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天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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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掩上她的眼,“去去,回床上捂耳朵去睡。”
一手正打算阖上窗户,那男人却猛然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窗边的我,淡定的目光射来,覆在姚舒幻身上的躯体倏地一僵。没有惊慌,也没有尴尬,一双深眸只是定定的望向我,许是在想已是深夜我为何倚在窗边,且带着一丝丝笑意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鱼水交合。他试图在那么一瞬读懂我,而我……不会给他这机会,我望着他淡淡展开笑颜,那笑容想要告诉他,陆离你终究读不懂我……
轻轻阖上窗户,把思良送回内间。
随意抱了把琴。大开殿门。迎着对面地殿阁。端坐于琴前。手指随意地轻轻拨弄。我并不善弄琴。此刻偏偏生了这闲情逸致。夜色已寂。却想看穿外间涌动地风究竟是何般涌动。
对面地殿门缓缓拉开。陆离穿戴整齐地站在殿外。定定地望着这边殿阁中地我。似乎要说些什么也终是没有说出口。他转身离去。身后一身凌乱地姚舒幻已追赶不及。她扶在门边同样凝视着我。不同地是。眼中是那丝隐隐地愤恨。
夜里睡得迟。早晨醒来地很晚。直到卯时才去奉了茶。沉香木地书台。燃着香烛。他凝神在写字。
我慢慢地为他沏茶。淡淡地茶香静静地升腾。我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了头。缓缓放了笔。遣退了宫人。凝视着我。
“昨夜——”他欲言又止。
茶已冷,我轻推至他手前,“这是一早取梅叶露水泡的,养身。”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峻。
“昨夜你恼了我。”
凝望着他,没有怨恨,只有悲凉,“你恼得不是我,恼的是昨天被我看见那幕,恼的是我将你看作荒淫之人。”
“住口。”他的声音很轻却有力。
“有些话,就算我住口,你心里也明白。”
“你在意吗?”这四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
我一手拨开他紧攥的手,“那你可得告诉我,我还有在意的资格吗?”
一丝潮气漫上,眼睛不知何时湿润。原来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在意那个位置,所以才会如此介意姚舒幻,介意她坐上了我从前的位子。
他沉了口气,眼神一望无底,那里仿佛都是伤,“你若在意……”
“你还能怎样?我知道,你只是做了你能做的和你应该做的。还能怎样?真能为我能抛一切于身后吗?怕是你抛不起吧。”勉强撑出一丝笑意,“本是我要的太多了,明明告诫自己有些事情不要去想,可我控制不住。从前的容昭质还可以大度,可我现在连大度的资格都没有,我还能怎么在意?”
他已偏头不看我,僵直着身子想要走出殿外,只走了几步,却突然栽了下去……
我自他身边走出大殿,拉了殿门,冷风吹来,理理自己些许混乱的头绪,看着候在外面的刘公公面无表情道,“公公,去看看吧,王爷晕倒了。”
话音光落,三两个宫人忙冲进了殿中,我冷眼相看,不过就是晕倒了。
陆离倚在软榻上,一脸疲惫。
我跪在一旁,候在一边的贾嬷嬷瞪了我一眼,恨恨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不知王爷几日通宵达旦,这些日子要禁止女色,禁止过怒,你在跟前是怎么伺候的?”
