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好家庭(一、二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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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寄姐擦了泪道:“今日早上你去门,弟弟回家过,说是主人赏得几样东西,还在厨下要了些菜,怕是有葱的。这么大雪,妈还是别出门罢。”
童奶奶去厨房,见灶下摆着一筐菜,里边果然有葱,心道儿子懂事,一个钱半个钱的东西都拿了来家,更是心酸,一边坐在门首择菜,一边落下泪来。寄姐走到井边洗净了鱼跟肉,手早就冻得红通通的,忍耐不得,拎着篮子进了家门,便奔到灶前烤手,身上的雪都花了水也顾不上拭。童奶奶见着这么个花容玉貌的女儿,从小儿娇生惯养,如今跟着她受苦受穷,更是伤心,丢了菜取汗巾替她擦。母子两个就抱着头痛哭起来。
隔壁院子里那个房客,叫了两个唱的在那边吃酒唱曲的正是热闹,猛听得这边哭得凄惨,便都放了筷子细听。听了半日也没见得打闹,倒是那两个婊子听得勾起了伤心事,也都哭了。又怕主人着恼,忙忙的擦了装出笑脸来劝酒。那举人扫了兴,就使管家过来说:“大年下人都要图个吉利,有这么哭着过年的么?”
童奶奶只得吞声,擦了泪,挽起袖子和面。寄姐便将肉放在砧板上,一刀一刀狠狠跺了去,心里发狠,将来必要出这一口恶气。
与寄姐相与的那个小秋姐,家里也有个院子住了个姓蒋的举人,却相处得主人家极好。那位举人家本是致仕的显宦,在京里也有几处宅院,他不去住,却寻了小户人家的租房,本来就安着要猎艳的主意。小秋姐日日与寄姐一处做活,他不是寻个事故过来要个茶,就是隔着墙说几句话。寄姐因母亲说了那些话,对做妾就很有些害怕,更看不上他长得又丑。任他说些疯话,只当听不见,若是送了东西,也就淡淡的半推半就收下。她越是这此,那位公子就越是心热。倒是小秋姐,一哄就上手,她娘老子本就存了心要将她换些银子,乐得先取些利,都装做看不见。
这一日远远的听见童家有哭声,蒋公子心里料得是个好机会,忙忙的寻了几匹尺头,又将些吃食装了两盒子,分了两份,亲自先送了一份与秋姐,哄她道:“过了年还要打扰,心里过意不去,备了礼怕人笑话,所以不好单与你一人,这盘是与和你相好的寄姐的,且挡别人眼罢。”
小秋姐恨不能都收下,又有些吃醋,细细看了寄姐那分,都是些不值钱的嚣段子,就被哄住了,笑盈盈捧了踏雪送去。
寄姐收惯了人家的东西,不过道个谢字,扔了在炕上,要请秋姐吃茶。秋姐忙着回去也不肯坐,要家去翻看那些礼物。等人去了,童奶奶就问有个什么缘故儿人家好好送东西来,寄姐冷笑着说:“小秋姐道是那蒋举人谢我。”
童奶奶也猜是与小秋姐有私,借寄姐挡人眼,便笑道:“虽然不值几钱银子,总比没有强,你不是正想着做个小袄儿与我穿么,就是它罢。”将一匹紫花布一抖,一角居然系着一个荷包儿,解开一看,里边居然是两个五两的银裸子,还有对一点油的金丁香。
童奶奶就唬了一跳,再翻翻,并没有什么同心结,相思扣之类的物件儿,忙问:“难道小秋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体来,要买你?”
寄姐看见银子,就笑了一笑道:“这人倒大方,其实小秋姐是跟她爹娘说过了的,存了心要挖他几两银子使。”
童奶奶忙道:“他家是他家,以后你休去他家,若是有什么口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自己算了半日,这银子并东西若还了回去,怕那蒋举人恼怒会坏了小秋姐的财路,也乐得装不知道悄悄儿收下。趁着还有几天过年,赎了那几样不值钱的首饰过年还要带,又将剩下的银子都置了柴米。母子二人就将这些布料赶着要做起衣裳来,正月里好穿,日日都关着门,做那针线活。
蒋举人见寄姐收了礼物,等了几日过了小年,都不曾来谢他,心里会错了意,以为她有意与自己,看那小秋姐就不顺眼起来,只是新人不能一把抓来,还要旧人取个乐儿。就盘算着过了年,要想法子搬了寄姐家去,也这般近水楼台先偷月,比那行院里追逐调笑,要得趣许多。
寄姐虽然跟母亲这样说,心里约略晓得那人是在打她主意,只是家无半粒余粮,收了他的银子,心里又有几分屈辱。
待得年三十弟弟小虎回家,见了家里还过得,却有三分喜欢,将主人家的赏银交与母亲收了。又见姐姐手里做着一件背心,料得是他的,更是十分高兴,哪里料得姐姐心里酸楚。因寄姐平时喜欢,便拣她喜欢的说些主人家里的衣裳吃食,替她解闷耍子。童奶奶愁生计,小寄姐有心事,这个年,也只有小虎哥一人过得开心罢了。
第二十六章 元宵节
明水镇上正月里请了戏班,扎了彩灯,准备过元宵佳节,因敬狄员外是出了银子的财主,早早的下了贴子,那一日要请他并十几位乡里的长者吃酒看灯。虽然也下了贴子请狄希陈,狄希陈却不好和父亲坐一席,便推有事。能有什么事?找了家里一个会做木工活的管家,跟几个好热闹的小厮一起,忙着打灯笼架,要做新花样儿的琉璃灯。因素姐执意不肯去庙会抛头露面,他便打算自造些新鲜精巧的灯挂了家里自赏。
狄婆子见儿子有兴致,便做兴起来,定了那一日请了薛亲家与崔姨妈两家的女眷来赏灯吃酒。调羹本来年轻,她倒是很想出去走走,只是上边狄婆子是个不能动弹的人,素姐又不肯出门,只有息了那一日出门的心思。如今家里有得灯赏,不只是她,上上下下不能出门的人们都十分的欢喜,依着老人家的话把这件事当做正经事做起来。
狄希陈与素姐两个,关了门在书房里回忆从小到大见过的灯笼,拣那些喜庆易做的都画了样子。素姐又想起满大街的灯箱,若是将灯笼做成屏风倒也新奇有趣,便道:“咱们拿彩色玻璃做成屏风样的灯箱,摆在院子里,怎么样?”
