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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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不少官员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尚且还有人进退失据;她一介女子;确实从容大方。”李隆基细看王容相貌;只觉得身材容长高挑;但稍显瘦削;而五官轮廓虽则秀美;可颧骨和下颌过于突出;固然胜过宫中大多数妃嫔;却及不上武惠妃的妩媚丽质;因而那好奇之心也就纯粹了许多。他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道;“朕且问你;为何要拜入八娘门下?你家世豪富;在道观中就不觉得清苦么?”
此话一出;在场也不知道多少人暗自腹诽。
洛阳的景龙女道士观;南北占去了道德坊半坊之地;至于长安辅兴坊的金仙观;占地不及;富丽尤有过之;在这样的道观修道还算清苦;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富贵的地方?唯一值得同意的是;王容放着富家千金不错;而到金仙观随侍金仙公主修道;这种落差很不小。尤其是那些千金贵女多半是因为父兄的政治目的;数月或是一年便回了家;尤其是金仙公主身边;那是流水似的换人;而王容留的时间确实长。
“回禀陛下;家父虽则如今豪富;早年间却是一度困窘到年节之夜;一碗肉汤尚且要妾和二位兄长分食。如今纵使家中再不缺银钱;但妾还不至于耐不得寂寥。”王容巧妙地把清苦二字改成了寂寥;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说道;“至于为何拜入师尊门下;妾亦不敢隐瞒;实则有两大缘由。”
“哦?说来给朕听听?”
“一则是家父豪富;别人看到妾曾经代家父巡理产业;未免觉得奇货可居;能够人财兼得。妾不得不求一安身立命的清净之所度ri。”
知道这个缘由兴许会得罪很多求娶过自己的人;但在李隆基面前说实话远好过那些漂亮话;毕竟;天子要想知道从前旧事;探听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因见李隆基面露哂然;显见料到了如此;她方才继续说道:“二则是我自幼通读《道德经》及不少道门典籍;师尊处既有各种珍藏;又常常有道门宗师往来;妾相随其间;总能另有所得。”
“那为何是金仙观主;而不是玉真观主?”武惠妃突然笑吟吟地插话问了一句。
“玉真观主处;相从修道者众;金仙观主处;相从修道者寡。要求清净;该选何处自然不言而喻。”
“你呀你呀;还不如说我这里常常宾客盈门;动不动就是诗会文会;你嫌吵闹”
玉真公主扑哧笑了一声;这才看着司马承祯道;“司马宗主;不用看了;玉曜肯定不合适;阿姊是不会放人的”
她一面说一面对王容连连摆手道:“玉曜;见过陛下就罢了;赶紧退下
李隆基被玉真公主这急急忙忙赶人的架势给逗乐了;当即目视金仙公主。金仙公主却是嗔怒地瞪了一眼玉真公主道:“阿兄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可怒过之后;她便和颜悦sè地对王容颔首笑道:“玉曜退下。”
见王容行礼告退;李隆基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道兄不曾推过此女的生辰
“都推了百八十个;怎会缺了她?”司马承祯轻松闲适地一耸肩;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要知道;这推八字是否适合;街头有的是卜者可以担当;可用不着老道去抢别人的生意。百八十个人中;若单单论八字;至少也有数十人和杜十九郎相宜;当然也包括她。但杜十九郎命格特殊;若非他还有个妹妹;险些便是天煞孤星;如今亦是命里太刚”
司马承祯一张口就是长篇大论玄之又玄的命理玄学;而且越说越是滔滔不绝;听得一大堆人面上糊涂心里更糊涂。而李隆基对这些玄学却颇有涉猎;等司马承祯说完;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道兄可否陪朕在陶光园中一游?”
