜欢。他的阿爹总是很耐心地教他,他却不肯学。每每这个时候,他的阿爹都会叹气,却不舍说他一句。他的阿爹说得最多的就是,“孩子啊,我欠你太多。”
他对着小猫咪,只能嗷嗷地发出几声破碎的声音。彼时,他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因为被下人骗得喝了一口他大哥哥藏的好酒,被关在这里。
忽然,门被人大力地踹开,汹涌的风灌入。
他那个已经十五岁的大哥哥,举着火把走了进来。说话很快,笑得很大声。在他一直恍惚的记忆里,那张脸没有什么清晰的轮廓,有的只是狰狞,嫌恶和嘲讽。
没过一会儿,他的大哥哥就叫人按住他,并命人拿一个酒罐子,拼命地从他头顶往下倒。他怀里的猫受了惊吓,挣扎了几下,就跳到地上去了。
他的哥哥叫人把那只还很小的猫抓住。只捏着猫颈子后的一块肉,就那样提了起来。猫在半空中惊慌地蹬着四肢,叫声有些凄厉。
他摇头,一直摇头,张嘴的时候,被强灌入了很多的酒。
那酒像火一样烧着他的喉咙,他想咳嗽,但是更多的酒灌了进来。他快要窒息了。
然后,那只小猫被扔进了一口大缸子里面。
那缸子有半个人那么高,猫在里面根本出不来。他只能听到猫爪子挠着缸壁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像抓挠着他的心。他的哥哥让人把酒往缸子里倒,一罐又一罐的,跟倒在他头上的一起。他一直摇头,发不出任何声音,猫的叫声就渐渐地弱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忘了自己被强行灌下去多少酒,无力地往前趴在地上。
他的大哥哥捏着他的下巴,不知道说着什么,把手轻轻一甩,就走了。
他虚弱地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慌忙跑到大缸子那里去看,里面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正随着酒水,一荡一荡。
他伸手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泪水就那样涌了出来。
在他短短几年的生命里,体会最为深刻的,就是人和人之间冷漠的距离。
从小,他就是个怪物。因为他没有阿爹。他的阿娘带着他,在安拉城生活。那时,住在他家周围的邻居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遭殃。今天是这家的钱莫名地被人偷了,明天是那家的院子莫名地着了火,再后天就是另一家的孩子莫名地被人打了。
渐渐地,邻居们都看出了点端倪,再也不敢靠近他还有他阿娘了。
安拉城里的孩子,经常拿石子打他,还把他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包子踩在脚底下碾碎。他们都叫他图壁,突厥话里鬼的意思。孩子们围着他打完之后,他就会默默地蹲下来,把踩烂的包子一点一点地拾起来。
他的心像冬日里的阿克苏河,结了厚厚的冰,再也不敢靠近人。
“阿尔斯兰,不要用怨恨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阿娘过世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如果只带着恨,这一生都会看不见阳光。答应阿娘,还会去爱,还相信爱。”
他含泪点头,只能一遍一遍地用手笨拙地抹阿娘脸上的泪。他为了让阿娘好受,从不提自己被欺负的事。也不敢说,他害怕人。
阿娘走了之后,他被赶出了那个破破的屋子,第一次见到了外公。那个时候,他快要看不见了,因为没有钱买药,嗓子也坏得厉害。外公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说,“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本来没有哭,后来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公治好了他的眼睛,可他怎么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那个时候,外公还是可汗最得力的大臣,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他,所以他的阿爹就出现了。阿爹不是他想象中的阿爹,甚至长得都不算好看,可是阿爹和他没有冷漠的距离。
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都说他听不懂的话,他们的眼光比安拉城的人好不了多少。他就像是草原上,落入狼群的羊。
他生来就是一个很柔顺的孩子,别人的辱骂,欺侮,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别人就觉得他更加地好欺,从而变本加厉。
有时是饿几顿饭。
有时是关在柴房几天。
有时甚至是一场毒打。
阿爹的女人们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折磨他,有时候他做梦,都是女人们嫣红的嘴唇和手指上鲜艳的蔻丹。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藏着伤口,从来不反抗。因为他很明白,除了这里,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他能够呆的地方了。他宁愿那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他不想连那些冷漠的距离,厌憎的目光,都失去。
终于有一天,更大的灾难来了。
他的阿爹要进京。不带他的哥哥们,只带他。这个消息被他的阿爹宣布的时候,他哥哥的阿娘们,都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抢走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终于知道,无论他退到了怎样卑微的境地里,他们总有法子厌憎他的一切。
他和他的阿爹,花了十天在路上行走。赤京很繁华,和炎凉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但他害怕人群,害怕嘈杂,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行走。
他阿爹要入宫去见皇上,他不是嫡长子,没有名分,所以不能入宫。
那一天,赤京里有很盛大的庙会。他阿爹留下了好几个护卫守着他。
刺客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小心地听着街上的热闹。护卫们和刺客缠斗,他趁乱跑了出来,飞快地穿过陌生的大街小巷。他感觉身后追逐的脚步就像在耳边一样。他很累了,但是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喘不过气,却不能不更用力地呼吸。
直到他冲进人潮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正是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也是庙会的□。他却犹如惊弓之鸟。
人头攒动。
“唉哟!”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往他身上倒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影子就摔在了地上。
他仔细一看,是一个不过三两岁的小娃娃,正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起来,手里还抱着一粒小小的球。她瞪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就不惯于接触别人的目光。所有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对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小娃娃撅嘴,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人群一直在推搡着,锣鼓声,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