狄希陈也叫他提醒了,又想起来风景点晚上那些地灯,若是自家庄外林子里也挂上百十盏灯,映着疏林白雪,与明月争辉,再牵着亲亲老婆大人的手走一两圈,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就笑着说:“那个不能多做,一个屏风尽够了。倒是不如做上百十盏小小的灯笼挂在门口的树林子里。”
素姐笑骂他:“你且数数要花多少银子,头一个我就不依。有那些银子,够咱们吃个把月了。”倒说得狄希陈不好意思起来,的确庄外挂这么些灯,除非他们两口子出去走走,别人谁肯大冷天的夜里在外头喝冷风?只是这么好的创意不用又可惜,且做十来盏挂自己院子几棵树下,想来素姐看到必十分开心。
当下素姐便去开了库房寻些各色绢纱糊灯笼,狄希陈自去作坊看工人做灯箱,不过一二日工夫都得了。
有那管家要讨主人家的喜欢,就将用不了的绢纱交了上去。素姐想起红楼梦里元妃省亲,也是元宵节,大观园里的树都扎了假花。便寻思着也拿这些边角料做些假花,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谁没有做过几朵纸花丝袜花绣过几针十字绣?横竖吃年酒不过有限的两三家,正月里无事,便自己动手试起来。
先将各色绢纱上了浆,求其挺括。又问木匠寻了胶,叫家人绞得极细的棉线。便自己先拿笔画了花瓣的样子,比照着形状绞了下来,用线扎紧了剔出花朵的形状来,再细细的在底上涂了胶加上叶子并细树枝,放在热炕上烤干。
果然世间女子,不论是写字楼的白领还是大明朝的老太太,天生都对花呀朵呀之类中看不中吃的东西有着非同小可的热爱。素姐做出十几朵海棠蔷薇之类的假花,狄婆子看了道挂在树上可惜风吹坏了,不如做些小盆景,摆在家里好看,送人也极新鲜的,便叫媳妇子丫鬟们都跟着学来。又忙碌了两三日,便做得十来盆,灯下朦胧看去,倒似真的一般。素姐又做了些折枝,插在两对花瓶内,自已房内仅留了一只花瓶,那三只,送了一对婆婆处,一只给了调羹。
等到十五日早上雪停了,巧姐晌午便先回了家,紧接着女眷们都来了,素姐又请了计伙计家娘子来做陪。又请了两个唱小曲儿的。这一日妇女们吃上都不上心,倒是对那新花样儿的灯笼与折枝花、假花盆景十分的喜爱,纷纷的讨要。狄婆子自以为十分有面子,便是那计家娘子,都与了她两盆花儿两盏灯。众人尽兴乐了一夜,要等第二日早上才散。
且不说狄员外那日如何尽兴,单道狄希陈,将儿子架在背上,领着几个管家小厮去明水镇上看灯。
原来这几年年成都不怎么好,绣江县也只有明水背靠着白云湖不愁旱涝,然与丰收年景比也大是不如。眼见得瑞雪兆丰年,明水镇的人们就想着要酬谢龙王老爷并各路神仙,还要求今年风调雨顺。各乡绅富户多少都肯出几两银子银子,又因是明水几个长者起的头,不曾经过官,便没有扣头。有了银子,自然将这个元宵节办的热闹无比。镇里大门小户都存了比较的心思,在门首挂了自己家得意的灯笼。玉皇庙门前有好大一片空地,便在那里扎了几架极大的花灯。自然就有做小生意卖吃食的商贩们围着庙门口做生意。这玉皇庙里却是道士,他们也借着这个由头到处化了些钱财,要放焰火。
天还没黑透,已是人山人海围着这玉皇庙。不但明水一镇,便是绣江县城里也有那好事的人来看这个盛会。本来元宵就有走百病儿的习俗,小户人家没许多讲究,一家子老小一起出门去看灯的就不少。就是那大户人家,也有糊涂举人家的爱妾,混帐乡宦家的宠姬约齐,穿着得意的衣裳,满头的珠翠来看这热闹。
狄员外到了镇上,自与众长者一起坐在庙内吃酒。狄希陈将儿子架在脖子上,后边跟着几个家人,便到处乱逛,也要看灯也要看人。这热闹他倒不觉得。反倒是那些平日里不曾见识过的大户人家的爱姬宠妾,倒叫他看了大开眼界。衣裳华丽,珠翠满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化的那妆,官粉胡得足有一寸厚,偏偏也有什么啼泪妆,飞霞妆之类花样将脸蛋画得跟猴屁股一样。好好的朱唇,只抹中间一点点,要做樱桃小口,让那白脸一衬,走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分外的狰狞,小全哥见了就有些害怕,闹着要回家。狄希陈也自感叹,京里的小寄姐也是这般打扮,就是粉少得多,胭脂只用一点点,却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古今中外,流行永远是都市的专利啊,到了偏远地方,便要大大的走样。
