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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梦华歌-第58部分

小说: 梦华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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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官离李元修最近,他向李元修拦腰抱去。礼官虽然是不会武功的文臣,却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这一抱又是下了死力,李元修那一匕便堪堪擦过宁湛的肩膀,划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浸染了宁湛的礼服,但所幸性命无碍。
  
  李元修一袭未逞,见宁湛回眸冷冷地盯向自己,眼中已露杀机。他知道这一匕下去,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索性狠了心肠,一掌拍开抱住自己的礼官,又举起匕首刺向宁湛。
  
  这时,年迈的史官也反应过来,他颤巍巍地扑上去,抱住李元修的腿,竟是豁出老命不要的架势。礼官被李元修拍开,本已经跌得头破血流,此刻更是发了疯地扑上。他满面染血的狰狞模样,竟把多年纵横沙场的李元修慑住,一时不敢动弹。
  
  礼官趁机张口,咬向李元修的耳朵。李元修猝不及防,但觉右耳一阵剧痛,蚀骨腐髓。李元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半块耳朵,已经血淋淋地含在了礼官口中。
  
  礼官吐出血耳,瞪着李元修,喝道,“乱臣贼子,不守礼制,不听君令,要耳何用?!”
  
  李元修又痛又怒,转匕向礼官刺去,锋利的匕首正中礼官胸口。礼官倒下的瞬间,却缓缓伸出双手,死死地扣紧了匕首,死去时口中犹念;“天子万寿……无疆,梦华国祚绵……绵长……”
  
  宁湛心中一恸,流泪:“爱卿……”
  
  李元修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他想再向宁湛下杀手,匕首却被死去的礼官死死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老迈的史官也抱着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
  
  李元修正在恼火,突然看见一队金甲禁卫军涌了上来,心中一寒,又见一片白衣星徒杀上来,其中有他认识的苏流风、苏流雨兄妹,心中又是一松。
  
  李元修一拳打昏了史官,他举目再找宁湛时,但见眼前人影错杂,杀声震天,已经不知道宁湛去了哪里。他再找萧太后、百里策,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苏流风走到祭天台的巨钟之前,转目望向混战中的绯姬,似乎在等她下达指示。绯姬转头望向云风白,云风白恰好这时在乱战中看到宁湛的身影,宁湛、萧太后、百里策正被禁卫军护送下祭天台,他立刻提身追去。
  
  绯姬没有得到云风白的示下,但思及此节事先已经商议好,主上向来不是朝令夕改的人,便向苏流风微微颔首。
  
  苏流风得令,轻舒猿臂,举起吊在粗绳上的铜制钟锤,撞向浮刻着山海百兽纹的铜钟。一下,两下,三下……随着撞钟的动作,苏流风虬结凸起的臂肌上,已经泛出了一滴滴晶莹的汗珠。
  
  “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次第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当十三声苍凉雄浑的钟鸣响起时,如果谁拥有能够穿云透雾的天眼,那他从观星楼顶望下去,就可以看见一场盛大而特殊的奇观。
  
  以观星楼为中心,禁宫中的东阁、议政阁、金銮殿、凌烟台等各处,内宫中的慈宁宫、承光殿、凤仪宫、丽景殿、凝香殿等各处几乎在同时变乱骤生。大片的白色,玄色仿佛雨后吸足甘露的野花,在皇宫各处蔓延肆虐,逐渐将原本盛开的金色花朵吞没……
  
  李元修布置在玉京中的玄武骑,异邪道暗置在玉京中的教徒已经攻入皇宫中,将宫里的禁卫军,羽林卫吞没。
  
  局中局,计中计,玉京观星,谁定江山?
  
  




★ 081 一念

  
  玉京有四座主城门:建春门、安化门、延庆门、广运门。
  
  玄武骑集中在四座主城门外。他们计划等李元修发出攻城讯号,就与京畿营的士兵里应外合,进入玉京。
  
  从白虎营离开时,萧良问年华,“年主将,我们该怎样阻止玄武骑?与城内的京畿营将士合围,将他们全部歼灭?”
  