见天子邀了司马承祯而去;余下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楚国夫人杨氏更是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满满当当都是今ri临行前儿子的话。
“阿娘;我知道你一向疼爱惠妃;又和她走得近;但有时候不要什么都听她的阿爷当年被冤故世;固然是怪不得她;可倘若不是因为她的关系;阿爷怎会被人算计牵累?而事后她确实施救无门;可叔父他们呢?如今叔父他们固然不再流放;可官职却没有还回来;至今还在那些外任的卑微小官任上。阿娘;即便没有惠妃;阿爷仍然是陛下的信臣;可有了惠妃;阿爷反而丢了xing命。阿娘;哪怕是为了咱们这些子女着想;你也不应该再一味陷入太深了”
说这话的姜度;这时分正在对着洛阳宫的尚善坊北门一处酒肆雅座包厢中;和杜士仪对坐小酌。积善坊的北门;恰是有一座王毛仲所有的胡姬酒肆;而这尚善坊的一座;则是姜家当年所有;姜皎身死;姜家其他人被连累之后;这里曾经一度被低价出卖;而后李林甫得势;别人送了给他;他乐得借花献佛做个好人;又送还给了姜度。所以;如今在这种地方相会;姜度不虞有外人听见;说话自然恣意一些。
“一晃你出去三年;两京之中旧貌换新颜;张说之下台;源翁仍旧不和人相争;宋开府则是一直当着他那西京留守;朝中杜李斗法;下头官员除非是根基雄厚的;仍免不了两边站队。至于宫中;惠妃一支独大;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之遥怎么都跃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连儿子都有了。所以;你就变得很要紧了。”
“原来阔别三年;我依旧还是个香饽饽么?”杜士仪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那是当然。宇文融出为魏州刺史的时候;颇为感慨你的提醒。我家表兄也在暗中说;你这人够义气。”
姜度撇了撇嘴;这才笑吟吟地说道:“宋开府对你在成都令任上先判两税使;而后又主持茶引司的事亦是大加赞赏。宋开府什么都好;就是对于财计不甚了然;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直;他将来自然还会支持你。至于源翁;你是他在京兆尹任上取中的解头;而后好几件事又是给他大大争光;他不提拔你又提拔谁?如你这等年纪;身处这等地位又前途无量的;你给我找找第二个人看?比你晚一年得了状头的王摩诘;可是至今还没能调回来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被你这一说;我又想赶紧躲出京城算了你阿娘那边;你真能有把握说通?”
“那是当然。惠妃除却给你挑的宗室女;还物sè了两个出身弘农杨氏;父祖却只是小官的闺秀;都是二八年华;秀sè可餐;说实话我见犹怜;就养在我家。”姜度没好气地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当然;这两个杨氏女不是给你的;是给太子准备的。不是为了去探听太子的虚实;而是以此让太子进退失据而犯错。我对这些已经厌恶透顶了;所以没有你这一说;我也打算劝阿娘装病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两人从相见开始;你一杯;我一盏;已经喝得很不少;此时此刻姜度已经有些卷了舌头。好在楼上楼下几乎都被自己人给包下了;杜士仪也不怕这无所顾忌的话被人听见。他微微一笑;正要接上话茬;却只见洛阳宫那边已经有一行人出来;只看车马随从那光景;他便明白;这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她们一行人的车马。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他仍然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其中一辆牛车上打起帘子往外探看的人。
当他和她的目光终于碰撞在了一起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将手指轻轻放在了嘴唇上;旋即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难道是大功告成?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赐婚
尽管心下犹如有蚂蚁在爬似的直痒痒;但杜士仪还是勉强按捺住了心绪;直到和姜度继续对酌;最终把这个酩酊大醉的家伙给送出了尚善坊;他这才带着从者疾驰回观德坊私宅。他刚刚在门口下马;赤毕就笑吟吟地迎了上前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有人这么带了一个头;其他留守在家中的从者自然齐齐拥了上来;口中无不是恭贺的话。面对这样的情景;杜士仪只觉得狂喜到有些微微晕眩。
而赤毕显然知道这种时候卖关子是会被记恨一辈子的;当即高声说道:“宫中刚刚高将军派人来知会;说是陛下今ri于陶光园中召见司马宗主并宁王王妃二位贵主等人;因见金仙贵主的弟子玉曜娘子蕙质兰心;丽质天成;司马宗主又言说八字与郎君相合;因此御赐姻缘;择吉ri完婚;制书大约也快了”
观德坊由于距离洛阳宫的距离极近;因而住在这里的不是朝廷官员;就是在三省六部供职的那些不入流小吏。此刻赤毕这大嗓门一嚷嚷;左邻右舍不少人家都有人探出脑袋来张望。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当即拔腿回去知会了主人。而杜士仪被人簇拥着进了家门之后;眼见得陈宝儿有些腼腆地站在书斋门口;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贺喜的话是好;他就走上前去;伸手在小家伙的肩膀上轻轻一搭。
“杜师;师娘这是很快就要嫁进门了?”