我清清喉咙,气定神闲:“嬷嬷错了——”
话一出,众人瞪大眼珠望着我。
“惹王爷动怒并不是奴婢的本意,况且奴婢是真心为王爷的身体着想才做出了让王爷动怒的事。”我不等嬷嬷的怒骂,便径直说着。几个嬷嬷面露难堪之色,又都纷纷望向陆离,等着他动怒惩处了我,不想,陆离倚在床头,只是淡淡笑着,轻咳了几声,什么也不说。
我吐了口气,继续说着,“禁女色这种事,奴婢自然不敢帮王爷做主。可是王爷昨夜执意临幸王妃,奴婢自知不能劝阻,只得大半夜弹琴,惹了王爷的雅兴,忿忿而出。所以今天,对奴婢动了火。再怎么样,奴婢也是出于对王爷的着想……”我不再说下去,否则就太露骨了。总之把大部分原因推在陆离身上,一部分推给姚舒幻,剩下的微不足道的就归我揽着,我也不在意。
嬷嬷看了一眼姚舒幻,碍着她地位高不敢说什么,只好望向陆离,等待他的定夺。
陆离掩住笑意,一直看着我,轻轻点头,“这小丫头说的……却也是实情。是本王大意了,怨不得别人。”
恐怕是提及了昨夜之事,姚舒幻已然变了脸色,偏头看向陆离。
陆离自是懂姚氏的意思,眼神随即冰冷下来,淡淡的,“不过——你这奴婢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免不了责罚。”
我扫了他一眼,就是要让你难堪。
“本王——罚你。”他微蹙眉,在思虑。
姚舒幻一步走上前,一手已经握上陆离,娇声说着,“听说她现在在央敕宫伺候,正巧那里净房的几个奴才病了,就罚她去添个人手吧。”
陆离一愣,不反对,也不赞同。
“毕竟是朝阳殿的人,这样不大说的过去吧。”几个嬷嬷也犹豫了。
“王爷——”那女人改拉着陆离了,“不管怎样我现在也是代政王妃,代皇父罚两个丫头也是在道理之中吧,家父也常说,奴才治不好是主子的失德。”
她倒是时候搬出他父亲。
陆离当然听得出来,笑着一把搂过姚舒幻,“好。就由了你。”
刷马桶……姚舒幻你千万要站住脚,否则我治你绝不是刷马桶这么简单了。
呆坐在后殿的脏水池边,身边有人蹲了下来一伸手拿了池子里的刷子,我回头一望,是小语,她竟没有随林贵妃移驾。她没看我,只是笑,“你这细嫩的人,哪干过这个?我来帮你。”
“怎么你也听到我的糗事?”我笨拙的刷起一支马桶,却又屏着气,小语看我这滑稽样,不禁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又停下来叹了口气,只听她轻轻的嘟囔,“从前我跟我主子也受过这样的罚。”
“你主子?”
“是从前的主子。”小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从十三岁就跟随我主子了,那一年母亲病逝,父亲却流连于风月之所不肯回乡治丧,母亲葬后,他便又领了女人入门。”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
“是,我在来京城的路上遇上歹徒,是主子出手搭救了我,她当时正要嫁入京城。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追随她,跟着她入庞府,看着她被小妾欺负,最后,她娘家势力覆灭,我们就被府上的小妾罚去干刷马桶的差事,一干就是一年。”
她说的主子,难道是……只觉是什么卡在了喉中,我忙拉上小语的手,“你说的主子,是不是——”
“你这丫头,不是说了吗?让她一个人洗,你也想受罚了是吗?”猛传来秋姑姑的骂声,我拉着小语的手忙甩开。小语无奈的站起来,担忧的看了我一眼,我安慰地望着她,她一叹气向秋姑姑跑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中殿。秋姑姑在我身边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心里一叹,秋姑姑毕竟是姚舒幻的人。我站起身想回她几句,许是站的猛了,头一昏,脚下滑了一下,整个人由后跌入了脏水池。只觉得呼的一下,从头到脚都是恶心的气味,湿漉漉站在池中,浑身都是污水,浑身都是恶臭,自己都厌恶自己,狼狈地一动不动地立在池中。耳边是几个围观姑姑们此起彼伏的笑声,她们边笑边转身离开,是要急着把这趣事告诉姚舒幻吗?
灌了水的双腿在水池中很艰难才迈开步子。
眼前却伸来那只手,手停在半空……
望着他的手,我怔住,虚弱的笑容静静在唇边绽开。
我也伸出手——
两只手靠近……
指尖触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长年握刀,竟是这般粗糙……
第三十章 不识
我被那寒冰一样冷峻的男人从池中硬生生的拉了出来。
“我身上脏——”我一连往后躲,连声音都在颤抖。
他却不在意,脱下袍子,披到我身上。我惊讶得看着,是,背影都是这么像,无法控制睫毛剧烈的颤抖,泪水顷刻间涌满眼底,呼吸变得很轻,泪呼的砸了下来……
他不解地望着我,他很少说话,以至于出声都是这么轻,“女孩子……哭花了脸可不好。”
风夹杂着春日的寒意,我的脊柱一阵僵直……
女孩子……哭花了脸可不好……
脑海中有什么在轻轻剥落,记忆中也有一个少年,他寂寂的看着我,微微一笑,说……女孩子……哭花了脸可不好……
他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也不差。
泪水蔓延在脸颊,缓缓流到胸口,视线一片模糊,白茫茫的雾,玄,是你吗?