  年华道,“不妥。玄武骑也是梦华的将士,能够不兵戎相见,就尽量不兵戎相见,只要将他们阻隔,牵制在城外就好。”
  
  年华带领白虎、骑、乌衣军来到八座小城门中最静僻的怀贞门,悄悄地从怀贞门进入玉京。年华分配了兵力,将白虎、骑、乌衣军分别安排在十二座城门上,协助京畿营将士守城。
  
  这时,“当——当——”十三下洪亮而悠长的钟鸣从观星楼上响起,上惊神界九天玄宫,下撼魔域九幽黄泉。
  
  年华心中一惊,远远向观星楼看去。观星楼高入云霄,仿如一柄笔直的黑剑,直插天际。楼层各处的红色布幕和装饰,仿如剑身上蜿蜒的血迹。
  
  血剑指天,乃为渎神,不祥。
  
  钟鸣响起的同时,兵临城下的玄武骑按照约定,准备进入玉京。谁知,玉京中却没有人开城接应。玄武骑知道事情有变,顿时大惊失色。与此同时,白虎营中的兵变已经传入了玄武骑耳中。于是,十二座城门前,不同的玄武骑将领行动也有所不同。
  
  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是李元修的忠心部下,他们誓死效忠李元修,立刻开始攻城,战火顷刻间点燃。广运门和其余城门前的玄武骑将领按兵不动,只是在等待和观望。
  
  攻城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已经是夕阳近黄昏,玄武骑仍然被阻止在玉京城外。
  
  夕阳似血,红霞如火,霞光的余辉微微带着紫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烈的风雨。血是鲜血,火是战火,这样的天象仿佛预示着玉京即将被一场血腥战火吞噬,火焰将在青史上烙下让后人瞻仰的,永不磨灭的文字,它们吟唱的是一曲英雄与红颜的不朽赞歌。
  
  年华站在建春门的城楼上,心中有些焦急。据探子报告,除了安化门、延庆门、建春门外,其余各个城门前的玄武骑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趁着夜色攻入玉京。
  
  皇宫中的变数,宁湛自有对策。年华的任务是守卫玉京。玉京一旦被攻破,则覆水难收。年华不想覆水,可是偏偏,兵力不够。
  
  夕阳中,城外麇集的玄武骑身后,古驿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点黑影。
  
  年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在这一晃眼的间隙,她再向驿道尽头望去的时候,一点黑影已经成了一大片,黑压压地向城门卷来,速度极快。
  
  玄武骑陷入了恐慌。
  
  待得黑云卷近了,年华才看清楚,原来是无数披坚执锐,高大骁武的士兵。这些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却井然有序,保持着一定的队伍。兵士们不是统一的服色,分别穿着蓝、棕、褐三色甲胄,并且打着不同的旗帜。
  
  三支骑兵的主帅策马在前,马蹄卷起滚滚烟尘,迎风飘扬的帅旗上,分别书着韩、秦、卢三个大字。文字的颜色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文字,兵士的来历虽然不相同,但皆是梦华勇儿。年华粗一估计,仅是她视线中人数就不下五万。
  
  从旗帜的图纹看来,这批人马似乎是各州府的兵士。可是,按照梦华律例,没有天子之命,藩镇和州府的地方军队绝不可以擅来玉京。
  
  年华心惊,如果是李元修的人马,那玉京城破已可预见。
  
  年华身边的萧良却笑了,他低声道:“年主将,援兵来了。”
  
  他们是援兵?年华惊胜于喜,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萧良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卷轴,“京畿营主将年华接旨。”
  
  年华与众守军跪地听旨。
  
  萧良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武大将军李元修狼子野心,与江湖邪人狼狈为奸,勾结作乱,其罪当诛,天地不容。特召襄州司马韩齐,泉州参将秦云亮,梁州节度使卢说赶赴玉京,勤王诛奸,以匡社稷。京畿营主将年华听旨,三军入京,开城迎之。钦此!”
  
  年华接了圣旨,看过了玺印,心中又是一片茫然。三军入玉京,如此大事,宁湛之前一句话也没对她说。
  
  萧良躬身道:“年主将,援军已至,可以开战了。有时候,兵戎相见,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况且,玄武骑是叛军,对待叛军,只可杀尽,不可仁慈。”
  
  年华有些无力,望了一眼兵临城下的玄武骑和黑云般迫近的勤王军,道:“那就战吧!传本将号令,开城,迎战!”
  
