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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盖尔芒特家那边-第42部分

小说: 盖尔芒特家那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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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到这里来的,要让母亲付出昂贵的代价;可是,母亲却随口附和这个至高无上的儿子发表的看法,但这仍然不能使他软下心来,儿子不在场时,她继续逢人就吹嘘她儿子如何高尚,可儿子却不买母亲的帐,照样对她冷嘲热讽。圣卢不是这号人,但是,由于拉谢尔不在他身边,他感到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尽管原委不同,但他对母亲的冷酷无情比起那些儿子来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刚讲完,我看见德…马桑特夫人象鸟儿鼓翼似地颤动了一下,立即站起来,就和她刚才看见儿子进入客厅时的反应一样;不过,现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一双凝望着儿子的忧郁的眼睛。

    “怎么,罗贝,你要走了?是开玩笑吧?亲爱的孩子,你在我身边就这么一天呀!”

    接着,她又柔声地、用最自然的语调说(仿佛在引用一个合乎情理的论据似的,尽量使声音不『露』出忧伤,怕唤起儿子的同情,因为这种同情对她儿子说来是痛苦的,或者是无益的,只会使他恼火):

    “你知道你这样多不近情理!”

    但是,她在引用这个简单的论据时,为了向儿子表明她不想侵犯他的自由,故意装出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样子,同时也为了使儿子不责备她妨碍他的娱乐,故意显示出无限的温柔,可是圣卢却感到自己就要对母亲怜悯了,可能会放弃和情『妇』一起消夜的念头,因此勃然大怒:

    “是令人遗憾,不过,近不近情理,也就这样了。”

    他也许感到这些话应该用来谴责自己的,却用来谴责母亲了;自私自利者在争论中总是以这种方式取胜;他们首先认为自己的决心不可动摇,对方越打动他的心,说服他们改变主意,他们就越觉得自己无可指责,反而应该谴责对方迫使他们不得不和同情作斗争。因此,他们可以冷酷无情,蛮不讲理。在他们看来,这只会使对方罪上加罪。谁叫他们不识趣,要表现出痛苦,要显得有理,要迫使他们痛苦地和同情作斗争的呢!德…马桑特夫人不再坚持了,因为她清楚,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我走了,”他对我说,“可是,妈妈,你不要久留他,因为他马上要去看一个人。”

    我觉得我的存在不会给德…马桑特夫人带来任何快乐,但我宁愿不和他儿子同行,怕她认为我和罗贝一起寻欢作乐,害得罗贝不能守在她的身边。我本想为她儿子的行为辩解几句,倒不是因为我对她儿子有感情,而是出于对她本人的同情。可是她先说话了:

    “可怜的孩子,”她对我说,“我肯定使他不高兴了。你瞧,先生,做母亲的都很自私,他平时娱乐很少,来一趟巴黎不容易。我的上帝,要是他还没有走,我真想去追他,当然不是为了挽留他,而是要告诉他,我不怨恨他,我觉得他做得对。我到楼梯口去看看,您不会感到为难吧?”

    于是我们来到了楼梯口:

    “罗贝?罗贝!”她喊道。“追不上了,他走了,太晚啦。”

    如果是几个小时以前,我也许会由衷地劝说罗贝干脆去和情『妇』同居,可是现在,我可能会主动当说客,劝他和情『妇』一刀两断。若是前一种情况,圣卢家的人会骂我是他的酒肉朋友,而后一种情况,圣卢会骂我是叛徒。然而我还是我,前后只相隔几个小时。

    我们回到客厅。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见圣卢没有回来,和德…诺布瓦先生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疑『惑』、嘲弄和缺少同情的眼『色』;当我们指出一个太爱嫉妒而当众丢丑的妻子或太温柔而引人发笑的母亲时就会传递这种眼神,仿佛在说:

    “瞧,大概闹翻了。”

    罗贝带着那串光辉灿烂的项链到他的情『妇』家去了,可是按照他们的协议,他是不应该给她的。况且结果仍然一样,因为她不要,甚至后来也一直没有接受。罗贝的朋友认为,她不接受项链貌似无私,却心怀叵测,是为了把他牢牢拴住。然而她不喜欢钱,除非能一掷千金。我曾见她慷慨无度地,简直象失去了理智似地对那些她认为贫苦的人施舍。“此刻,”罗贝的朋友为用谗言抵消拉谢尔的无私行为,对罗贝说,“此刻,她兴许正在牧羊女游乐场寻欢作乐呢。这个拉谢尔是个谜,是真正的斯芬克斯1。”再说,在现实中,我们不是见过多少靠人供养的女人利欲熏心,在这种生活的影响下善于打算,大慷情夫之慨,要情夫为她们支付一笔笔款项吗?”

