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歌-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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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睁眼,城楼上空寂无人,哪里有宁湛?但是,月光之下,却有一片片雪花飘落,细白如絮。
年华心中一紧,紫塞的第一场雪,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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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帝都玉京。
承光殿,御书房。
寒冬深夜,银烛煌煌。
宁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终是敌不过困意,以手支颐,闭目小憩。
许忠见宁湛睡着了,怕他受寒,取了一袭猞猁裘,轻轻地替他披上。许忠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宁湛。
许忠急忙垂首,道:“老奴该死……”
宁湛似乎刚做了一个好梦,脸上带着梦醒的遗憾,“朕梦见她了,她独自站在城楼上,眉头深锁。朕想将她拥入怀中,吻平她的眉头,可是突然就下雪了,就醒了……”
许忠头垂得更低,不敢做声。
宁湛的眉头渐渐蹙起,神色十分苦涩:“已经入冬,紫塞一旦大雪封路,战事一定会吃紧。她现在一定很苦恼,可是我却无法挡在她身前,替她承担一切烦忧,反而还要她替我远赴他国,浴血搏命。我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
许忠道:“圣上多虑了。武将为帝王戎马征战,乃是分内之事。”
宁湛一怔,喃喃,“朕总是会忘了,她的武将,朕是帝王……”
宁湛举目望向窗外,外面风清花落,月明如镜。
千里共看一轮月,相思相望不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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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灵郁安侯崔天允率领灵羽骑,随着紫塞上的第一场雪,抵达了孤鹤谷。这对轩辕楚来说,如同雪中送炭,而对青阳、年华来说,却不啻于雪上加霜。
这一日正午,青阳和年华站在地图前,商议退敌大计。
青阳愁容满面:“这个冬天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如果实在不行了,就只有暂时放弃景城,退守典城,来年再图夺回……”
年华眼圈泛青,神色憔悴。这些时日,她常常亲自带着侦察兵,去天堑峡和丹水附近转悠,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炫'舒'书'服'网'的觉。行军打仗,从来就是极其辛苦的事情,劳身劳心更劳智。“景山是天险,易守难攻,一旦撤离景城,想要再夺回就难了。而且,退离景城,就等于将景山和景山后的千里沃野拱手让给轩辕楚。万万不能撤退。”
青阳叹了一口气,“可是,此时此境,景城如何能守?崔天允是一个比轩辕楚还要厉害的对手。轩辕楚只是一只让人害怕的野兽,而崔天允却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妖怪。这些年来,六国之中,四海之内,在才智和谋略上能够与崔天允分庭抗礼的人,只有北冥金狮骑之主皇甫钦。皇甫钦狡如狐,崔天允诡如妖,都是能够不为敌,就尽量为友的人物。”
青阳很少称赞人,所以年华虽然很难将在玉京见到的那个花痴脱线的皇甫九王爷和“狡如狐”三个字划上等号,但还是对崔天允心存敬畏之意。
崔天允,禁灵郁安侯,灵羽骑之主,战国四公子之一。他本是文武全才之人,但是二十年前的一场事故,让他变得不良于行,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他精通百工技艺,发明和改良了不少攻城武器,威力之大,匪夷所思。他更擅长阵法,自创了“风雷阵”,迅如风,疾似雷,困入阵中的人,鲜有生还。
年华叹道:“一名武将,身有残疾,却还能指挥千军万马,摧毁敌人于言语之间,确实很可怕。”
青阳面沉如铁,望着地图:“崔天允是一个鬼才,他的最可怕之处是你永远也想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来摧毁你。对了,你近来常去丹水附近,是不是有什么退敌良策?”
年华指着丹水以北,正要开口。突然,议事厅一阵地动山摇,左边的楼顶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大厅的屋椽瞬间倾塌,向年华、青阳砸了下来。
“华师妹,小心!”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屋椽从年华身后倒下,就要压向没有反应过来的女将,青阳急忙纵身扑过去,抱着年华一起滚开。
下一刹那,巨大的屋椽砸在了年华刚才站立的位置,地面顿时被砸出了一个深陷的凹坑。屋椽落地,尘土飞扬,地面激荡起的巨风,刮疼了年华的脸。
青阳、年华刚站起身,没了屋椽的支撑,左边的屋顶轰然坍塌。青阳、年华双双向右边大厅跑去,碎石瓦砾打了两人一头一身,幸运的是没有被大物件砸到。
议事厅右边还算安全,屋顶没有坍塌的迹象。青阳低头望向年华,顿时一愣,他摸着她的头和肩膀,焦急地问道:“华师妹,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为兄怎么见你一脸、一身都是血?”
