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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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是真的对受赃枉法恨之入骨啊”
旁边左拾遗窦先那轻轻的嘟囔声传到杜士仪耳中;他登时心中冷笑。李隆基痛恨的并不单单是受赃;更是在东都洛阳这种要紧的都畿赤县;竟然存在这样的害群之马;而且还险些混入了御史台;身为天子却险些受人蒙蔽真要说贪赃枉法;纵观朝野;受赃的何止一个王钧?完善的律法无人遵守;无人监督;天子又更喜欢凭个人喜好处置人犯;怨不得ri后埋下祸由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就只听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吃了一惊的他抬头望去;就只见居中受刑的王钧一改最初的挣扎呻吟;竟已经伏倒在刑凳上一动不动;口中仿佛刚刚喷过鲜血;头前恰是一摊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面对这情景;四周围也已经起了一阵阵的sāo乱;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听到宇文融那惊讶的叫声
“这才三十四杖当初如楚国公这等老迈;受杖六十尚且暂时完好;更何况王钧还正在盛年?”
宇文融这质疑声顿时引来了众多附和;一时间;四下一片哗然。张嘉贞面沉如水站出来厉声呵斥了那些出言议论的人;又对着宇文融恼火地斥道:“宇文侍御;你既深得陛下信赖;又身为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当此之际不知道弹压众人;还激起众臣失仪;未免太过冲动莽撞了”
听到这话;宇文融本就看不上张嘉贞自以为是的嘴脸;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相国见谅;我实在是没想到这王钧竟然会这么快就被杖杀圣人令我等观刑;原是为了以儆效尤;可如今这架势;分明是有人生怕王钧说出了什么来;所以速刑杀人所以;你说我身为殿中侍御史;首要职责是弹压其他议论的人?不;如今我的首要职责是先彻查此事中可有徇私枉法;甚至于草菅人命杀人灭口之处来人;将这行刑的二人拿下”
王钧受杖不过三十许就口吐鲜血而亡;继而张嘉贞怒斥宇文融;宇文融却突然更加强硬地暴起发难;这一幕一幕简直让所有人全都感到目不暇接而两个行刑的皂隶见自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慌忙齐齐双膝跪下道:“相国;某只是依照从前的旧例行刑决杖;并不敢有丝毫轻重之分”
杜士仪见宇文融竟敢和张嘉贞针锋相对;他便也扬声说道:“我听说;杖刑之法;有轻有重;常行刑的皂隶;都是自幼历练出来的。常以一张纸垫在丝衣之上;能够让丝衣无事;而纸张打成碎末;又或是在纸下衬着石板;纸完好而石板尽碎;这才算是出师因而;受杖之时;若是厚厚给钱贿赂;则外间皮开肉绽青紫处处;其实却丝毫不曾伤筋动骨;若是不给钱;或是受人嘱托;则外表看似轻微无伤;内中筋骨甚至肺腑全都重伤;别说打死当场;就是抬回去的时候看似完好;事后也会立时三刻一命呜呼”
尽管常朝官员多数都在三十往上;不少也曾经做过外任官;但洞悉这等杖刑之道的却寥寥无几。因而;杜士仪这慢条斯理开口一说;不但那两个行刑皂隶为之sè变;张嘉贞也是心中咯噔一下;惊怒得无以复加
这时候;杜士仪又对源乾曜和张说拱了拱手道:“源相国;张相国;宇文侍御虽则看似冲动;却也是一片公心;今ri之事;本圣人jing戒百官;骤然出现如此变故;怎可不行彻查”
苗延嗣在宇文融突然杀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好;待见杜士仪突然更是犀利地一语中的;他亦是更明白事情不妙。此刻见源乾曜和张说对视一眼;分明仿佛有些默契;早就悄悄来到张嘉贞身后的他立时低声提醒道:“相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行刑之人可什么都不知道”
张嘉贞这才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会儿要是还拦着;指不定就真会被人认为王钧和自己有什么不清不楚了于是;不等源乾曜和张说开口;他便当机立断地喝道:“先将此二行刑人拿下源翁;说之;我等立时去面圣”
对于张嘉贞这陡然之间醒悟过来;张说却只是嘴角一挑;仿佛并不在意。然而;源乾曜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此事是宇文侍御先提出的;杜拾遗又点明了关键;让他们俩也一块去。如此圣人若垂询;也更容易说得清楚。”
