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杀人者唐斩-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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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嫂亭、羊棚桥的方向。那儿原有六、七座勾栏瓦子,平时是人烟稠密、铺席骄
盛,喧繁热闹之地,更是朝欢暮嬉,几至通宵达旦,正是浪子骚人勾留所在。许是因为太冷
了,或因兵祸延绵,以致景致十分冷落,有三两途人,都把颊颈埋在衣襟里匆匆而行。实在
是太冷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北风正以它全面的萧飒与凄厉一刀刀地刮着大
地的雪砧,才让人误听为杀伐之声?
叶红停了下来,凝神看了好一会。
他的视力不大好,远的看不清楚,可是感觉还要比视力超前三十丈,目力不能及之处,
他就用敏锐的感觉来弥补。久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感觉要比看到的还多。
远处有酒旗幡飞。
再远的地方有高楼。
“临风快——”下面的字已被一座牌坊几角屋檐遮去,虽然叶红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字。
实在是太冷了。
叶红就在这时候听到笛声。
这时候,他刚刚走过“朱衣桥”。
太冷了。他一面走着,一面自他丹田内运起一股真气,像熔解了的金子一样,刚坚而柔
顺地从小腹胞中穴里任督二脉升起。一道出会阳经,沿腹部经穴而行,通过胸、头而至承浆
穴,然后环绕口唇,上至龈交穴,再分注于双目下,与督脉相交。另一道则注入阴经,自腰
背正中线上行,到颈后的风府穴转注脑内,再沿头部中线经百会,越前额下行至鼻梁,再通
龈交穴。任督二脉合经五十二穴。两道气流合一之后,像神龙吐珠一般地畅流顺进,舒泰无
比。同时,他的双手与两脚的经脉也以意运气、以念调脉,松肩舒指。曲膝调穴,并默运
“五蟾功”分别流注五脏。他一面走着,一面这样运气凝息,无非是想把身子热了起来。他
怕冷。
一旦太冷,身法就会迟滞。
手指也会冻僵。
——就跟书法家、音乐家、雕刻家的手一样,一个练剑的人,爱剑不如去爱自己的一双
手。
简单似有些感慨:“近两年来,公子很少这样到处奔走拜会造访,今天倒像是在一天里
见了一个月的人。”
单简心里也是这句话:“公子跟龚大挟只有两面之缘,却为他的事破了例,我看龚大侠
如果有知”他这样一说,觉得好像是对一个死了的人说话似的,觉得不祥,便住了口。
叶红忽低声疾道:“你们要小心。”
简单和单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都暗吃一惊。
他们都知道叶红的警告跟他的剑一样,是决不会空发,也不会误发的。
“有人跟踪咱们。”
简单和单简都没有转身、回首。
但他们的眼已在留意一切可能伏有危机的地方。
可是眼下只有凄寒二字,不见敌踪。
“现在还没到出来的时候吧,”叶红淡淡地说:“这人已跟踪了咱们好几天了。”
单简如箭矢般吐了一句:“卑鄙!”
“就算卑鄙也是理所当然的卑鄙。”叶红心平气和地道:“一个人既然想杀人,就难免
会用上一些卑鄙手段。我们想不给人杀掉,也可以用一些卑鄙的方法——到头来,就看是谁
杀谁了。”
简单犹像了一下,才说:“他的目的是?”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叶红好像不只说给简单和单简听,“龚侠怀的事我已插了
香、上了祭品、拜了神,我是管定的了。”
北风在瓦巷那边发出尖锐的呼叫,好声呼唤着那一场迄今还没有及时赶到的雪。
3 他有那些这么好的朋友
叶红带着简单和单简,直赴“诡丽八尺门”。
“八尺门”的人甚具敌意,对叶红等很有戒心。
其中一个“八尺门”的管事,还不准备让叶红进去。
“你们来干什么?”
“我家公子是要来拜访贵门龙头老大。”单简必恭必敬地双手呈上了帖子。
“我们的龙头很忙,他才不暇接见你们。”那人看也不看,更不用说用于去接。
“这样好吧?就烦你为我们传报一声”简单塞了一角碎银过去:“就劳老哥
了。”
那人一头乱发,像鸡冠草一样,可是就算是也是倒过来的鸡冠草,因为他的脸腮全长满
了胡子,而且长得要比头发还放肆。
他拿了碎银,约略在手上掂了掂,又公然抛了抛,绷紧的脸才有了些笑意:“这银子我
要了。”
简单满怀希望他说:“那就烦请老哥代为通传一声喽。”
那人笑容一敛。一下子,每一根戟发都像一支艾支的箭插进他那一张厚得已完全掩埋掉
血色的大脸上:“我没有收你的银子,是要给你个教训:少来用半两银子就想打动你家四爷
的心!”
说罢拧身就走,就当他们都是被拒于门外的乞丐。
叶红道:“请等一等。”
那人跋扈地半回过身子:“欠揍是不是?”
