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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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相国搅扰宴集多有得罪了”
尽管旁边就是歌舞;但来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从容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地说道:“有人首告洛阳县主簿王钧坐赃;因而我奉命将其下狱究办”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万年令韦拯的兄长;御史大夫韦抗
宇文融对这位御史台的顶头大上司原本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可见其竟然挑在张嘉贞最高兴的时候突然杀了进来;而且还要立时拿人;他顿时生出了深深的兴奋感;而李林甫亦是瞪大了眼睛;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今天真的是来得值了;居然看到这么一场大戏”
终于赶上了这一天张家上下宴集喜庆的ri子事发;可是好大的打脸
杜士仪借着低头喝酒隐去了面上那扬眉吐气的笑容;耳朵却竖起来听张嘉贞如何处置。果然;就和张嘉贞那一贯的强硬xing格一样;当此之际;这位中书令竟是还恼羞成怒地质问道:“圣命拿人?莫非你得到圣命的时候;就正好是我宴集之ri?韦抗;你是存心的”
韦抗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张相国苛责了。我领命之时恰在午时;正因为圣人震怒;所以确实忘了今ri是张宅新楼落成;正在宴集。不过;到了洛阳县廨我方才得知;王钧区区一个洛阳县主簿;竟然能够在这高朋满座之所有一席之地?”
韦抗这词锋;张嘉贞还是第一次领教;一时即便气得脸都青了;却难以再拿话头挡住。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王钧那一席一眼;见这始作俑者竟是已然失态得醉倒了过去;他便对张嘉祛吩咐道:“派两个人先带他去醒醒酒;然后交给御史大夫”
务必要先稳住王钧;使其不要随便开口攀咬
第三百六十五章 报应不爽
宴集之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让张嘉贞和张嘉祛心头yin霾重重;就连席间为之心腹的苗延嗣等人;也全都是心中沉甸甸的。至于那些被邀了来锦上添花的众多宾客之中;张说面露关切之sè;源乾曜蹙着眉头;裴璀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叩击面前的食案;其他高官亦是多在沉吟此变故背后的深意。
倒是低品官员就没有高官大佬那样的矜持了。宇文融便有些兴奋地轻声说道:“张嘉贞看来是失却圣心了”
“完全失却圣心倒也未必;可陛下不如从前那般信赖他;这是必然的”李林甫如是嘿然一笑。
而杜士仪和王缙相视一笑;最后借着喝酒遮掩了那如释重负。须臾;就只见刚刚被张嘉贞命人带去醒酒的王钧失魂落魄地回转来;脸sè一阵青一阵白;而头发上还湿漉漉的;显然这骤然醒酒绝不是用的什么温柔手段。他环视满堂;见宾客们几乎无一例外用轻蔑或鄙薄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张嘉贞的眼神犹显冷冽;再想想刚刚别人为自己醒酒时的jing告;他更是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难不成他这一腔心血便完全白费了?
等到王钧被押走;尽管张嘉贞张嘉兄弟仍是殷勤宴客;可气氛既坏;接下来自然是没什么人有兴致;不到半个时辰便曲终人散。众人各自车马归去时;张嘉贞吩咐张嘉祛在门前相送;自己却立时把苗延嗣都召入了书斋。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苗延嗣问道:“王钧若真的贪赃;你以为会处以何刑?”
“这个”苗延嗣犹豫片刻;最终轻声说道;“圣人对贪赃素来深恶痛绝;若是其贪赃数目真的不小;兴许有可能仍是殿庭决杖;然后配流。”
“可张说源乾曜;还有杜家那小儿;此前都曾经一再劝谏不可廷辱大臣
“相国;此一时彼一时;姜皎毕竟曾是楚国公;而裴柚先功臣之后;又为广州都督;自然是一等一的大臣。而王钧何等人?区区洛阳县主簿;又曾经在酒肆和闲汉斗殴;林林种种尽失官体;圣人若是真的要杀一儆百;难道还会有人为此等人求情?而相国若要摆脱于系;恐怕就在此节快刀斩乱麻”
张嘉贞苗延嗣悄悄密谋的时候;杜士仪和王缙一路疾驰回家;便得知崔俭玄已经来了。等到二人进了书斋;就只听崔俭玄兴奋地迎上前来:“御史大夫前去张家要人的时候;张嘉贞是不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是宰相;怎可能这儿没城府?”杜士仪笑着摇了摇头;见崔俭玄不免有些失望;他便安慰道;“只不过心里气急败坏是肯定的。如此让他下不来台;恐怕他为相之后还是第一次”
“哼;有一就有二;就要让他不能翻身”崔俭玄扬了扬眉;这才眼巴巴地问道;“接下来于什么?”
