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的北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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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吴知州来这里,一方面是看修路的情况,另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考察灾情。
没错,是灾情,青州是农业重镇,快两个月的干旱绝对算得上灾难了。吴知州的心情并不算好,虽然五月份收的那茬粮食的普遍收成还不错,但是如果再不下雨的话,秋收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的。青柳镇还算不错,但是再往东,已经有两个村儿因为争水产生了械斗了。当然这种事儿自然有分管的县令处理,但是吴知州还是要自己亲眼看一下灾情的。
修路这边李想做的非常好,吴知州很是赞赏,大手一挥,给了李想一百贯的额外奖励“小郎君替府里起码省了一千五百贯,这点儿奖赏是应该的。”修路这边只剩下最后的收尾工程了,而田地的灌溉成了大问题,吴知州跟汤主簿一合计,干脆把大部分的外乡人组织起来到四周几个缺水的村子帮忙挖渠浇地,剩下的人把路修完也去帮忙。
里正听说知州过来,慌忙赶过来拜望,又想请知州到他家里吃饭,知州摆摆手“你有几个钱?供得起这些人吃喝,我去赵先生家讨口吃食就好,你只带我到地里看看就成。”说罢又叮嘱李想“小郎君忙完这里,就到城里找我,临淄西天寺的阿育王佛舍利塔前阵子被雷劈了,明觉主持想找人修缮,却在清理塔顶的废料跟往上头运石头上做了难,我看小郎君很懂这些机关制造,我与你介绍给那秃贼,好好赚他一笔!”
李想想笑又不敢笑,吴知州跟那主持是熟人,开个玩笑叫声秃贼不打紧,他们这些人可不敢乱开玩笑,明觉师傅可是有名的高僧。不过那些和尚有钱那是肯定的!东城寺的猪肉可是很出名的:开封有和尚卖猪肉,美其名曰烧猪院,青州的和尚也不例外,明觉主持的徒弟净慧师傅带领一群和尚们几乎霸占了青州一大半的猪肉市场,所以东城寺富得流油这话题有点远,不过确实挺有意思的,和尚卖猪肉,这是李想没来到宋朝前想都没想过的奇怪事儿。(注1)
吴知州跑到地里看旱情,这回李想就没再跟着了,工地上现在是收尾阶段,许多细致活儿都需要他一一查验。汤主簿与他打了个条子,让他下次进城的时候去衙门领他的一百贯“够买三十亩好地了!”汤主簿笑眯眯的拍了李想的肩膀“可惜小李哥实在不爱说话,不然荐你到下面县里做个九品主簿,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做事情,赚钱来的痛快些!”
申时才过,冯四就跑到工地上叫李想“小乙哥,娘子叫你回去呢!知州在咱家吃饭,炖了鸽子,烧了羊羹,还有湖里才捞的螃蟹。娘子说你回来晚了螃蟹就要被抢光了”
李想哭笑不得“阿姐恁促狭!知州又不是没见过螃蟹”说完心里也是纳罕,赵先生跟李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对这些官员的态度如此的随便,而不管是吴知州还是汤主簿,都对这家人极为尊重——明明赵先生镇日宅在家里,只管写写画画的,没什么正事儿的。
回到家,才进院子便听到热闹的说笑声,扭脸一看,廊下摆了桌子,几位衙差正在吃酒,看李想进来,相熟的赵衙差便喊他过来喝两杯,李想摇头说要去换衣服,赵衙差也就不再勉强:不过是礼节上招呼下,李想肯定要到内院儿吃饭的。
李想换了衣服,到了内院儿,见树下摆了几个矮几,吴知州跟汤主簿已经坐下了,赵先生跟李娘子正笑呵呵的与他们说话。李想正要开头打招呼,却听吴知州击节唱道: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吴知州唱罢,笑道“好一个欲说还休,好一个又添一段新愁!这凤凰台上忆吹箫,再没有比娘子填更好的了。”
李娘子骂道“恁的该打!这哪里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唱得的东西,被你一唱,儿以后再唱都唱不出口了!”
赵先生喷笑道“可不是!他还最爱唱这些缠绵悱恻的东西,去年上元,他在席上唱韦端己的《女冠子》,结果回家被郑娘子胖揍了一顿,问他是何处的小姐这么惦记他了?”
