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楼之石榴红-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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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言豫身为奚言家的人,不思为家族出力,反而行背叛之事,私自放跑仇人,致家族损失巨大。”
见他眼中露出恼怒之色,显然这条罪名并非杜撰。子万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他不说话,不代表纪十能忍住。
“什么仇人,像子万哥哥那样的么?无端端地被你们骗了,逼着跟个死人成亲,真是好不要脸。依我看呀,奚言哥哥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这便成了他的错处。”纪十并不是想帮奚言豫,只是直觉若让老贼继续说下去,会发生她不想见到之事,因此想用言语惹得对方失去理智,搅乱局面。
于是这一番话自然又引来一阵怒骂,反倒是奚言长庚没有开始的震怒,只是神色阴沉,眼中隐着一抹杀意。
“是梅六姑娘和十一兄。”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纷乱的喧哗声中仍然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子万和纪十的心脏同时一紧,周围蓦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同时聚集往厅心。
奚言豫醒了过来,那双眼睁开后,果如纪十所臆想的那样似藏了江南空朦的烟雨,整个人都灵动起来。对于周围人或鄙夷或恨怒或炙热的目光似若不觉,他看了眼神色复杂的纪十,目光最后定在看上去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和期待的子万脸上。
“我早被驱逐出族且被囚禁,已算不得奚言家的人。”他淡淡道,“偷放种了情蛊的梅六姑娘和十一兄,只不过是想若有一日子万兄得知,或能承这个情,为奚言家留点血脉。”
“住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这孽障说话!”一直表现得从容淡定的奚言长庚终于克制不住神色剧变,厉声斥道。
奚言豫呵地一声笑了起来,脸上无悲无喜,无恨无怒,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只是看着子万,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当初的不靠而别,对不起再相见不敢相认,对不起那时冷眼旁观他的落难太多的对不起,只是想告诉他不值得。
子万脸上仍带着微笑,只是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暴突,坐在旁边的纪十看在眼里,心渐渐沉了下去。她不怕子万喜欢男人,也不怕他厌恶她,但是如果他心中早已有了那么一个人,一个连她看了都会忍不住心动的人,她还凭什么去争?
“若只是这个罪名,便要将人剥皮剔骨,未免太过了吧。”子万没有回应奚言豫,而是对着奚言长庚轻笑道。
见他似无意深究己方囚禁梅六并十一郎的事,奚言长庚面色微缓,也不遮遮掩掩,冷声道:“再者,他明知二位欲来寻仇,却不阻截于路,眼睁睁看着家族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观,只此一罪便是将之碎尸万段亦不足以平族人之心。而况其不知廉耻,甘以男子之身雌伏人下,且不思悔过,乱伦悖德,如此孽障若不剥其皮剔其骨,如何敢令其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原来报信还报错了,不思自己无能,却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即使见惯了各种阴私污秽之事的纪十此时也不由咋舌,为对方的厚颜无耻。
子万却想得比她深,见对方并没有立即行刑,还极有耐心地为自己解释,他已有些明白其意图。然而就算明知又如何,哪怕对方明摆着说我要坑你,他也得往下跳,只因为那人对他的意义与旁人不同。虽然心中已有决定,他脸上却丝毫不露想法,漫不经心地笑道:“说起雌伏人下,我记得令公子少华当初也曾”
“咳!还不开始,等什么!”一听提到奚言少华,奚言长庚脸都绿了,赶紧截断他的话,语气不善地喝道。
“急什么。”子万手中飞出一块碎银,打落行刑人正要刺入奚言豫头顶的剔骨尖刀,依然笑眯眯地道:“我与奚言兄一见如故,族长何不卖我一个面子。”
“我奚言巫族眼看将灭,什么人情面子啊对一脚迈进棺材的老朽可没啥用处了。这孽障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如不严惩,让老朽如何对已下以及将下九泉的众族人交待。”奚言长庚摸着胡子开始装死。
奚言豫看向子万,似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他总不能劝对方继续屠戳自己的族人,哪怕已寒透了心。
“老贼给脸不要脸,子万哥哥,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杀了便是。”纪十眼看着事态渐渐滑向自己最害怕的方向,腾地一下站起大声道,同时双手中一直未曾放下的双剑一挽,人已扑向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奚言长庚。
【第三十四章 (3)】
子万正准备退让,不料纪十会突然出手,心中叫糟,倒不是怕纪十吃亏,而是担心奚言长庚死了,奚言豫会被断绝生路。他可不认为明知自己若要劫人轻而易举,这些人还敢不做任何措施地将人摆在自己面前,然后慢慢拐弯抹角地谈条件。
