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2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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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憬这一年六十有三。尽管仕途起起落落;但他成为中书舍人这样的高官时;却只有四十岁;几番出外几番回朝;他始终安之若素。同样不赞成封禅;源乾曜终究还是随驾而行;他却留在了长安;左右亲近多多少少都抱怨过;却都被他严词训丨斥了一通。此时此刻;他犹如永不疲倦似的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处理得告一段落;这才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
“宋开府;蜀中益州紧急公文。”
原本还轻轻揉着太阳穴;一听是益州的公文;宋憬立刻坐直了身子。等到那跟随自己好几年的令史上前双手呈递上了公文;他接在手中划开铜筒启封;取出公文只一瞧;他便登时眉头紧蹙;旋即怒斥道:“简直岂有此理此等大事怎可能空穴来风;竟然用如此大事当成党争儿戏;简直是不可理喻”
宋憬平日就持正刚直;虽不像张说发怒时骂人口不择言;但那股凌人的气势却更让人自惭形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此刻尽管骂的不是自己;但那令史仍旧噤若寒蝉;别说开口问;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好在这种难捱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多时;他就只听宋憬淡淡地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等到偌大的地方再次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宋憬才放下文书;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在空旷的地方来来回回踱起了步子。
此次封禅;张说是提倡者;而他和张说虽则私交不错;对此却很不以为然。封禅看似可以史书留名;但真正说起来却不过是劳民伤财之举;否则以太宗之明;怎会最终都的不曾封禅?
而犹如彗星一般横空出世的宇文融;让张说横生忌惮也不足为奇。源乾曜垂垂老矣;尽管在大政方针上常常和张说相左;但到底是老好人的性子;并不常常去争主导权;可若是真的宇文融入主政事堂;必定和张说有争锋相对的一天。所以;张说想要尽早排除异己;自然是想先下手为强;从宇文融的根基动手。
可这样的争斗实在是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想到自己给杜士仪的私信上;答允自己来担当上书建言的职责;而让杜士仪来做具体执行的那个人;宋憬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回到了书案边上;他亲自研墨卷纸;待到那一方端砚之中;松烟墨已经透出了丝丝芳香;他这才提笔蘸墨;沉思片刻便在左手拢好的纸卷上写下了第一笔。
他下笔极稳;写一行后待墨迹稍于便转下一行;等到这洋洋洒洒数百言的文章一蹴而就;他再次浏览;发现并无一字可更易;便将其直接封口装入了奏折所用的铜筒中;亲手封印盖章。然而;他却并没有立刻叫人进来送去东都洛阳;而是又径直取了另一卷纸;沉吟片刻便再次落笔。
然而;这另一卷纸他却等到拢在袖中一直带到了家里;方才置入竹筒之中封好;唤来了一个心腹家人吩咐道:“去东都;送去宇文户部私宅”
宋憬和宇文融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如果说两人有什么联系;勉强竟只能说上一条——那就是杜士仪乃是少有能够在宋憬家中走动的后进晚辈;而宇文融也同样和杜士仪有密切的往来。即便如此;当两日后宇文融收到了宋憬命人星夜兼程送来的私信时;仍不免有些失神。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憬居然会给他写信?
然而;当满腹狐疑的宇文融展开信笺匆匆一扫之后;他那狐疑登时变成了凝重。由于郭荃这个财计上的能手从益州匆匆赶回来帮他的忙;益州乃至于剑南道的情形;他还是今天下午刚刚从杜士仪的私信中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对于张说的这一计策;他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五年之后该如何解决客户再次逃亡;他也还在考虑制订下一个计划。可没想到;宋憬竟然直接就提出了那样激进的计划
用户税和地税这两税;直接来代替租调然后按户等派差役;直接取代从前的庸那他的括田括户;岂不是变成了无用功?不;也并非无用功;他此前括田括户的最大成就;就是为国库直接贡献了一大笔户税和地税;倘若如此;身兼数个使职的他;必然又会成为承担此事的急先锋;只会比现在更加权责重更何况;宋憬只是希望他这个财计之臣详加考虑;万一天子垂询;便建议在益州成都先行试点
“没想到宋广平真的那般器重杜十九郎;既然如此;我又何惜卖个好?”
西京留守宋憬的奏疏;其重要性素来是在所有奏疏中位居前列的;而且可以直达御前;事后再行存档;因而;尚书省对于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敢有丝毫耽搁;须臾便送到了洛阳宫贞观殿。而当志得意满正等着封禅的李隆基看完这样一篇剖析得入骨三分;仿佛给兴头上的人当头泼一盆凉水的文章时;脸色顿时微妙得很。
高力士早就习惯了宋憬一上书;天子变脸色的惯例;此刻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大家可要召人集议?”