吴知州怒道“德甫兄好不厚道!别人的闺房之事,也值得你拿来与李娘子说笑。”
赵先生笑道“莫生气莫生气,谁不知道你脾气好?郑娘子好福气。”
这几人说笑着,可李想的脑袋早就嗡成了一团,他听到了什么?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是李娘子填的?开什么玩笑!他虽然是理科生,可也知道“多少事,欲说还休”出自著名词人李清照的早期作品。李娘子,赵先生——李娘子做得凤凰台上忆吹箫,赵先生的父亲曾官至宰相!他们的身份还用说么?不就是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文人夫妇么。
李想退后几步,退回到二道院子,他的头很疼,见到著名历史人物的带来的惊喜绝对赶不上他对即将到来的未来的恐慌。他其实早就隐约的判断出了自己所在的时空已经是北宋末年,有花石纲,北面局势不稳,这些很明显的告诉了他自己所处的时代。但是,于他而言,比起还看不到影儿的国难,迫在眉睫的生计问题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可是就在刚才,对李娘子赵先生夫妇身份的确认,却让他一下子惶恐了。
李清照之所以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作为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做出了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词章,她的伟大,更多地在她颠沛流离的后半生里时时表露出的爱国之情 “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沼,直入黄龙城”。更不要说她最著名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
李清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可以说,大半因不幸而来!李想想到此处,心如刀绞,这个亲切的叫他阿弟,写的一手好字,却连基本的捞纸都捞的乱七八糟的大姐,是李清照?而她将在北宋覆灭后度过颠沛流离的下半生?!
开什么玩笑!李想狠狠把拳头砸在树上:不,绝对不要!上辈子,他眼睁睁的看着最疼他的人一个个离去,没有一点的办法,这辈子,这辈子他绝对不要再这样轮回。
李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稳下心神坐了好一会儿,觉得心跳的没那么厉害了,这才又走到后院儿。这次他一探头就被李娘子看到了“阿弟过来了?快坐下,螃蟹都凉了。幸好我与你藏了两只,不然还不得被这些吃材抢光?”
赵先生喝的有点醉了,瞅着李娘子吃吃发笑“大夏天的,没膏没黄,就那两爪子肉,亏得你还特特的给他留”
李想道“我还就喜欢吃爪子上的肉呢,谢谢阿姐。”
李想落座,吴知州便又提起李想的专长问题。“我听娘子说你从小就喜欢这些机关制造的活计,还会造纸你想不想开个自己的纸坊?”
李想呆了一呆,比起什么工程监督,设计简单的工具,造纸才是他最熟悉最擅长的。只是这东西需要本钱,他又不擅管理,哪里敢去考虑这个呢?
李娘子拍手道“这是个好主意,瞧我,整天让阿弟帮我弄这些东西,怎么就没想起掏钱与你开一个纸坊呢?”
李想摇头“不,我只会造纸,不会管这些东西,这也太花钱。”
李娘子豪气的一摆手“管它花多少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里有三千贯,你拿去用”
喝的半醉的赵先生附和道“拿去拿去,这是你姐姐的嫁妆钱,她放着也是放着”
李想一听更不肯答应了,开什么玩笑,这是李清照的嫁妆本儿,他怎么能随便用去。
“哪里用的了那么多!”吴知州也醉了,趴在桌上嘿嘿的笑道“你们真是姐弟,一样的榆木脑袋。要这么多钱,你准备让你家小郎开多大的纸坊啊?依我说,且不弄那些便宜货色,只需花个千把贯,精精致致的弄个小院子,雇他一二十个人,专做薛涛笺这类最贵的纸”
吴知州说着打了个嗝“你要去做那一贯钱十几刀的纸,别人只当你是卖纸的!可你只做一贯钱三五张的玩意,别人想要还得排着队来讨,那你就是个雅致人”
李想听得目瞪口呆:谁说古代文人迂腐来着,这吴知州简直是天生的生意人脑瓜!可不是,宋朝商业发达,相比之下商人地位比后面几个朝代强多了,但依然不算体面事儿。可做某些买卖却并不被人视为低贱的,比如高档的笔墨制作,比如有名的造琴老店,再比如,去造高档纸因为这些都是文人,而且是有钱有地位的文人才玩得起的东西,他们很有钱,却又是最风雅的一群人,做这些人的生意,操作得当的话,不但不会被当做生意人,还会被当做雅致的造纸圣手。
李想晦暗的心情,忽然一下子亮堂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注1:宋朝和尚卖猪肉不是我杜撰的,大相国寺有个叫做慧明的和尚组织了一群和尚卖猪肉。我觉得这其实挺好,靠劳动赚钱,比只问别人伸手讨钱强得多。
☆、第十五章
开纸坊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但是敏感的李娘子这两天已经发现了李想的不妥。她从来都是个直爽的人,便找到李想,直截了当的问他“阿弟这些天怎么了?我见你心事重重的。”
李想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李娘子不等他回答,却接着说道“你看我的眼神不对!过去对我,你有敬重有感激也有钦佩,可你现在看我,那眼神儿却躲躲闪闪的,竟是不敢直接看我。从那天知州过来,你就开始不对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一呆,李娘子的形容十分的贴切。他现在看李娘子,可不就是躲躲闪闪的?尊敬,崇拜,以至于不敢直视,这可是真正活着的伟人啊!
