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彩云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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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再说一遍他的名字”当罗正卿听到有人与他同姓同名时,他的心一下子缩紧了。
“他叫罗正卿,是黄埔军校第八期学员。”地球另一头仍然是大佑那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着罗正卿的心,使他喘气都发生了困难,他那紧握话筒的手死命握着,以至手心里渗出了汗水。他的头轰地一下,脑子里变得一片苍白,他闭上眼睛,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
“喂,喂。。。。。。”听筒里传来那低沉的声音。
“我听着呢,请你告诉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个什么状况?”罗正卿打起精神继续问道。
“我叫罗大佑,是1949年4月出生的,徐忆兰是我的母亲,罗天佑是我的哥哥。。。。。。”
当罗正卿听到“徐忆兰”这三个字后,他失神了,喃喃自语:“徐---忆---兰。。。。。。”他的声音颤抖了,要知道,这个名字埋在心里已有三十二年了!多么漫长的三十二年哟!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动情地呼唤着:“忆兰----忆兰---”听筒从他手里脱落下来,吊在电话线上荡来荡去。他感到一阵眩晕,赶忙扶住墙,并且把头抵在墙上,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他觉得心里好痛好痛,他的泪水涌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童曼芹看到这个场面,她起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她看到丈夫动情地呼唤一个女人名字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听筒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急切的“喂、喂”声。童曼芹拿起话筒说道:“对不起,请等一等。”放下了话筒又去扶丈夫:“正卿!请你安静,请你静一静!”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并心痛地用手去抚挲着丈夫的后背,她的双眸也蒙上了一层雾水。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既同情丈夫的遭遇,又担心自己的美满生活被人打搅,她的脸上荡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见丈夫安静了些,她凑近他试探地问:“找到家里人啦?”
罗正卿没有看她,目光直视那只话筒,他的思绪1凝结在了儿子身上。没有错,他就是我的儿子,一切都是吻合的,他肯定着。他从裤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擦擦眼睛,然后重新拿起话筒。他百感交集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他定了定神,然后对着话筒断断续续地说:“大佑。。。。。。我不知道如何对你说,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小儿子!”
“你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你的儿子?”罗大佑吃惊地问,语气里满是疑惑和惊讶。大概他在想:怎么会这么巧呢,他就是我的爸爸?我那不曾谋面的父亲?!
是的,我就是你要找的罗正卿。罗正卿努力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是黄埔军校第八期学员,我母亲叫文秀淑、我妻子叫徐忆兰、我女儿名叫罗伊星、儿子叫罗天佑。。。。。。”
大佑认真地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的喉咙哽住了,他万分激动地唤着:“爸爸,爸爸啊!”他是那么地动容,以至于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大佑,大佑,”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父亲的声音,父亲苍老哽咽的话语使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家里好么?妈妈好吗?”罗正卿问。
“家里挺好,妈妈也挺好。”
“好婆还健在么?”罗正卿又问。
“好婆?好婆---已在1954年就去世了。”
罗正卿得知母亲早已去世,心里很难过,沉默了好半天又继续问道:“你姐姐呢?天佑呢?他们的情况怎样?”罗正卿急于了解亲人们的一切。要知道,他已有三十二年未得到家里人的一点点消息了,他们被隔绝开来,仿佛被隔绝在两个世界里。
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今天竟然这么巧,使得这对从未谋面的父子在电话中相认了。相隔数万里,一个在地球东部;一个在地球西部,通过海底电缆交谈着,他们并不生疏,他们百感交集,他们的心同时被一股暖流激荡着。
“哥哥挺好,姐---姐。。。。。。”大佑一时语塞。
“伊星怎么样?你姐姐怎么样?”罗正卿听儿子谈起伊星来口气有些躲躲闪闪,两只手下意识地抓紧话筒。
“姐---姐,”大佑仍有些口吃。不能告诉爸爸,起码暂时不能告诉他,想到这儿,大佑有意朗朗地说:“姐姐也挺好!”