情急之下,他反射性地一掌拍向擦身而过的纪十。因出手仓促,没控制好力道,纪十对他又毫无防备,竟就这样被他拍飞了出去,跌向对面坐着的老者。那老者长眉细眼,看她撞过来,眼中杀机一现,假借相扶的动作,一掌暗蕴劲力,不动声色地击在她胸口,同时另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以防她被击飞出去被人看出。
纪十受到前后两道都不算弱的力道夹击,五脏仿佛被撕裂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却被她强压下。她脸上浮起一丝凶戾,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中短剑迅速翻转,横抹,生生将那因得手而得意忘形的老者头颅切了下来。
那顶着一蓬白发的头颅骨碌碌滚到奚言长庚脚下,唇角尤自噙着一抹微笑。整个大厅出现瞬间的寂静,而后仿佛炸开了锅,群情激涌,纷纷嚷着要将纪十碎尸万段。
子万全部心神都在奚言豫身上,那老者出手又是遮遮掩掩,故而并没看到纪十所中的那一掌,他深知纪十心性为人,只是这片刻便反应过来她出手的意图,恐怕是想借刀杀人害死奚言豫,心中不由恶甚,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是毕竟是一同前来,断没有让她尝命来平息众怒的意思。何况这一路来他们也杀了不少人,如今多添一个也没什么,哪怕是有身份地位的,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是奚言长庚就行。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纪十已勉力站稳,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他。一时间,周围的嚣嚷仿似逐渐远去,她的眼中似茫然,似疑惑,又似理应如此,唯独没有意外。就像他了解她一样,她也一样明白他的心思。这种了解有的时候会形成一种独有的默契,在他们合作时事半功倍,而有的时候,却尤胜杀人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斩断人所有的希望,没有一丝转还余地。
“是你出的手。”她开口,不是询问,而是陈述。曾经她那么坚定地认为,不管他如何不喜欢不信任她,都不会在背后给她一掌,如今才知她的信任其实不过是一个笑话。这世上也许从来就不存在绝对的信任,端看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罢了。
“是。”子万心中正在气恼,回答得也毫不客气。听到他的话,原本忿忿不平的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两人的目光里除了仇恨外还多了幸灾乐祸,显然巴不得他们闹翻,最好同归于尽。就算有看不清情势的人还想要吵吵,也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为什么?”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在翻搅撕扯,痛得纪十眼前一阵阵发黑,但她脸色除了微白外,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痛楚之色,只是很平静地问出这三个字,哪怕心中早有答案,却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你心中明白。”子万不悦地道,为她在这个时候夹缠不清,却又莫名地一阵心慌,偏偏寻不着心慌的来由,于是反使他更为憋火,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不必白费心机,便是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亦不会喜欢你。”他虽然行事手段狠决,但在与人交往上却始终保持着温和洒脱,数次拒绝纪十,亦是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直呈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就算偶尔因为不喜她的为人心性而语带讥讽态度冷淡,也不曾说出过如此刻薄严厉的话,可见这一次纪十确实是触及了他的底线,让他气得失去了理智。
纪十只觉那一个字一个字都如尖锐的冰锥扎进她的耳中,冻木了全身的神经,连内腑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眼睛有些恍惚,再也看不清对面男人的脸,更看不见周围或恨怒或嘲笑或鄙夷的眼神。她垂下眼,稳了稳心神,再扬起眼睫,似固执地看着对方,其实瞳眸里什么也没映进。
“既如此,我便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她缓缓道,脸上不见了可爱的酒窝,眼中却也没有怨恨,只剩一潭深水般的幽沉。紧了紧手中的双剑,确定自己不会出现虚弱的摇晃后,才抬步稳稳地往外面走去。
有人不甘就这样放她离开,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她如蛇蝎般的狠毒目光一扫,联想起之前她杀长老都如切瓜般容易的凶悍狠辣,因为看到她笑话而鼓起的些微勇气顿时扑地一下灭了。正好族长正暗自摆手示意不必拦阻,于是那些刚刚踏出一两步的勇士便又顺势退了回来。
看着她毫不留恋越走越远的背影,子万眉不由皱了起来,并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本来便不好的心情反而越加的坏,但也没想过将人叫住。在他看来,以她偏执桀骜的脾气,是不可能真就这样放手的,大约又是在玩什么把戏。最主要的还是,他认为自己拍出的那一掌力道有限,根本不足以对她造成伤害,故而她因这个原因离开未免太刻意了些,或许是感觉到奚言豫的威胁,想要勾起他的歉疚。却不知女人的心思从来跟身体所受的伤重伤浅没什么关系,何况还是思维方式比一般女子更怪异极端的纪十。