    1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传说她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就将行人杀害。今常用以隐喻“谜”一样的人物。

    罗贝对情『妇』的背叛行为几乎一无所知,他绞尽脑汁,想象拉谢尔的生活,但尽围绕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转圈,怎么也想象不出每天他只要一离开她就开始的真实生活。他对这些背叛行为几乎一无所知。你可以把这些都告诉他,却不能动摇他对拉谢尔的信心,因为对心上人的行为一无所知是在最复杂的社会中表现出来的富有魅力的自然法则。在玻璃墙的这边,痴情郎对自己说:“她是个天使,决不会委身于我,我只有一死了之,可是她爱我;她爱我爱得那样深,也许不,这是不可能的!”当他控制不住欲望,或等得心烦意『乱』时,他会把各种首饰放到这个女人脚边,会跑去向人借钱来驱散她的忧愁!可是,在玻璃墙另一边的观众说(象这类隔着玻璃墙的谈话不会比游人在水族馆前的谈话传得更远):“您不认识她?那我得祝贺您。她不知偷了和毁了多少男人!她是一个十足的骗子!滑头!”这最后一个修饰语也许不无道理,因为即便是一个并不真心爱这个女人,只不过对她感到兴趣的多疑的男人,也会对他的朋友说:“不,亲爱的,她决不是那种『荡』『妇』。我不是说她在生活中一点也不轻浮,但她不是一个花钱就能买到的女人,除非出大价钱,要么花五万法郎,要么一分钱也不花。”然而,他为她花了五万法郎,得过一次手,但她却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同谋,就是他的自尊心,她终于使他相信,他也象有些人那样,不曾花一分钱就得到她了。因此,世上最厚颜无耻、最名声狼藉的人,从来都是以赏心悦目、妙不可言的稀世珍品的面目被某个人认识的。在巴黎,有两个老实人,圣卢现在每次见了都不再打招呼了,一讲到他们,声音就会颤抖,就会说他们是不择手段地利用女人的人:

    因为他们被拉谢尔搞得倾家『荡』产。

    “我只怪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德…马桑特夫人低声对我说,“我不该说他不近情理。他是我的爱子,独生子,因为我没有别的儿子,难得见一次面,就说他不近情理,我情愿他刚才打我一棍子,因为我敢肯定,今晚上他不管玩什么(他平时娱乐很少),都会被这句不公正的话搞得兴致索然的。噢,先生,既然您急着要走,我就不留您了。”

    德…马桑特夫人前面的话都和罗贝有关,说得非常真诚。

    但她转而改变态度,又成了一个贵『妇』人:

    “同您说话多么有趣,多么使我高兴,愉快。谢谢!谢谢!”

    她谦恭地用感激而愉悦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同我说话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快乐。这『迷』人的目光和花枝图案白裙上的黑花相映生辉。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贵『妇』人的目光。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得等德…夏吕斯先生一起走。”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听到了最后几句话,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要不是这件事和廉耻挂不上钩,我就会认为这时在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脸上显示出来的不安就是廉耻心了。但是我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对圣卢、德…马桑特夫人、德…夏吕斯先生,对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非常满意,于是我信口开河,眉飞『色』舞地『乱』说一通。

    “您要和我的侄子帕拉墨得斯一起走吗?”她问我。

    我想,我和她所赏识的一个侄子有来往肯定能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是他要我跟他一起回去,”我得意忘形地回答。

    “我感到非常高兴。再说,夫人,我和他之间的友谊远比您想象的要深,而且,我决心尽一切努力增进我们的友谊。”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似乎由不悦转为忧虑:“别等他了,”她心神不安地对我说,“他在和德…法芬海姆谈话呢。他已经忘记刚才对您说的话了。好吧,您走吧,乘他背朝着您,快走吧。”

    我倒并不着急去找罗贝和他的情『妇』。可是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似乎执意要我离开,我心想,她也许有重要的事要和她的侄儿说,我就向她告辞了。在她身边,沉甸甸地坐着德…盖尔芒特先生,高傲,威严,宛如奥林匹亚山1上的天神。他的财富填满了他的四肢,仿佛在坩埚中化成了一个具有人形的金锭,使这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具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密度。当我同他告别时,他彬彬有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感觉到他那密集着三千万法郎的懒洋洋的肉体兀立在我面前,是法国古老的教育驱使着他移动身子的。我仿佛看到了据说是菲迪阿斯2用纯金雕刻的奥林匹亚的宙斯像。这就是耶稣会教士的教育对德…盖尔芒特先生产生的威力,至少是对德…盖尔芒特先生的躯体,因为它对公爵的思想不起支配作用。德…盖尔芒特先生自己说了俏皮话会放声大笑,可对别人的幽默却从不『露』出笑容。