听到女儿也挺好,罗正卿那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才放了下来。
此时,大佑脑子里忽然间有些发懵,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思想准备,以至失去了真实的感觉。“难道这是真的么?他就是我的爸爸?”大佑不自禁地叨叨出来。
罗正卿听到大佑再一次地质疑,他便再一次地肯定着:“是的,孩子,黄埔军校第八期学员中只有我一个叫罗正卿的,一切都是吻合的,没有错的。”罗正卿深深地喘了口气又说:“我是民国38年3月底撤退到台湾的,你母亲是4月份的预产期,可惜我没见到过你!”说到这儿,罗正卿感到一阵辛酸,泪水像启开了一道闸门般地滚滚而落。
听到父亲再一次地向他解释,听到父亲所说的和他所知道的完全吻合时,大佑激情满怀,他动情地喊着:“爸爸---爸爸---”细细算来父亲离家已近三十二年,自己也快三十二岁了。从小长到大只是看到别人有爸爸,而他没有;只是听到别人能亲亲热热地唤爸爸,而自己却不能呼唤;别人有爸爸的疼爱与呵护,而自己仍然没有!“爸爸”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何等的神圣!何等的亲切!他又是何等的羡慕啊!此时,喜从天降,他找到了父亲,从此他也有父亲了,他也能堂堂正正大声地呼唤他的父亲了!
他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一生中所受的苦难;他想起了哥哥;想到了哥哥一生中所受的挫折;想到了自己所有的委屈;他的心像是被什麽重物挤压似的;感到心痛难忍;终于呜呜地痛哭起。来。堂堂的小伙子,此时变得异常脆弱起来。人非草木,被隔绝了几十年的骨肉亲情一旦有幸相认,谁会无动于衷呢?
罗正卿听到话筒里传来儿子的哭声,忍不住也痛哭流涕。这时父子分别在地球的两端,一个在东半球的台北;一个在西半球的纽约。他们的哭声通过海底电缆传入对方的耳膜,他们哭得悲惨。父亲的哭声引得儿子更为悲伤;儿子的哭声使得父亲更为动容。他们就这样一边流泪一边交谈着。
三十多年的阻绝没有使得父子亲情感到陌生,反而使他们更加怀念对方、更加爱怜对方、更加渴望能够相见、能够团聚。
“爸爸,你快想办法回家去吧!妈妈好想你啊!你快回家吧!快些回家看看妈妈吧!”大佑哭着恳求父亲。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罗正卿竟然沉默了,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凭心而论,他怎么不想回家呢?回家是他几十年梦寐以求的呀!但是,但是回去后是否会有危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他心有余悸。
大佑反复恳求父亲早些回家,然而没有立即得到父亲的答复,他警觉起来:“爸爸,你怎么不说话?”说罢,大佑也开始沉默不语,他等待父亲有个明确的答复,他开始急躁起来。
“大佑,我非http://。常想回家,我想你们呀!但是我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有麻烦?”
哦,原来爸爸有这方面的顾虑,大佑反倒觉得轻松了些:“现在大陆实行开放政策,政治气氛也较宽松,你不必担心,不会有麻烦的。”
“好,好,我会去考虑的。”罗正卿的顾虑当然不会仅仅这些,此地难道就没有麻烦了么?他心里很慌,当然有些情况是不便在电话里说的,于是他把话题岔开,开始询问儿子在纽约学习生活情况。
大佑是在政治空气浓厚的氛围中长大,他的政治嗅觉自然也较灵敏,对于父亲的心思他已有所领悟。他不再追问父亲回大陆探亲之事,只是随着父亲的询问把自己在美国学习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父亲禀报。
千言万语总会告一段落,这对父子终于结束了第一次的交谈。
罗正卿放下电话后,疲惫地靠在墙上,“唉----”他仰天长叹一声,他的心仍激荡不已,喃喃地呼唤着:“大佑----大佑----我的儿子。”同时,在他脑海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一组镜头,那是他与妻子告别时的一组镜头:妻子挺着笨重的身孕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奔下来;他忍住泪水大步流星地走出自家大门,迅速地钻进停在门口的吉普车,“彭”地一声,车门关上了。他从反光镜中看到妻子泪流满面地奔出大门,张开双臂追赶着汽车。妻子那张痛苦绝望的脸庞从此刻在了他的心头,使他一回忆起来便痛苦难耐----他的心都碎了。
平日里他不敢去触动深埋在心底的篇篇记忆。此时,那些图片却像走马灯似的跃出脑海,搅得他痛苦不堪。当年在妻子肚里的胎儿已经长大成人,刚刚还跟自己通了电话。他深感欠妻儿的太多太多!他实在是对不起他们啊!听大佑说:他们两年前就开始托人打听他的下落,但是没有打听到。而自己呢?并没有努力探寻他们的下落,想念他们是真实的,然而行动上却迟缓了一步。当陆续听说:某某与大陆亲人取得了联系;某某取道香港与亲人见了一面等等消息后,他的心被触动了。从客观上讲,目前海峡两岸仍处在隔绝状态之下,但是从1976年以后大陆逐步奉行了开放政策,许多有亲属在海外的大陆人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虽然台湾方面仍严禁与大陆发生联系,但是台湾毕竟是开放型的社会,台湾人可以有许多机会和渠道间接地与大陆亲人取得联系,虽然这要冒一定的风险,但是这种机会毕竟是存在的。在这一方面罗正卿显然没有多下功夫。刚刚与小儿子取得了联系,他才猛然觉悟。他感到内疚,感到惭愧。