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他再也没有耐心跟奚言长庚虚与委蛇,直接走过去扯掉闭着眼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的奚言豫身上的绳索,将伤痕累累虚弱得连站起也困难的男人打横抱起。奚言豫一惊,抬眼看向他,苍白的脸浮起尴尬的红晕,却终究没挣扎,或者没有力气挣扎。
“我要带他走,以后只要奚言家的人不再来惹我,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子万淡淡许下承诺,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待对方表现诚意。
“拿解药给子万少爷。”奚言长庚一直紧绷的神经微松,面色和缓地吩咐身后弟子。虽然知道两人的过去,但毕竟这么多年了,他着实没有把握子万对奚言豫是否还有情,而这情又是否足够让他为了奚言豫一命而放弃报复奚言家族。但是他不得不试,哪怕真的活剐了那孽障也要一试,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朝不保夕的逃亡日子,更别说保住家族了。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至于报复回去,对于两个比恶魔还可怕的男女,哪怕他们已产生分歧各行各路,他仍是想都不敢想。
【第三十四章 (4)】
纪十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在她想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以阴毒狠辣,也可以扮天真扮柔弱,但是当她真正受伤软弱的时候,却偏偏又要硬撑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生怕被人看破,哪怕随之而来的有可能会是她平日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也不稀罕。对于她来说,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去夺去抢,却不是别人的施舍。
因此虽然在还没走出奚言主寨大门时,她已觉得眼前昏黑快要支撑不住,她却不容许自己就这样倒下,而是用了天彻庄刺激出死士生命极限的禁术,硬生生地让自己保持精神亢奋身手迅捷,一直到离开乌泽镇十多里。然而这种激发生命潜能的禁术无异于杀鸡取卵,当力量用尽的那一刻,往往会虚弱到来一个三岁小儿也能将之弄死的地步,就算侥幸不死,也会伤到根本,功力尽废。
纪十不是不知道厉害,她只是心性太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她宁可虚弱地倒在敌人面前,也不愿意被自己求而不得的人怜悯。于是,她如愿了。
看着站在面前一身黑色劲装,身段窈窕的夏候衡,依着大石靠坐在地上的纪十抬手擦了擦有些模糊的眼睛,双颊酒窝深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养的咳咳那些狗鼻子倒是灵,竟然追到了这里来。”她喘息道,并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狼狈的意思,却在甫一开口,便呛了几口之前强咽下的血水出来,将胸口浸湿了一大片,看着着实吓人。
夏候衡啧了两声,在这个跟自己斗了十几年的夙敌面前蹲下,像是欣赏最珍爱的首饰一般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因使用禁术而七窍流血的脸,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样圆圆的带着孩子气以及甜笑,此时却显得分外狰狞,倒是跟她腐烂透了的里子更为相衬。
“这么难看,是被男人抛弃了吧。”有什么比见到自己的敌人落魄失去反抗能力更让人开怀的呢。夏候衡笑得肆意,如果不是怕把手弄脏,她也许还想拍拍那张素来趾高气昂的脸。“你终于也有今日,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辛苦。你说,我该怎么招待你呢,少主大人?”
纪十努力想要看清眼前越来越模糊的人影,耳朵也不是很听得清楚对方的话,就像是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棉花,闷哄哄的难受。她知道这大概是禁术的后遗症,却并不是如何在意。
“以为没了我,你咳咳你就能坐上少主的位置么咳咳”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但却仍然固执地说了下去。“你咳你就等着那老不死的再给你找个伴吧”
夏候衡桃花眼一眯,心里已经转了个来回。其实她和纪鹤都清楚,这些年两人一直斗得不死不休的状态其实是庄里那几个老家伙暗地里推波助澜造成的,只是因为各取所需,所以俩人也就懒得理会。如果今日纪十完蛋了,那些人绝不会让她一家独大,肯定还会扶植起新的人来与她相争,到时她对新人的禀性脾气行事风格可不会像对纪十这样知根知底,只怕要吃上大亏。虽然想通了此点,暗自也有了决断,她嘴里却不会轻易放过羞辱对方的机会。
“你如今已是废人,就算我不杀你,你又拿什么跟我斗?只怕你那些各怀心思的手下先就将你啃得干干净净了。”所谓的手下,也不过是在残酷争斗中的失败者而已,他们是不可能放过任何翻身而上的机会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