    1奥林匹亚山是希腊神话中诸神居住的地方。

    2菲迪阿斯(主要活动时期公元前448—432),古希腊雕刻家,擅长神像雕刻,作品有建立在雅典卫城上的巨大的《雅典娜》铜像,有用象牙嵌金的奥林匹亚的《宙斯》像,这些作品已不存在。

    在楼梯上,我听见后面有一个声音在吆喝我:

    “先生,您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是德…夏吕斯先生。

    “走几步路这对您无所谓吧?”当我们到了院子里时,他冷淡地对我说。“一直走到我找到合适的出租马车为止。”

    “您有话要对我说,先生?”

    “嗳!不错,嗯,我是有话要对您说,不过还不知道说不说。当然,我认为我要给您讲的事会给您带来说不出的好处。但我也有预感,这会浪费我许多时间,会打『乱』我的生活秩序,而我已到了渴望过平静生活的年龄了。然而我心里在想,您值不值得我为您『操』这份心,不过,我并不想等对您有了足够了解后再作决定。在巴尔贝克海滩时,我觉得您平淡无奇,即使把‘沐浴者’本人和穿着那种绳底帆布鞋总免不了要有的那股子傻劲儿也考虑在内。况且,您大概也不大愿意我为您效劳,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了,因为,先生,恕我直言,”他用力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说,“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我明确地表示,既然如此,那就不必麻烦了。谈话就这样中止,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这样客气有什么意思,”他用严厉的口吻对我说。“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莫过于为一个值得『操』心的人『操』心了。对于我们中的优秀分子而言,研究艺术,酷爱古物,收藏珍品,喜欢园艺,这一切都不过是代用品,替代物,不过是遁词。我们和第欧根尼1一样,呆在我们的木桶里,在寻找一个人。万不得已时,我们才栽种秋海棠,修剪紫杉,因为紫杉和秋海棠任人摆布。但我们更乐意把时间用在人这样的灌木树上,只要我们确信这棵树值得我们『操』心。关键就在这里;您应该认识一下自己。您到底值不值得别人为您『操』心?”

    1第欧根尼(约前404—323),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认为除了自然需要必须满足外,其他任何东西,包括社会生活和文化生活,都无足轻重。传说他光着脚,只穿一件大衣,住在一只木桶里,还传说有一天中午,他提着一盏灯在雅典街头漫步,当有人问他干什么时,他说:“我在找一个人。”

    “先生,我实在不敢让您为我『操』心,”我对他说,“至于说我本人的心情,请您相信,不管您为我做什么,都将是我最大的快乐。您这样关心我,竭力想帮我的忙,使我非常受感动。”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对我这番话感激涕零,几乎动了真情。他亲热地挽起我的胳膊。这种突如其来的亲热在巴尔贝克时就给过我深刻的印象,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是冷冰冰的,和这个亲热的举动形成强烈的对比。

    “象您这样年纪的人都是冒失鬼,”他对我说,“有时说出的话可能会在我们中间挖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您刚才的话却反而会打动我的心,使我乐意为您效劳,甚至会做过头。”

    德…夏吕斯先生和我臂挽臂、肩并肩地走着,一面对我说着这些傲慢而又真切的话。他时而把目光变态停留在我脸上(这种冷酷而犀利的凝视,我在巴尔贝克海滩的一个上午,在游乐场门口第一次遇见他时,甚至更早以前,在当松维尔花园的玫瑰花丛旁看见他同斯万夫人——那时我以为她是他的情『妇』——在一起时,就曾给我留下过深刻而难忘的印象);时而又左顾右盼,审视过往的出租马车。此刻正值出租马车交接班,过往马车很多,有几辆停了下来,因为马车夫看见他那固执的目光,以为他要乘车呢。可是德…夏吕斯先生马上就打发他们走了。

    “没有一辆合适的,”他对我说,“一看灯就知道了,他们都是回他们那个街区去的,先生,”他又说,“我马上要给您提一个建议,希望您不要产生误解,我没有任何个人考虑,完全出于好心。”

    使我震惊的是,他的措词和斯万的多么相似,甚至比在巴尔贝克时还要明显。

    “我想您是很聪明的,不会认为我向您提建议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害怕孤独和烦闷,关于我的家庭,我不说您也会知道的,因为我想,象您这样年纪的小青年,又出身在中产阶级家庭(他踌躇满志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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