叶红心平气和他说:“你们龙头不在,就请向朱二爷通报便是——”
那人瞪着一双眼白和他牙齿一样黄浊的眼,打量叶红:“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路四爷。”叶红依然毫不动气:“我姓叶,叫叶红,跟你们大龙头和二当家,都算有
些交情。”
那人的脸色变得几乎连眼色都一起变了。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是叶公子,叶大人失敬,失敬,叶公子是从王府过来的
吧?只要事先着人通知小人一声,我家二爷随同小人赴拜公子,才算合了礼教这怎敢有
劳亲自驾临”
他像巴不得把自己胡须和头发都拔光,以免阻碍了他所要表达的热烈欢迎的样貌。
叶红出身王府,是权势之家的子弟。虽然自叶父开始,因不忍见朝政日庞,辞官归里,
不问国是,宁在家读书作画,清闲自娱。他大概在中年之后罢,除了终日游山玩水、遍访名
山大川和沉迷于棋艺弈道之外,唯一忙的事:便是每遇朋友有难,他便有钱出钱,有力出
力。如果说他还有嗜好,那便是“纳妾”这回事:他到五十岁还娶了十八个“小妾”回来,
未入门的还不计其数。
这几件事都是极为花钱的。一个人如果没有权,就不易弄到钱。相同的,如果没有钱,
权也不稳固了。叶父会花钱、不懂得赚钱。知道弃权,不识抓权。不久之后,叶府早已家道
中落,外强中干了。到他死时,叶府实已剩下虚壳,因为这个当家的也是叶氏唯一留下来的
香灯:叶红,比他父亲还要不喜欢当官,而且他在明在暗地支持各路豪杰来收复被金人占据
的国土,对抗蒙古人野心勃勃的进侵,这种事有时候在十天内花费之巨,还要远甚于他父亲
十年来所花的钱。
——不过,就算叶府只剩下了一空的柜子,但这“柜子”还算是个“古董”,本身还是
价值不菲的。
平江府的老百姓,只要看见叶红,都总会想到他那显赫的背景和家世。
这位“路四爷”显然也是这样子。
所以他一听到叶红的名字就变了脸。
变成笑脸。
简单和单筒也变。
变的是眼色。
——原来是一种崇仰的神色。
简单和单简还年少。
在江湖年少还未江湖老的时候,他们对“诡丽八尺门”这五个字,以及这个门派中出来
的人物,是无限景仰的。在提到“诡丽八尺门”的时候;声音也会高昂了,身子也站得较直
了,连眉毛轩扬得也比平时多。
因为“诡丽八尺门”创造了一个“江湖中的神话”。
龚侠怀和他兄弟们在克服一切强权和阻挠建立了“诡丽八尺门”,这种艰辛而终于获得
成功和认可的经验正是所有心怀大志的江湖子弟所羡慕的。龚侠怀和他那些兄弟们的经验,
不但是血泪斑斑,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曾经和二当家朱星五潜返被金人占领的“将军店,”发现全镇被屠杀一空,妇女尽遭
奸虐,他们便簧夜扑杀,从将军杀起,到官吏、带兵和步卒,一共杀了一百七十二人,然后
两人合骑一匹伤马,被五千大军追了三昼夜,但依然能活着回来。
他曾跟三当家高赞魁,进入蒙古大军中刺探敌情被发现,几乎就死在汴京。他们在城里
躲了七天,没有吃过一顿饭,吃的是沟渠里浮着死鼠的内脏(鼠肉都给饥饿中的百姓吃光
了),龚侠怀的右肺和右肝还倒刺着自己两根折断的肋骨,以致每走一步内脏就渗一次血,
每说一句话都淌出了血水,后来连血也因为缺水而不流了;但他还是搀着身受重伤的朱星五
脱离蒙古人的势力范围,把他所夺来的一张蒙古军要进犯宋上的密檄,进报镇疆大将军,可
惜却没有受到重视。
令人惊讶的是:经此一役,龚侠怀吃尽了苦头,却带了个美丽的女子回来。在往后的岁
月里,这美丽女子不但帮他创帮立道,还帮他灭金抗蒙,在纷忙岁月里她既美丽如故,完全
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她所做所为的事业远在于“八尺门”其他兄弟之上,直至她在一次歌舞中忽然掩着心
口,浑身的活力像是忽而在一霎间给上天收回去了,软倒在地上像一幅脱了钉子的卷轴。
她死了,很多人都臆度她是忙死的,因为忙而不会老会使天妒红颜。龚侠怀从此不拜神
了也不似他从前每当节日里都会祭拜天地。
他一反常态,常喝得醉醺醺像一头瞎子眼的熊。直至有一天,他丢掉了所有的酒瓶、打
碎了所有的酒坛,和六当家慕容星霜重新上阵,飞骑一千五百六十六里,刺杀了降蒙而且奸
嫂拭母的“红袄军”头子鲁八八,两人各身中十余箭,打马南返时,一路上还比谁中的箭矢
多。