  “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响声过后,沉重的朱色城门缓缓打开,铜制的貔貅兽头和密集排布的铜钉在黯淡的余霞中泛出血一样红色。
  
  玉京,皇宫。
  
  夕阳残照,一片静默。
  
  从十三声钟鸣响起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皇宫各处尸横狼藉,春风中血香飘荡。观星楼顶兵戈歇止。江湖人占了上风,宁湛与萧太后已经成为刀下鱼肉。
  
  变乱中幸存下来的文武百官被乱军驱逐,挤成一团。暂时,倒也没有性命之虞。
  
  宁湛站在天风中,染血的衣袂翻飞如浪。萧太后跌坐在台阶上,鬓发微乱,神情惊惶。她担忧地望着宁湛,失去了素来的镇定自持。因为此刻,云风白与宁湛相隔不过一寻(1),云风白手中的一柄银光熠熠的雪剑,正抵着宁湛的胸口。
  
  森寒雪亮的剑锋上,滴着鲜艳的血,宁湛和云风白脚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有金甲禁卫军,也有白衣星徒。相形于面露惊惶的萧后,宁湛反而显得从容镇定,仿佛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自己。
  
  云风白重瞳微睨,望向宁湛,“你为什么不怕?只要本座的手稍一用力,你就没命了。”
  
  宁湛抬头望向云风白,神色平静,“你如果心存杀意,朕怕或者不怕,都难逃一死。朕乃堂堂梦华天子,又何必在临死前作出瑟缩丑态,让尔等邪魔外道耻笑?”
  
  云风白轻笑,“哼,剑下之囚,还敢张狂。”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同时,云风白手腕一翻,长剑猛然向前刺去。雪剑穿透了宁湛的左肩胛,一篷鲜血喷薄涌出,将雪白的剑身染成了银红色。
  
  “啊!”萧太后失色惊呼,浑身战栗。
  
  宁湛却咬紧了钢牙,一声不吭。他将痛苦研碎了,和着鲜血吞入腹中。
  
  云风白心中微骇,脸上却冷笑,“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说着,他手腕微旋,长剑生生在血肉中翻转了一个弧度,骨碎肉裂,血流如注。
  
  宁湛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落,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肩上传来的疼痛蚀骨焚心,他却仍旧强忍着不示弱。
  
  也许因为宁湛身上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也许因为宁湛承受巨大痛苦却不屈不折的顽强意志,云风白心中倒是生出了一股敬畏,一点心虚。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一句带着宿命的神秘意味的告诫,缓缓地由时空的罅隙中渗透,从斑驳泛黄的遥远过去传来,在云风白的耳畔骤然响起。
  
  是谁?谁曾经在这高入云阙的观星楼顶,指着浩瀚神秘的星空,对幼年时的他说,“三垣行周,九曜顺轨(2),星辰的运行是天命的轨迹。风儿,记住爷爷的话: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又是谁?谁在二十年前的秋夜,夜观九星连珠,帝星临世之异象,口出双星谶言,为帝王所忌,惹来了杀身之祸,使得云氏一族血溅观星楼?
  
  是祖父。他慈祥和蔼,可亲可敬的祖父;他洞天彻地,无所不知的祖父。是否,他早就从星辰的轨迹中窥出云氏一族的劫数,以及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的风儿会任性地逆天而行,为玉京带来一场血腥灾变?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就说出了那样的告诫?
  
  天命,不可逆,逆天则亡。
  
  云风白手一颤,荧煌剑几乎从手中掉落。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云风白的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被侍立在侧的星徒看出异常。
  
  饶是如此,云风白微妙的心理起伏还是瞒不过跟随他最久的绯姬。绯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主上,杀了他,恐怕脏了您的手,还是让绯来效劳吧。”
  
  云风白道:“不必了。本座自己动手。”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云风白扬起荧煌剑,向宁湛的头颅斩去。
  
  雪光闪没间,一物落在了地上。
  
  杀不杀宁湛?
  
  杀他,只是一念间;
  
  不杀,也是一念间。
  
  他这次起事,本是为了杀尽宁氏,以血当年云氏灭门之仇。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阻止他。一是爷爷的话语;二是年华。如果,他杀了宁湛,年华一定会恨他一生。这一剑,杀死了宁湛的同时,也会让他失去年华。虽然,未曾得到,无所谓失去,但她如果恨他,会让他痛苦。
  
  仇与爱,该如何选择?
  
  报仇,则失爱;
  
  不报仇,也未必得爱。
  
  如果是宁湛,一定会选择报仇,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善于权衡的帝王。可是,云风白很傻,他选择了爱,即使是求不得的爱。又或者,云风白比宁湛更聪明,更智慧,仇和爱,痛苦与幸福,傻瓜才会放弃爱,放弃幸福,选择仇恨,选择痛苦,不是么?
  
  落在地上的东西,不是宁湛的头颅,而是宁湛的发髻。以发代颅,宁氏与云氏的恩怨就此了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发为血肤,但以彼之发,祭吾云氏满门冤魂!天地为椁,魂兮永安!
  
  注:(1)寻:古代长度单位,一寻=八尺。
  
  (2)“三垣”,“垣”指的是星的区域,“三垣”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九曜:指“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罗睺”、“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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