“那就如此。”
不论张嘉贞有多不乐意让宇文融和杜士仪出风头;可如今大势已成不可阻挡;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把自己摘于净了;因而只能把心一横答应了下来。等到那两个倒霉的行刑皂隶被人拖了下去;而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王钧也被人抬了出去;又有人来担着水冲洗地面;四周围的文武百官;却仍旧对刚刚的事情议论纷纷。
这其中;李林甫便不无殷羡地看着那三位宰相和杜士仪宇文融离去的方向;心中隐隐还有一丝懊恼。可想到舅舅临终前还告诫自己不要立时锋芒毕露;他便渐渐定下心来。
他虽不如杜士仪年轻;但却比宇文融更有年龄上的优势。三十许而官居五品太子左谕德。即使这些官职都并非清贵的实职;但只要品级到了;届时有人愿意提携同列;他便能立时一飞冲天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圣心何在
宣政殿中鸦雀无声。
三位宰相都是常常踏入此间的;而宇文融和杜士仪;大约也是七八品的官员之中;面圣最多的。此时这囊括了老中青三代的宰相站在空旷的大殿上;面sè固然沉肃;但心情却各自不一。然而;死板一张脸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却用犀利的目光在五人脸上扫来扫;突然沉声迸出了两个字。
“荒谬”
这却也不知道是在谁。见谁都不吭声;他方才一推扶;就此站起身来:“洛阳县主簿;虽看似官卑职小;却是在赤县任官;也就是被人称之为清官的要职;这王钧却无视律法;贪赃不;还在酒肆与民斗殴;简直丢尽了大唐官员的脸面偏偏这儿还有两个宰相一个左拾遗上书;言道朕杖杀此人不当哼;朕恨不得将其拉到天津桥外天街之上;当着东都洛阳上下百姓的面活活打死了他”
张嘉贞听到天子这话中无疑是责备张源乾曜和杜士仪多事;心中不禁暗自称快。可他这高兴劲才刚刚提起来;就只听李隆基词锋一转;脸sè突然又和颜悦sè了下来。
“然则杜拾遗年轻气盛;熟读律法;这份忠心体国的心意;朕取了。之和安阳的建言;朕也知道你们的苦心。只不过杖杀固然是非刑杀人;朕却取的是其震慑之意再者;王钧不同前人;卑鄙可恶;贪得无厌;正当杀一儆百;为百官之戒”
见张源乾曜和杜士仪均长揖施礼;李隆基自忖这长篇大论足以⊥三人服膺;这才淡淡地道:“不过;你们刚刚;行刑之际;王钧只受杖三十余便一命呜呼;疑是有人唆使行刑的人;此事着实更为可恶三位宰相既然ri理万机;此事也不劳你们再过问;宇文融;你既然此前便充覆囚使;杜士仪;你身为谏官;就由你二人前审理那行刑的二人事后详加禀报;朕等着结果”
“臣遵旨”
“好了;尔等都退下吧”
等到五个人鱼贯退出了宣政殿;宇文融便笑眯眯地邀请杜士仪直接御史台;而张则热情地请源乾曜自己的直房闲坐喝茶;这两两一走;剩下张嘉贞孤零零一个时;他这才陡然间想起;刚刚除了刚刚入宣政殿陈词之际;自己也过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而且;天子训丨诫也好;派任务也好;都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而张源乾曜显然打算联;而杜士仪和宇文融据言一直都走得颇近;就如同眼下他孤身一人一样;他竟是被人孤立了;圣眷似乎也有些岌岌可危
如果圣眷依旧如当年有人诬告他最终却遭反坐那样;天子何至于在他宅中新楼竣工之时;让韦抗登门抓走了王钧?
御史台分三院;侍御史居台院;殿中侍御史居殿院;而监察御史居察院。而宇文融尽管先是监察御史;然后又升殿中侍御史;但实则一直没有真正履行过御史的职责;而是担着权力远大于御史的使职;先是搜括逃户使;其后又是推勾使、括地使;如今则是覆囚使;于是;他在长安御史台时便有单独一处院子了;现在在东都仍然如此。此刻;他带杜士仪踏入的就不是御史台三院之一;而是属于自己的推勾司。
“今天能够当众立威;君礼贤弟功不可没”宇文融笑呵呵地吩咐人给杜士仪上浆水;又抬示意人在自己对面坐了;这才目光炯炯地道;“若是君礼贤弟信得过我;这王钧速刑而死的事;我占个先如何?”
宇文融野心勃勃极其爱权;杜士仪早就心里有数;此刻便直言不讳地问道:“宇文兄年纪阅历都远胜于我;我本该让贤;只是我想请教宇文兄;你打算往哪个方向查?”
“自然是张嘉贞这宰相假公济私。君礼贤弟不会不知道;王钧此前一直在为张嘉贞翻修扩建宅子吧?”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王钧是个低调不张扬的人也就罢了;可既然有了斗殴那一出;之后又为人揭出贪赃;又在张嘉贞的家里被抓;如宇文融这等仔细的人侦知到此人和张嘉贞的勾当;那就不足为奇了
杜士仪心中明了;口中却问道:“宇文兄;恕我直言;当初御史大夫能够到张宅亲自拿人;你觉得刚刚所言此节;陛下真的不知情?”