“这事情已经出了;别人落井下石也好;雪中送炭也罢;和咱们却再没多大关系。接下来;自然是好好查证姜四郎那信上所言的另一桩事情。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绝对大意不得”杜士仪顿了一顿;想到御史大夫韦抗查证此事;他便又添了一句;“王钧就算一时不招;也有人会把王钧为张嘉贞修宅的事查出来。”
见崔俭玄果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杜士仪不禁笑骂道:“你是正月就要去考明经的人;别分心太多。马球赛就只剩下最后几场了;届时御前献艺时;如何取悦圣心;先去好好想想这个查证的事情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
“考考考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考试了”崔俭玄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见王缙一脸的幸灾乐祸;他眼珠子一转便嚷嚷道;“王十五;我家九娘让我捎话给你;她约了安贞县主比做诗;让你去给她当智囊”
杜士仪立时给逗乐了。见王缙满脸苦sè;他便立时于咳一声道:“去去崔十一你直接带着王十五走就是了;我这儿眼下也用不上你们”
等到崔俭玄笑眯眯地拉着王缙走了;杜士仪这才回座坐了下来;思忖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然而;一想到王守一做下那等卑鄙无耻的事情;除却那条禁令之外;竟然无损分毫;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
王钧在御史大夫韦抗从张嘉贞这个当朝宰相宴集的宅子中带走;此事自然在京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眼下闲散得什么职司都没有的王守一;在得知消息之后先是嘿然冷笑连连;继而便没了幸灾乐祸的兴致;竟愤怒地砸了手边的一只笔洗。见婢女们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收拾;他不禁越发愠怒;冷哼一声便起身大步出去。
“来人”
“国公有何吩咐?”
“二郎的婚事;还是照原来的样子;但是”尽管是为了打消别人对于自己因觊觎王元宝家产;这才为子求娶王氏的印象;王守一不得不快刀斩乱麻给庶子定下了一门亲事;又立时三刻娶亲。此时此刻;他顿了一顿;便继续说道;“给我大发请柬;务必把宁王等诸位大王;还有那些贵主都请来。哼;文武非至亲不得入诸王和外戚驸马之门;可总不成连诸王贵主和驸马之间的往来都要禁绝”
“是是是”
王守一的请柬不但发给了那些亲王公主;连那些嗣王郡王和县主等等都一个不漏地发到了;当杜士仪又一ri赴宇文融之约时;从李林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不禁愣了一愣;随即便哑然失笑;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说道:“他为庶子娶媳也要如此粉饰门面;还真的是以为今ri还是从前那些嗣王郡王;如今都不得再出外为都督刺史;收入何止锐减一倍;哪里还乐意敷衍他?若是如宁王这样地位尊崇的推辞不去;到时候”
说到这里;杜士仪就打住了。而宇文融和李林甫何等聪明人;打了个哈哈便岔到了其他话题。等到杜士仪委婉向宇文融试探了关于税制改革的话题;发现这位被天子誉为计臣第一的jing于能员;对此亦是顾虑重重;他想到宋憬从前的告诫;也就再不提这一话茬。而等到他告辞离开之后;宇文融便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哥奴你是三十许;而杜十九郎却要到明年初才刚好二十。如此年轻便官居左拾遗;几次三番为圣人赏识;后生可畏啊”
“宇文兄所言固然不错;但正因为年轻;杜十九郎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师;势必要出外的。”李林甫笑眯眯地捋着下颌几缕长须;轻声说道;“而宇文兄只要能够把括田括户之事推行到底;圣人绝不会舍得放你外任。你刚刚升任殿中侍御史不久;陛下便点了你为覆囚使;可不是大显器重?更何况;我从惠妃那儿打探得知;陛下曾几次透露;对你还有大用”
尽管大器晚成的宇文融看着锐意进取的杜士仪;颇有一种恨不正当年少时的遗憾;可李林甫这话无疑让他心中大为舒坦。尤其是大用二字;让他不禁大有jing神。然而李林甫却狡猾地避过此节不谈;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十九郎所言之事;倒是好主意。王守一此人害我舅父丧命汝州;眼下治不了他;让他颜面大失也是好的宁王那边;我自有办法”
十一月十六;正是王守一娶媳之ri。然而;也就是在这一ri清早;宁王宅中突然派人来说;宁王昨ri偶感风寒;一时身体沉重;不能前来观瞻这喜庆之礼;故而提早命人送来了贺礼。尽管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宁王是天子都要敬礼的长兄;王守一自然也只能认了。可谁知道如此一起头;申王、岐王、薛王;这三位天子亲弟竟是全都派人来说没法参加。其中岐王的理由最为奇葩;竟是说自己已经醉死在床
王守一板着脸送走了三家信使;当即气咻咻地再次砸了一个杯盏。可是;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自然深恨王守一;两人打发了一拨人前来知会;道是这几ri要闭关清修;不理俗务。有他们俩做榜样;其余贵主也都使人送礼;自己却以各式各样的理由不来。待到晚间迎娶时;新人青庐拜堂;而喜堂之中空空荡荡;宾客就只有小狗小猫两三只;就连蔡国公主这嫡母也借故不到场;气得王守一几乎倒仰
驸马郎娶媳;宾稀客绝
也不知道是哪个促狭鬼如是打趣了一句;转眼间各方就都知道了。那户与王守一联姻做了亲家的自然是后悔不迭;而硬着头皮去赴宴的更是懊恼自己消息滞后。一时间;王守一竟成了莫大的笑柄。而作为绊住了宁王的最大功臣;武惠妃便笑吟吟地对瑶光道:“想让宁王给他做面子?那也得他自己聪明才行纵不是哥奴使人求我对宁王说一声;就说玉真和金仙二位贵主差点失去了一个好徒儿;岂还会任由他王守一耀武扬威?”