年华一愣,她明明好好的,一点儿伤也没有。她一看青阳,顿时明白了,青阳被碎石砸破了头,鲜血沿着他的额头流入了眼里,染红了双瞳。所以,他看什么都是红的。
“我没事,倒是师兄你……”年华急忙掏出白绢,覆在青阳的额上,为他止血:“稍微用力按住,免得再出血了。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刚才开始,一直有巨大的震荡一下一下地传来,伴随着一声声震耳的巨响,仿佛有巨兽踏踩而过,又像是有陨石坠落。屋震楼荡,地动山摇间,还夹杂着士兵们奔逃的脚步声,哀嚎声。
年华正要出去,青阳一把拉住她,脸色苍白,示意她抬头看屋顶的窟窿间露出的苍穹:“你看,这、这是神鬼的力量么?”
★ 056 霹雳
年华循着青阳的目光望去,但见湛蓝的天空中有巨大的五色陨石飞过,日光之下,斑斓夺目。红的是火石,烈焰灼灼;白的是冰石,坚硬冰冷;黑的是土石,硕大沉重;黄的是硝石,体积稍小,但遇火则爆;紫的是油石,以油囊装之,落地油散,遇火则燃。
年华心中大惊,急忙跑向外面。青阳手捂白绢,跟随在后。
景城之中,已是兵荒马乱,火光冲天。五色巨石落在城中,落地之处,民居、街道、军营皆不得幸免,房倾楼塌,家毁人亡。
人们在街道上争相逃命,但是巨石流火漫天漫地,却不知该逃往哪里。整个景城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任谁也无法逃出生天。飞鹫骑、白虎、骑的将领们慌作一团,看见青阳、年华,急忙赶了过来。
年华问从城楼上下来的巴布:“敌军可是已到城下?”
巴布一头汗水,声音颤抖:“回主将,没有,从城楼上望去,四野根本没有半个敌影,这些飞石仿佛是从天而降……”
年华、青阳匆匆登上城楼,极目远眺。紫塞上荒草凄迷,风吹草低,确实没有半个人影。由此估算,敌军至少在三里以外。
年华望着巨石袭来的方向,面色凝重,“玉京中最优良的投石器,也不过能投两里远。”
青阳一边擦着额上的血,一边道:“崔天允改良的投石器,名叫霹雳车(1),体积庞大,装有滚轮,可以调节投掷的距离,最远能投五里。若国曾高价向禁灵购买了四辆霹雳车,几乎倾尽半年的税赋。从投石的数量来看,霹雳车一定不少于三十辆。”
半个时辰后,天上再无动静,敌军也没来攻城。蔚蓝的天空下,景城已是满目疮痍,火光四起,入眼皆是死者,入耳皆是哀泣。
青阳指挥军队在城中灭火,救治伤者,他安抚了民心,军心之后,又派重兵守在城墙边,以备随时应敌。为了防止敌军借雾夜袭,他也效仿轩辕楚,在城外每隔半里地,就燃起三堆篝火,彻夜不熄。
景城经此一袭,青阳急火攻心,令飞鹫骑全神戒备,俨然已是草木皆兵。
年华却并不上心防守之事,只是令白虎、骑放松精神,好好休息。如果她手中有能够远距离摧毁一座城池的利器,城池中又有近二十万大军,那么她绝不会采用偷袭、夜袭之法,既费时费力,又损兵折将,而是会善加利用手中的利器,兵不血刃地击溃那座城池。她不会,崔天允更不会,因为他不良于行,本身就忌讳“动”,心理上一定更倾向于“以静制动”。
年华虽然肯定崔天允不会“动”,但却没有阻止青阳“防”,一者崔天允不动,轩辕楚不一定不动,全力防备着总没有坏处;二者,青阳的情绪已近崩溃边缘,他需要做一些事情来转移压力,才能保持冷静和理智;三者,景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只有严阵以待的气氛,才能稍微安抚民心,军心。
夜深城寂,万籁俱静。
已经二更天了,年华的房间中还透着橘色灯火。上官武端着食盘,走向年华的房间。从京畿营中调来,临时参战,上官武在白虎营中并无职务,他平时的工作是跟随年华,传达她的命令,照顾她的饮食。
房门没有关紧,但上官武还是空出手来,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精神十足的声音:“进来。”
上官武走了进去,正好迎上年华明亮的眼神,他垂首道:“年主将,从下午起,您就一直关在房中研究霹雳车的构造图,连晚饭也没吃。末将猜想您该饿了,就准备了一些热粥和馒头。”
年华一见食盘中的热粥,馒头,才感到胃里空空如也,笑道,“哈,闻到粥香,我倒真觉得饿了。阿武,谢谢你。”
上官武放下食盘,脸上一红:“年主将客气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年华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就开始喝粥,吃馒头。
灯火下,木桌上,放着摊开的霹雳车图纸和一只小巧的投石器模型。霹雳车的图纸是青阳所给,若国以半年税赋买来霹雳车,自然花了大力气研究它的构造,并制成了详细的图纸。投石器模型是年华花了一个下午,半个晚上的时间,才按照图纸制造出来,虽然比实物粗糙简单,但大致构造一模一样。
年华在研究霹雳车的缺点,不过很遗憾,霹雳车的缺点是巨大笨重,运行耗费人力,但因为霹雳车投程远的优势,对方又是处于攻战的一方,这些缺点都对她无用。
上官武望着霹雳车的模型,问道:“年主将可有破霹雳车的方法?”