宇文融正处在兴奋的劲头上;杜士仪这一;他猛然之间醒悟到;当今天子素来自诩智珠在握;事事洞察;王钧虽只微不足道;但劳烦御史大夫韦抗亲自出马拿人;而天子又制令杖杀;杜士仪这左拾遗和张源乾曜两位宰相先后建言;这其中的微妙之处着实值得商榷。他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最终轻轻舒了一口气。
露出了一丝笑容的他冲着杜士仪拱了拱;极其诚恳地道:“多亏君礼贤弟提醒;否则我这穷追猛打;兴许就违逆圣意了那依你之意”
“王钧既然是功利心极强;却又无甚能耐的人;曲意巴结的兴许不单单是张相国一个。张相国一节;咱们为尊者讳;不妨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至于别的可以穷追猛打的人;不妨拿一个两个出来;如此也就可以交待了。当然;一切听凭宇文兄做主;我愿附骥尾。”
又肯出主意;又肯不居功;宇文融当然知道杜士仪就算再有清正之名;也不至于这般便宜自己;因而;他不禁眼神闪烁;越发谨慎地问道:“君礼贤弟就一无所求?”
“无他;惟愿他ri宇文兄腾达之ri;能够举荐宋开府。”
此话一出;宇文融登时为之动容。宋憬和杜士仪这一对忘年交相知相得;这并不是新闻;可杜士仪如今这般直截了当地提出;不但显出其和宋憬之间关系比人们猜测的更加亲近;而且还无疑透露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杜士仪对他极其看好要知道;时至今ri;他还只不过是区区七品殿中侍御史
“好;若真的是承蒙君礼贤弟吉言;那届时我必然不负你今ri所托”
有宇文融冲杀在前;杜士仪依旧如从前那般清闲。这一ri午后;他便再次造访了金仙公主所在的道德坊景龙女道士观。寒暄几句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问起了王容的情形。
“玉曜虽受了惊吓;却是恢复得很快;只可恨洛阳县廨和河南府廨那帮人可恶至极;竟是河西匪寇所为我才不信玉曜这十几年都不曾遭到这般窥伺;如今就是拒婚王守一;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险境王守一还有脸给他家二郎娶妻大cāo大办;还想让宁哥岐哥和其他阿兄;还有我和元元这些贵主替他争脸面;他以为我们是那等阿猫阿狗;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做梦”
一直玉真公主脾气太急的金仙公主气恼得骂了两句;这才正sè道:“我已经放出话;玉曜是我之心爱弟子;下次谁若是再打她的主意;我就是拼却这个长公主封号不要了;也会让那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沉静内敛的金仙公主竟然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狠话;足可见前次之事把她惹到了什么地步。杜士仪暗自苦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略一合计便开口提到了王钧的事。见金仙公主点头表示也听过;他方才字斟句酌地道:“据言;王钧也曾经为了求官;私底下贿赂过王守一代为引见;这才搭上了张相国。
“哦?”金仙公主登时眼睛大亮;又惊又喜;“你不是正奉旨彻查;若是能顺便让王守一吃个大亏不行不行;王守一此人心狠辣;倘若是他因此视你为眼中钉就不好了。”
“他早就当我是眼中钉;多此一桩少此一桩也没关系。再;宇文融才是主导;我负责在旁拾遗补阙而已。”杜士仪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见金仙公主大大松了一口气;又笑吟吟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这才真心实意地欠身道;“观主从前助我良多;今次若能借此出一口气;我心中也能少些愧然。”
“我不像元元;对于交往文人墨客兴趣不大;你为人真xing情;言笑无忌;也算是合我脾胃。”金仙公主托着微丰的下巴;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只可惜;你官做得越大;ri后恐怕越不方便和我等来往。”
可这片刻的多愁善感之后;她就突然合掌笑道:“这样;我正好想让玉曜外头走走散心;你既然来了;就当个护花使者吧;护送她城外别院见一见元元。元元那座别院;你当初也是过的。她今ri正好宴客”
杜士仪不料想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眉头一挑就答应了下来。等到站在前院;等到了一身道装;面sè比以往更显宁静的王容;四目对视之间;两个都有无穷话想的人;最终只是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马出洛阳;策马走在牛车旁的杜士仪方才开口问道:“玉曜娘子;此前那桩惊险事故;不知令尊可担心否?”
“阿爷都知道了。”牛车中的王容语带双关地出了一句话;听到车外久久没有动静;她方才轻叹道;“只阿爷不知道是谁人所为;未免气急败坏。那心腹家人竟为外人收买;则令他更加痛心;如今家中上下正在清查整肃;没有一番大工夫恐怕难能消停。杜郎君;那时候多谢援;此前种种;都是妾身太过逐利;一时得罪了你。借此机会;一笔勾销如何?”
知道这话是为了弥补那时候自己忙于救人而露出的疏失;然而;一想到王元宝知道女儿有了心上人;那会是怎样的好奇抓狂;杜士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最终轻轻点头道:“那时候受人所托;再人命关天;自当全力救助。前事恩怨;就依玉曜娘子之言;一笔勾销就是。”
第三百六十八章 翻脸
玉真公主别院那一场文人雅士云集的盛会;杜士仪将王容送到之后一经得知;只让霍清给玉真公主带了个信;丝毫没有露头的意思。
今ri的饮宴并不是安排在他四年前来过的那形同高山流水的山泉之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