而在御史台收押了王钧;历经数ri的审讯之后;便将结果呈报了天子。李隆基在得知王钧这小小一个洛阳县主簿;竟然累计受赃六千贯时;又惊又怒的他便越过大理寺;直接令中书省拟了制书。
当庭杖毙;以儆效尤
第三百六十六章 速刑杖杀,灭口遭疑
世人皆以为廷杖大臣;明朝最甚;然而唐自武后起;杖责大臣就渐渐成了家常便饭。虽未必如明代那样;但凡忤逆圣意便往往以杖责廷辱;一时成就了士大夫受廷杖反扬名的畸形价值观;然而;武后年间是杖责忤上大臣;李隆基是杖责犯法大臣;这杖刑甚至杖杀;前后的例子已经不能尽数。
因而;捏着杖杀王钧的制书;杜士仪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封还过杖责姜皎的制书;又在杖责裴柚先的问题上谏劝过;而今王钧因受赃而由天子制令杖杀;他若任其从手边就此而过;那也就显得毫无原则了。就算他是揭出王钧之事的始作俑者;此人贪赃枉法;还贿赂求职;确实罪责非轻;可即便按律当死;也不当如此之死再者;正有人想着杀人灭口呢
“王钧洛阳县主簿;非监临主司;其受赃当以坐赃致罪论处。其受赃六千贯;远过三十匹之数;上负天恩;下愧民心;罪莫大焉。然永徽律疏有云;诸坐赃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以王钧之罪;当徒三年;若以其罪重;以监临主司律重处;亦只绞刑。臣左拾遗杜士仪;据实上封”
这一上封到了门下省侍中源乾曜面前;这位不哼不哈的老好人简直给气乐了。有心把杜士仪叫来责备一番;可他又知道这小子的牛脾气。可若是不责备;他实在难以想象这东西到了御前的后果。思来想去;他索xing袖了此物往见张说。果然;这位兵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见了此书;登时眉头一挑。
“后生可畏”张说用手指弹了弹这一张白麻纸;面上露出了激赏之sè;“他此前封还杖姜皎的制书;还有人责他徇私;可之后在御前因裴柚先之事而陈词时;在我们三个宰相面前;他仍旧侃侃而谈;现如今这王钧分明罪莫大焉;而且与他无亲无故;他却依旧按律上封;这对律法的熟悉;竟不逊于法吏;更难得是这份胆子源翁来见我;无非是出自一片爱护之心;既如此;我们这两个宰相替他担待一二又如何?”
“咦?”源乾曜一下子愣住了。
“王钧固然可恶;但确实是罪不至死。尤其杖杀;更是不足以为成例。你我二人联名上奏;杜十九郎的上封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如何;源翁可愿和我同进退?”
源乾曜素来秉承的是缄默是金的原则;可对张嘉贞的咄咄逼人;他已经厌烦透了;如今既知道王钧和张嘉贞中间不清不楚;他才懒得帮其说话。然而;张说这话里话外的暗示却提醒了他;张嘉贞既是曾经打算举王钧为监察御史;那又怎会轻易就从圣命拟了如此杖杀的制书?
他的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说之此言有理;既如此;就算我一个”
快刀斩乱麻让王钧没法开口;这就是张嘉贞原本秉持的宗旨。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按照苗延嗣的说法;杜士仪应该不会再多事;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可那个他在背地里诅咒痛骂过无数次的ru臭小儿;竟是再次上封若是单单此人;他此次有足够的把握挑起天子的反感;可谁曾想张说和源乾曜竟然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也跟着一块上书谏劝;建言按律处置
好在奏疏送入宫中之后;这一次李隆基仿佛并未为之动心;依旧下令一如前议;且齐集文武百官于明堂之前观瞻行刑。前一次姜皎决杖;百官并未亲临现场;这一次虽未至于大朝会那般热闹;但常朝官站在重新改为明堂的乾元殿下头;吹着瑟瑟寒风;眼看着那刑杖重重地打在王钧的背上;带出一道道血痕;心中无愧的固然还能沉得住气;心中但使有些不得劲的;无不感觉到从脚心冷到头顶。
“圣人是真的对受赃枉法恨之入骨啊”
旁边左拾遗窦先那轻轻的嘟囔声传到杜士仪耳中;他登时心中冷笑。李隆基痛恨的并不单单是受赃;更是在东都洛阳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