他垂着头无力地往楼上走,童曼芹赶过来扶住了他,被他甩开。他心里烦得很,没有闲心去理她,他从未对她有过如此这般的冷淡,而今天他却这样做了。他一步步地迈上楼梯,他感到双腿无力,于是伸出手来扶住栏杆,借助手臂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童曼芹小心翼翼地跟在丈夫身后,她显得无所适从,平日里她很任性,常常会在丈夫面前撒个娇,耍个性子,当然丈夫很娇惯她,很谦让她。童曼芹是个很乖巧的女人,每当看到丈夫真正地动了气,或是有了忧愁的时候,她是决不任性的,而是变得格外的温柔,因为她非http://。常非http://。常爱她的丈夫不愿看到丈夫痛苦。
罗正卿上楼进了书房,坐在了写字台前的转椅里,肘臂撑着桌面,头深深埋在手掌里。他的心很乱很乱,他要整(http://。)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许久许久都没动一下。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的脑子仍是乱糟糟的。虽说与儿子取得了联系,这本是件喜事,是件值得庆幸的事,然而喜事是在他所料不及的情况下突然来临的,反而使他陷入迷茫,跌入悲痛的回忆里。
室内一片沉寂,沉寂得令人心悸。罗正卿一言不发地坐着,许久许久都没有变换姿势。
童曼芹被丈夫的沉默寡言、被丈夫的阴郁神情震动了。想当初,是她执拗地闯入他的生活,如今,他是否后悔?是否会怪罪于她?她望着他惶惶不安起来。她为丈夫端来一杯茶,她挨近丈夫柔声细语地说:“正卿,喝口水吧。”她看到丈夫的身体略略地动了一下,“正卿,喝水么?”童曼芹仍轻声慢语地问。罗正卿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了下去。童曼芹见丈夫的眼神透出的是缕缕苦涩,并无怪罪她的意思,她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下来。“正卿,你应该高兴呀!”童曼芹试探地说了一句后马上收住口,她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哪句说的不周引起丈夫的不悦。
罗正卿把手放了下来,眉头略微舒展了些。童曼芹觉得自己劝慰丈夫的话已见成效,便继续说:“正卿,我们都老了,需要情绪稳定,为了健康,千万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喔!”
罗正卿朝她微微一笑:“曼芹,我心里很乱,我想独自呆一会儿,你不要陪我,快去睡吧。”
童曼芹不放心地望望丈夫,然后上前抱住他的肩膀柔声地在他耳畔说:“答应我,不要太激动、不要太悲伤好吗?”
罗正卿点点头侧过脸来对妻子笑笑,同样温和地说:“我知道了,去吧,去睡吧。”
童曼芹听话地进了卧室。
罗正卿目送妻子走进卧室后,他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激荡的情绪。他走到画案前站住,取出一张宣纸铺在桌面上,顺手把一块白玉镇尺压在宣纸一角,顺手又取过一块放在手掌里摩挲着,他在思考是画?还是写?他把镇尺压在了宣纸另一角,他的手仍微微地抖动着。写字、绘画能消除心中杂念,能使他心平如镜,他常常陶醉于其中。他往砚台里倒了少许水,用墨慢慢地研着研着,见墨汁粘稠后,他开始提笔蘸墨,此时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使他毅然落笔。毛笔在他指间舞动,他的心、他的情,一并凝结在笔端,他用草书体挥毫写下了苏轼的诗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写着写着他觉得头脑昏涨,两臂无力,他写不下去了,便放下毛笔。
夜已经很深很深,他却毫无睡意,原本宽敞的书房忽然间变得如此狭窄局促,他觉得憋闷,便下落楼,走到了院子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地间被浓浓的雾霭笼罩着,浓雾像蚕丝一般劈头盖脑地企图把人裹住,罗正卿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手臂企图挣扎。手臂依旧活动自如,完全不必有被缚住的恐惧,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在这夜阑人静之时,他独自走在小路上。夜色被浓雾渲染得愈加空寥、愈加漠然、愈加闭锁,抬头向天凝望,没有明月、没有星星,路灯洇在浓雾中隐约地闪烁着模模糊糊昏黄的光晕;路旁的树木扑朔迷离,仿佛离他很远很远。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这条小路他走了几十年了,此刻对他来说,一切都变得生疏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