李想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更不会骗对自己好的人,何况,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许多事情他就是想做,也不知道从何做起,那还不如干脆就把真相告诉当事人的好。
思索了一下,李想缓缓的说“知州那天,唱了阿姐填的一首词,那首词,我过去听过。”
李娘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意识到李想说的“过去”,并不是前几日,前几个月听她或者他的丈夫唱过,而是——他在千年后的过去。
李娘子愣了半晌,忽然猛地站了起来“你过去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没人会告诉你,那么你现在是知道了?”
李想闭上眼睛,又缓缓的睁开,慢慢的说“你的名字,叫做李清照,你的丈夫,叫做赵明诚,你们夫妻二人,耗尽了一生的心血,作了一部《金石录》,然而你最终青史留名却不是因为这本书,而是因为你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女词人。”
李娘子听罢一愣,思忖了片刻,她缓缓的摇头道“只凭几首儿女情长的词句,或许能让我留下点名气可你说的是最有名,李想,我后来,出了什么事儿!”
李想沉默了半天,才慢慢的说“国破家亡。”
李娘子呆立当场,好半天,才艰难的问了一句“良人呢?”
李想眼圈有些红,轻轻的说“我记不清了,只知道,你一个人,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带着多年收集的书籍文物,四处流亡,孤孤零零地度过了后半生”
李清照呆了好一阵子,轻轻地问李想“阿弟,你能把这些事情,跟我和良人,仔细说说么?”
李想点头,他既然选择坦诚相告,自然就不会再遮遮掩掩的说一半儿藏一半儿,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也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知道个大概,总比什么也不知道的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赵明诚,李清照,还有李想这三个人,现在却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这世界上的事情大体如此,若知道自己家房子要失火了,这可以防备,可要是自己国家会被外族侵占,这哪里是一般人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明诚尤其懊恼,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小郎,你是怎么学的史?前几天还说我大宋起码还有一二百年的国祚,这会儿怎么我们夫妇有生之年就要国破家亡!”
李想慢吞吞的说道“你当时问我的是大宋还有多少年,我没有说错的。虽然两位皇帝被俘,可是不是又有了新君么?只是换个地方做国都,国号还是宋,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了一二百年”
赵明诚被他噎的够呛,哆嗦着手指说了好几声“你”还是李清照更了解李想,忙替他解释“良人莫生气了,阿弟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还能专门哄你不成。前阵子他自己个儿都没弄清咱们现在是什么具体时间呢,让他怎么说这些事儿,再说你问的话他难道答错了不成。”
赵明诚也知道李想不是有意的,叹了口气,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你只知道事情在靖康年间发生可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年号会变成靖康啊!这确实不怪你,不怪你。”这么说着,眼圈儿却红了“大好的河山,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到金人手中么?”
接下来的日子,赵家陷入了让下人们无法理解的低气压中。
赵明诚没心思写书,李清照也没心思造纸,两人除了愁,还是愁。李想告诉他们的时间,只有大体的轮廓,没有具体时间,没有确切过程步骤,他只知道事情发生在徽宗退位以后,哦,对,徽宗就是现在的皇帝赵佶,据说他死后谥号是徽 ,“元德充美曰徽”天知道这位道君皇帝哪里算得上是元德充美了!从他继位,正经事儿就没见他做过几件,随便一数全是各种糊涂事儿混账事儿,亲小人远君子是他鲜明的写照,荒淫无道闹得民怨沸腾那是一点都不夸张。好吧,这些都正常,皇帝总是有英明的就有昏庸的,可是这货居然最后把国家给弄亡了!身为一个皇帝,向敌国俯首称臣这算什么事儿
而且让他们觉得十分丢脸的是,一向厚道的李想对这件事的评价“中国历代,亡国的皇帝几十个,不过论起没骨气,这两个人绝对是排的上号的,所以后人才说北宋人没骨气是自上而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