“召吧。”李隆基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心中庆幸没有让这位随时随地煞风景的老臣跟到洛阳来;更没有费事地让人跟着去封禅泰山。宋憬留守;长安稳若泰山;可若是宋憬去泰山他就别想安心睡觉了
该召见谁;别人兴许还要不领颜色地开口询问;高力士却驾轻就熟。张说源乾曜这两个宰相自不必说;此外;便是如今炙手可热;拜相呼声最高的宇文户部宇文融了当这三个人匆匆应召入殿;站在白发宛然的源乾曜和张说身后;宇文融的年富力强看得高力士都忍不住露出了几许异色。
怪不得张说对其如此忌惮;实在是太年轻了说不定就连其荐主源乾曜;也不曾想到当年区区一个富平县主簿;在短短五年之后;便已经一跃而成为了户部侍郎
“宋广平的奏疏;你们都传看吧。”
宋憬这两个字实在分量非同小可。当张说第一个接过看了之后;脸色登时大变。而源乾曜在旁边察言观色;接过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即便如此;匆匆一目十行看完;他仍是面色大变。待到宇文融再接过时;同样早就知道宋憬这奏疏内容为何的他;匆匆一扫便立时击节赞赏道:“不愧是广平公;一语切中时弊不同凡响”
张说简直给宇文融这极其大路化的一句话给气疯了。什么叫切中时弊?什么叫不同凡响?这宋憬的一道奏疏;几乎相当于把大唐立国之本租庸调制给否了两税固然是随着立国以来国情变化而不得不加上去的;可倘若是用两税来代替租庸调;这需要下多大的功夫?还是说;宇文融是想
一下子警醒到宇文融现如今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张说顿时悚然而惊。此前括田括户;宇文融口含天宪行走天下;这要是再行两税;岂不是又让这个从括户括田起家的计臣大展身手?
“陛下;宋广平所言种种情弊固然是有;然则租庸调乃是祖制;倘若贸然更易”
宇文融虽是最后一个看的;但他看完之后;一旁的源乾曜又把宋憬的奏疏要了过去细细品评。杜士仪到成都之后;也给他写过几封私信;再加上他和杜思温交情不错;杜士仪在成都和益州长史范承明的明争暗斗;他自然心里有数。此时此刻;摩挲着下颌长须的他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品味出了张说没看出的东西。
宋憬的话说得很谨慎;而且建议找地方试行。要说宋憬从来就不是冒进的人;既然用如此口吻;必定已经心中有地点;也有人选。外官之中;倘若要说能够入宋憬眼帘的可杜士仪为何不曾对他说?等等;这么大的事情;天子必然也会借此查看宰相的反应。果然;当他悄悄抬头一瞥天子时;果然发现李隆基正在用玩味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反应;不消说;他此前的大惊失色必然落在天子眼中。
因而;就在张说一张口就是引经据典;好容易才痛心疾首说完的时候;源乾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广平公素来老成谋国;此次建言亦是如此;并未贸贸然说从一州一道开始推行。以臣之意;不若择一大县先看看成效;而后观其成效;再思推行之策。臣斗胆举荐成都令杜士仪。”
源乾曜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张说登时陷入了震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宇文融就笑眯眯地说道:“源相国此言甚好。成都乃是巴蜀之中最繁华之地;而巴蜀远离关中河洛;若有波动也在可控范围之内。而且;闻听杜十九郎自从上任之后颇得民心;倘若有他出面去主理;即便不成;也必然不会使民生怨。”
张说固然知道宇文融是源乾曜当年举荐的;但如今宇文融擢升太快;这荐主和受举荐的人之间;已经并没有多么密切的往来;可两人突然之间这一搭一档;仍然让他嗅到了深重的危机感。见御座上的天子果然流露出了心动的表情;他张了张口待要反对;可突然感觉到两道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立时意识到是宇文融。
而这时候;他耳边却还传来了宇文融低低一句话:“张相国;真当我不知道;益州范使君在蜀中都捣腾了一些什么事?”
张说心头一紧;待见李隆基轻咳一声;果然同意源乾曜这番话;又命先下制书;他不得不保持沉默;心中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凭你这不学无术的狗鼠辈;也想入政事堂?只要我在;你就休想
盛唐风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全胜
东都的制书?
当范承明匆匆出外的时候;心中远比面上更加震惊。他和张说交情莫逆;甚至可说是患难之交;因为张说在贬谪岳州刺史任上;在路过他为刺史的州时;他不顾那时候张说的处境已经危难到了极点;又是送程仪;又是引本地文人墨客与见;再加上从前的交情;张说为相之后对他多有提携;这才让在尚书左丞任上得罪了张嘉贞而外放的他;再次有了复起之机。
倘若张说早就知道;那么不会不通知他。而倘若张说都事先毫不知情;那意味着什么?