虽然几个小厮都想跟在明水镇美人后边看风景,无奈主人家要回去,只得跟了回去。因怕小全哥路上吹了风,狄希陈是坐了车来的。那车内悬着盏明灯,灯下是一盆烧得通红的炭火,火上还煨着一壶茶,就是素姐的安排了。狄希陈倒了一钟茶喂了儿子喝了几口,自己靠在板壁上,掀了半边窗帘。与儿子一起看外边。走了半日,差不多是半路上,看明水镇成了一团昏黄的光,狄希陈便觉得寒气有些重,又看儿子早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便放下帘子也自磕睡。正迷糊中,就听得车外小厮们吆喝起来,仔细一听,原来山道狭隘,前边有辆车车轴断了,卡在那里,狄家车便过不去。小厮们要搬了那车让道,赶车的偏拦着不肯,便吵嚷起来。
狄希陈见吵得不像话了,方跳下车来,便觉得碎雪如同砂子一般打在脸上生痛。那赶车的正在那里乱跳,左一句奴才,右一句小狗,听得狄希陈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想冲上去捣他一拳。因主人出面,狄家小厮们都不好作声,便有人深一脚浅一脚过来扶狄希陈。车夫见车上下来一个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四五,穿着蓝绸面皮袄,他一出来,众人都默不作声,方才晓得不是那土财主,怕是位举人老爷,他也缩了头不敢做声。
狄希陈就问道:“这样半夜,不搬了让别人走,难不成要在这雪地里过夜么?”
那人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道:“不是小人不讲理,实是小主人病了,车又不能动,想借老爷车用一用。”
狄希陈看他穿得单薄,袖口便是灯笼光不怎么明照过去都看得到有棉花露出来,胡子焦黄,磕了几个头,不单胡子里,衣服上都沾着些雪,心里很可怜他,便叫人扶他起来道:“只是我车内还有孩子,不然借你用用也罢了。”
那人见狄希陈不肯,好容易拦下一辆车么,忙又跪下,等不及他再磕头,早有那机灵的小厮拦住了。狄希陈又道:“也罢,有你这样的忠仆,实在可敬,让你主人上我车上来罢,此去我庄上近些,明日叫人来修车也方便。”
那人欢喜得走到自家车上,先拎了两只小书箱,就有小厮接了放在车顶上。接着他就扶出他家小主人来,将他送过狄希陈这边车上来,方自己去和那些小厮们一起,解下牲口,将车推过一边。
狄希陈看他们忙定,也就爬上车,掀了帘子一看,先就心里喝一声采,好个俊俏的小哥儿,模样有七八分像顾惜朝,当然,是正太版的。估计这样的小帅哥让当年的素素看到,一定会扑过来大流口水要拍照好上天涯炫耀。
小帅哥见他进来,一本正经的道谢:“学生姓狄,从绣江来看灯的,没想到半道上迷了路,车又坏了,多谢兄台相助。”
狄希陈忙寻了只干净杯倒钟热茶递给他:“且挡挡寒气,在下也姓狄呢。怕不是一家?”
那小帅哥就要站起来行礼,因车厢不过半人高,就撞了头,哎呀一声,痛得又缩了回去坐着,愁眉苦脸道:“学生名希林,小字友棠。”
狄希陈听了这名字,方晓得真是他一家儿,狄家为什么搬家,不与房族来往,他也听素姐说起来,没想到今儿让他遇上一个,还请到自己家里去了。虽然不晓得老头老太现在有没有跟他们来往的心思,这么半夜,又是个小屁孩,要扔了他下车,明天只怕狄希陈的名声就臭了。只好笑了一笑道:“在下名希陈,字友苏。我们是堂兄弟呢,你是几房的呀?”
狄希林恭敬道:“我是四房的老九,”又停了一停,还要爬起来给哥哥行礼,狄希陈实在有些怕了这个小古板,忙按住了他连声说回家再行礼不迟,两人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