据慕容星霜说:龚侠怀在一次醉后的梦里,看见他妻子方致柔向他报梦,伸手指在窗前
一棵已枯萎得像一年没进食的长颈鹿般的老梅,那株老梅就立即开了一树的花,龚侠怀甚至
还可以记得那香味。
醒来之后,龚侠怀发现窗前已四年不开花的梅树开了整个窗景的花,不过却是不香的,
龚侠怀认为他已在梦中香过了所以就不必再香了。他泪流满脸,踢翻一切盛酒的器具,因为
他觉得那是亡妻逝去上年来第一次给他的指示:要他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继续地奋斗下
去。
龚侠怀还在建立“诡丽八尺门”的时候,力抗几个帮派的反扑。“刀柄会”早已在武林
声势浩大,不欲有新的帮派成立。蒙古人支持的“天罗坛”,金兵策动的“金衣帮”,全不
许“诡丽八尺门”会冒出头来。有一次“刀柄会”联同“天罗坛”、“金衣帮”要把“诡丽
八尺门”连根拔起、一举歼灭。龚侠怀和五当家路雄飞和七当家路娇迷力抗到底,眼看不
敌,但到底不曾被绝灭江湖。关键是:龚侠怀在最后关头说服了“刀柄会”,晓以大义,在
最后一刻倒戈相向,把两股侵宋的势力杀得片甲不留。
另外一次的险死还生,是龚侠怀带同四当家夏赫叫,意图劝服“斩经堂”的人联手为誓
保襄阳而同心协力时,遭受四十八名迄今身份不为人所知的蒙面武林高手的狙击。“斩经
堂”的五名高手在此一役尽亡,由于不知元凶是谁,总堂主在大怒之余,迁怒于龚侠怀。龚
侠怀为了要引开追兵,让四当家活命逃亡,反而被对手的主力围攻,重伤坠崖。
就在人人都以为他魂丧天伤崖之际,他又出现了,而且练成了他的“天涯刀法”。当
年,他的刀走诡奇一路,故称“诡刀”,跟他爱妻的“丽剑”的光明利落恰成对比,故与七
名献血为盟的弟兄组成的帮派是为“八尺门”,江湖中人把“八尺门”之上加上了“诡丽”
二字。当然,这样做会很有一些兄弟不快,但那是人们口里相传的,要改也改不来。
等到龚侠怀把诡秘奇绝的刀法一改而成意境高远的“天涯刀”之后,人们也没把“诡丽
八尺门”的名号作过任何改动,他似乎也借此纪念他的亡妻。
八当家赵伤最后才加入“诡丽八尺门”。他是带了两百四十一名手下加盟的。他因看不
惯宋廷积弱而又内厉外敛,组成“孤山派”落草为寇,自立为王。龚侠怀单人匹马,夜上孤
山,未杀一人,只坐下来论剑道刀法、国事世事,赵伤为之拜服,从此成了“诡丽八尺门”
里龚侠怀的爱将。
龚侠怀现在已步入壮年了。年纪大了,就不想有太多的冲撞,也不想遇大多的风霜,就
算英雄也不例外。这几年间,他在全心全意地巩固因抗金而元气大伤的“八尺门”,也致力
奔走,大声疾呼,说明蒙军南侵是势在必发,朝廷应先行袜马厉兵,整军迎战。
因为他这些那么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么血泪纵横的挣扎,武林子弟、江湖侠少提起“诡
丽八尺门”和龚侠怀的时候,总是眼睛发亮、脸上发光,仿佛连鼻子也挺直了一些。
他们就算不尊敬这些人,也会景仰他们可歌可泣、可傲做的往事。
简单和单筒也不例外。
他们更尊敬这些人。
除了龚侠怀,还有他那群这么好的兄弟,这么好的朋友。
简单和单简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特色,要比背诵四书五经还深刻。
朱星五,“诡丽八尺门”二当家,他的“八步赶蟾”步法,曾在十七名“豹盟”高手围
攻他之际从容逸去。跟他交手最可怕的是:你永远沾不着他的衣角,但他却可以随时绕到你
的死角,施以致命的攻击。
高赞魁,三当家。擅谋略,龚侠怀不在的时候多由他来主持大局,他平生志愿是当官,
觉得可以差遣人是件乐事,后来官当不成,便做强盗,觉得差遣不了人也可以恫吓人。直至
加入了“八尺门”,总算是可以呼一点风唤一点雨了,虽然不能算是翻手为云覆手雨,但那
也足以令他暂时满意了。
夏吓叫,四当家,本籍是西夏人。擅使九十三斤重的禅杖,人以为他是和尚,其实他是
从来没长过毛发,连眉毛都极淡。他脾气坏极,未入江湖前原来是名凶手,练成绝技后是名
杀手,因遇龚侠怀,被他收服了,才成了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高手。
路雄飞,五当家,擅火流星,一身兼使七十二路绝门暗器,性急、暴躁、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