年华摇头,想起霹雳车的精妙构造,不由得感叹:“崔天允真乃鬼才!他即使不做武将,也是一个不世出的械师!”
想起白天天降巨石的可怕情形,上官武脸色微变:“如果霹雳车不能破,那怎样才能守住景城?”
年华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怔怔地望着模型,“如果不能破,就只能毁了。要保住景城,只能想办法毁了霹雳车。”
上官武问道:“年主将可是已有妙计?”
年华苦笑,摇头:“没有。”
霹雳车高约三丈,体积巨大,即使冒险潜入敌营,也无法摧毁如此庞然大物。
年华喝完最后一口热粥,见上官武还望着霹雳车的模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道:“阿武,你有什么破敌的计策?”
上官武听见年华询问,脸上微微一红,垂首道:“年主将智计超群,都没有良策,末将一介粗人,哪里有什么破敌的计策?不过,末将是禁灵人氏,曾经为了生活,在王城的军营中做过苦力,工作是在郊野处装卸各种投石车,让士兵们演练投石。末将记得,霹雳车和别的投石车不同,必须放置在比目标物高的地方,据说这样才能让投距更远。另外,霹雳车的稳定性不如一般的投石车,每到起大风的时候,所有的霹雳车都必须以铁链牵绑在一起,加以固定,以防倒下来伤到人。”
年华听着上官武的叙述,目光渐渐明亮。从今日的投石方向和距离来估算,霹雳车所处的比景城高的地方,只可能是西北的无皋岭。无皋岭是一座独山,南坡平缓,北坡陡峭,北坡下就是湍急的丹水。
朔风疾猛,呼啸如吟,吹得没有关紧的窗户时开时闭,碰撞出一声声钝响。年华望向开合不定的窗户,若有所思:“这几天,无论昼夜,朔风凛冽,几乎吹折旗杆,霹雳车一定以铁链固定在一起……”
上官武见年华陷入了沉思,也不打扰,径自收拾了食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次日正午,几乎与昨日同时,崔天允又以霹雳车向景城投石。一时之间,天降巨石,流火如雨,楼塌房倾,满城哀嚎。
青阳不顾众将劝阻,冒着危险站在城楼上,大声地安定军心。年华也冒着漫天石雨,指挥士兵们将百姓撤往相对安全的地方避难。
第一轮击石停下来的时候,景城城楼的瞭望台上响起了三声急促的兽角。——这是发现敌军攻城的警讯。
年华心中一惊,急忙登上城楼。她首先看见的是青阳紧皱的眉头和煞白的脸色,不知是恐惧抑或愤怒,他的肩膀正在不住地颤抖。
年华向城外眺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目极之处,她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片骑兵正在缓缓地向景城逼近,仿如一团从天边卷来的黑云。骑阵之中,一面巨大的旗帜猎猎飞舞,图腾是六翼青鸟浴火展翅。——来的,是禁灵灵羽骑。粗略估计,至少有三万人。但可想见,这只是前锋,主力还在后面。
“看来,今日不应战,是不行的了。”青阳喃喃道,他回头望了一眼年华,第一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守城,为兄带飞鹫骑去会他一会。”
年华迎上青阳的目光,“青阳师兄,你留在城中,我去迎战。”
青阳摇头:“风雷阵下,生机渺茫。还是为兄前去,为兄比你多上几年战场,应变能力比你强……”
年华打断青阳,语气坚定:“景城中,不能没有师兄坐镇,还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