不想思考,只想把他看清,一手紧紧攥住他再也不想放开。
“只是一个梦!你还好好的!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原来你还好好的……”我笑着,也哭着。“我错了,我发誓我往后再也不对你说话大声,再也不对你凶,再也不骗你,我不再偷偷跑出府,也不再惹你生气,总之你说什么我都听!……求求你,不要为了我去死,不要丢下我,可不可以再也不要让我做可怕的梦……”
用力哭着。彷佛只要用力。就可以不相信。就可以有幻觉。就好像。真地是你。
睁开双眼。朦胧中看着小语在一旁照应。
身上地衣服已经换过。却依然有脏地感觉。蹙眉坐了起来。
小语笑着走上来。“莫要蹙眉了。我啊给你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是新换地。我就跑开一会。你怎么就狼狈成这样?辽国那位爷抱你冲进来时。我都吓了一跳。差点认不出你来。”
小语摇摇头把汤水递上来。让我一口气喝了暖身。
我挣扎着起来。想起还有回到后殿。
小语拦了我道,“这回用不上你去了。你的狼狈真是一传十,十传百,王爷都知道了……刚派了宫人把那些都弄好了。”他看了场好戏,再来装好人吗?
想起之前小语说过的那些话,把她拉到了身前,“小语,你从前的主子现在在哪里?”
小语怔住,目光凉了下去。
“她现在还安稳吗?”这个答案我急切的想要知道。
“主子一年前已归隐。”她面无表情回道。
顿感释然,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活着就好,原来你是受容惜月指使潜于宫中。”
听我直呼出主子的名讳,小语终究难掩惊诧之色。
“你…到底是?”
“如果可以,我想见一见你的主子。”我握着小语的手一紧,“你能为容家忍辱至今,我容家所有人必当感念在心。”
回到前殿,摇着隐隐作痛的头,猛地撞上那高大的身影,重重倚在他怀里。
迷糊着抬头,迎上冷冷的目光。
想起池边的事,不免还有些尴尬,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低着头,“耶律将军——”
他不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愈深。
我被看毛了,只好硬着头皮,“刚脏了将军的衣裳,奴婢想帮您洗。”
“不用了。”
“将军——奴婢之前要是说错了话,您别在意。”
“你为什么——”他的声音重重的,每一个字都压得我不能呼吸,“要这般忍耐。”
忍耐?难道他真的看得出来。深吸口气,仰起头,冲他一笑,呼吸很轻,“奴婢——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可以忍耐再忍耐,且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他眼瞳深处是炯炯的亮光,“守护吗?”
“是呀。”我定定的望着他,“难道你没有过吗?”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想要珍惜的人,所以觉得幸福。这样的话,是玄说的。我偏偏在执拗,执拗眼前的人是他。
他冷冷一笑,眼神扑朔迷离,“我没有过。”他转身离去,腰间的饮马刀明晃晃。
“你等一下。”一个健步已经挡在他的身前,“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什么?”
急于求证的心情根本无法抑制,一只手已经漫上他的肩头,他惊觉一手抽刀直抵我喉间。
“你以为我会伤你?”我有些无奈地笑笑。
“要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吗?”
手腕上用力撤下他的领口,侧身躲过他直逼上来的饮马刀,眼神落到他左胸口上那道惊人的伤口,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僵住,饮马刀划过颈间,他意识到我的停步,猛然撤回刀力,刀猝然落在地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有些恼怒,不去管落地的刀,看着我,目光寸寸俱冷。
我愣愣的回神看着他,又看看他胸前的刀疤,“你的刀疤,是怎么来的?”
他已收了领口,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份嫌恶,“你们汉人女子还真是奇怪。”
“刀疤是怎么来的?”
他一诧然,“阵前受的伤。”
“是吗?”我轻笑,“他们是这么告诉你的吗?还是你这么告诉自己?这样活着很幸福吧,如果可以我也想这样活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懂。”死死咬了唇,“你有没有想过要报那一剑之仇,如果你遇到了那个在阵前伤你一刀的人,你会怎样?”
“杀了他。”他回答得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你不该的,你不该说喜欢我是真的。”有些落魄,更多的是绝然,我渐渐回身,想要离开。
“我这么说过吗?”
闻言身子一陡,再迈不开步子。
“我做萧玄的时候,是这么说了吗?”他说的漫不经心,就彷佛在讲一段他人的故事,“我有过许多名字,刘夏,方子鸣,乔卜涣,还有很多。萧玄也只是我熟悉的其中一个名字。每一次任务就会有一个名字,有的任务常达多年,有的只需要几个月,任务做了太多,会留下不少债,所以每一次任务后都要及时清理掉那些再无纠葛的事情。”
原来只是一场任务吗?我对于你,就是简单的一场任务。
“你设计了自己死在我手中,一个对你来说很完美的死法。”我轻轻的笑,不想再为他留一滴泪,“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有的时候为了脱身需要,这也是方法之一。死,对我而言,可以尽快接手任务转入下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