带着这满腹惊疑;他在见到带来制书的天使时;才探问了两句;那人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范使君;这制书不但是给你的;也是给成都杜明府的;可方便将他一并请来?”
“这恰好他也在大都督府商量公事;我这就让人去请他来”口中如此说;范承明心中却越发不安。须臾;杜士仪就带着几个属官一起来了;他细细打量众人表情;发现属官们显然不明就里;而杜士仪似乎也在微微皱眉;一时却看不出什么来。然而;等到开制书宣读之后;他的表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成都令杜士仪判成都两税使;试行厘定田亩;重判户等;另造籍册;暂停租庸调;只行户税地税;全权主理赋税一事;益州大都督府不得于涉
这完全就是赋予了杜士仪在成都县内呼风唤雨的权力更要命的是;益州大都督府也在成都城内;这要上官如何自处;更不要说这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局面
范承明又惊又怒;几个属官却由最初的惊疑不定;变成此时此刻恨不得额手称庆。尤其桂无咎长长舒了一口气;本以为要在背景深厚的范承明和杜士仪之间做夹心饼于;谁知道这会儿竟然局面大变。而武志明则用几分好奇的口气问道:“这两税使是什么意思?租庸调乃是国朝以来的正税正役;陛下怎会突然想起以两税代替租调;另判户等定役?”
那天使乃是尚书省工部屯田司的一个主事;虽是京官;但工部屯田司从来都不是什么最要紧的地方;在范承明杜士仪面前;他自然不敢摆京官的架子。武志明既是相问;他就笑着说道:“是宋开府上书提请;源相国言说不妨选择一富庶安定;却又远离两京之地;挑选一jing于长官先行试行;便选定了杜明府
是宋憬和源乾曜?不是宇文融?
范承明这才陡然意识到;宇文融虽则和杜士仪看似有些交情;但并非杜士仪真正的靠山;这位年纪轻轻的杜三头;真正的靠山是对其赏识备至;被人称为梅花宰相的开府仪同三司宋憬;是在京兆尹任上点了其为解头;入朝后又三番两次对其举荐提携的老好人宰相源乾曜
于是;在杜士仪谦逊两句后;作为真正领受制书的人接过了那一卷看似轻飘飘的东西时;范承明便知道;自己在最能名正言顺成功的赋役之事上;再也动不了此人分毫
果然;等送走了那位天使之后;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转身看着他:“所幸有范使君此次清括;误括为逃户;以及冒为逃户的人;如今都重新甄别了出来。四境厘定田亩;以及定户之事;到时候恐怕还需范使君相助。”
“那是自然。”
范志明惯会做面上功夫;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下来。紧跟着;他却懒得在这里再看杜士仪那张笑脸了;找个借口说大都督府还有要事亟待处理;yin着脸拂袖而去。而杜士仪也不打算留下来耀武扬威;他更明白这一次宋憬的支持;源乾曜的推手;远比宇文融的默许更加难得;所以也即刻辞了出去。
苦心孤诣的一场战役;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出了这迎接天使的大堂;范承明长叹一声后;竟好似老了十年。步履蹒跚的他一路回到了书斋;看到案上那堆积如山的纸牍;想到上任以来殚jing竭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天;最终却功亏一篑;他禁不住用手捂住了眼睛。
宋憬究竟是用的什么办法;这才让天子竟然为之动了心?
“翔实真切的数字;触目惊心的事实;再加上圣人原本就是从临淄郡王潞州别驾起家;对民计民生并不像长在深宫的那样陌生;所以才会肯试一试。”
阶段xing打赢了一场战役的杜士仪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表情;此刻坐在王容面前;他毫无风度地一口气牛饮了好几杯清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候;从前听他说过此事的王容放下了手中茶壶;忍不住开口问道:“杜郎的意思是;只怕一县一州已经是极限?”
“成都一地;我们可以用分化拉拢;动之以情;许之以利;让那些大户能够舍出地税这一笔利益;再加上事先已经着手厘定田亩;又通过大半年以来的恩威并济;使人能够相信我;这才算是勉强有了一个推动的基础。但这样的过程是不可复制的;哪里还有第二个地方;你能够笼络大多数豪门;许以他们需要的利?蜀中偏远;兼且早年的名门望族早已纷纷北迁;有的顶多只是寄籍在此的衣冠户和本地豪族;从成都一地;兴许可以推广到益州;乃至于其他地方;可换成是关中河洛山东”
杜士仪突然停住不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所以历来变动成法;也许短时间内可以悻进;但必定会引起疯狂而强烈的反弹。真的想要变;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