“是啊;这家里很快就要有一位主妇了你以后也能名正言顺叫一声师娘了。”
杜士仪环顾着这座买下已经有五六年的宅子;第一次觉得往ri一个人住还嫌大的地方;如今却略小了些。即便这婚事他已经决定在长安办;那边的宅子比这里宽敞;可倘若李隆基这位大唐天子还是隔三差五长安洛阳两京来回折腾;洛阳这边总是要回来的。而且等王容嫁了进门;料想很快就会有儿女;到了那时候;这里不但会热闹起来;也会拥挤起来;到了那时候;再换宅子就更仓促了。哪怕要想方设法谋外任;两京之地;他也总是要回来的。
想着想着;他便转过身招手把赤毕叫了上前:“回头你去看看;洛阳城内可有什么人要出手住宅。只要环境和屋子合适;稍贵一些不要紧。”
赤毕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眼见得杜士仪带着陈宝儿进了书斋;他方才转过身来;对那些喜笑颜开的同伴挤了挤眼睛道:“刚刚贺喜贺过了;这会儿都矜持些;左邻右舍若有来问的;记得把应该给的答案给他们;千万别啰嗦太多有的没的”
“大兄就放心吧;我们当然知道该怎么说”
刘墨第一个笑着接了口;等到散去之后;他信步往外走;才一出大门;果然就看见隔壁一家有一个脑袋猛然一缩;不多时就有另一个衣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却是直奔了他面前:“刘管事;刚刚听动静;仿佛说是陛下给杜侍御赐了婚?”
“哎;可不是如此。”刘墨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要说我家郎君才德兼备;政绩斐然;可这婚事却因为司马宗主的那么一句批语;一下子耽误了这么多年;一转眼就已经二十有四了。如今总算是有陛下赐婚;司马宗主点头;所择又是郎君从前见过的玉曜娘子;总好过盲婚哑嫁所以;刚刚郎君乍一听说便额手称庆;咱们也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这位玉曜娘子”别家或许还在打听那位玉曜娘子究竟出自何家;这位中年管事却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刚刚听得消息后一思量便已经想了起来。这会儿只停顿了片刻;他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这位玉曜娘子听说是长安王元宝之女;虽则其父乃是关中首富;祖上也是衣冠户;可两代人都没有出仕为官;如今cāo持的又是商贾之业;杜郎君以此等女子为正妻;难不成”
“旁人说道就说道吧;对于我们来说;家中有了主妇;ri后郎君也不用那么cāo劳。再者;终究是陛下赐婚。”
此话一出;那中年管事登时哑然;甚至暗悔自己把话说得太快了。既然是天子赐婚;那么;不管里头有怎样的内情;哪里还轮得到外人置喙?
洛阳宫中的这个消息;并不止由高力士第一时间转达到了杜宅;而是随着宁王宁王妃;嗣韩王妃杜氏;楚国夫人杨氏;再加上天子派人知会了中书省拟诏;一时散布到了洛阳城中各处。有的人听了付之一笑浑然不在意;也有的嗤之以鼻;更有的恼火之极;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来砸了泄愤。这其中;便有生xing刚直到几乎有些刚愎的杜暹。
杜暹去年中召入朝中;拜黄门侍郎兼平章事;素来是一个对于礼教一丝不苟到几乎严苛的人物。所以;对于这匪夷所思的赐婚;他简直是觉得不可理喻;荒谬绝顶。堂堂一个御史台从七品上的侍御史;居然要赐婚一个商贾之女?无论王元宝是否太原王氏旁支;也不管祖上是否衣冠户;如今始终是在从事商贾贱业;这消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那些番邦笑掉大牙?
杜暹当初仅仅因为和亲突骑施的十姓可汗阿史那氏之女交河公主派牙官到安西牧马;宣了公主教书;就大怒到杖责牙官;任凭所有马匹两千余活活被雪冻死;以至于他接到朝廷诏命回来拜相;突骑施可汗苏禄闻讯为之大怒攻打安西四镇;一度安西四镇的人畜储积被一抢而空;唯有安西一镇尚存。还是苏禄听到他拜相的消息才稍稍按捺了怒气;收兵上表请朝贡;可见这一怒之下牵连多少人。而他如今这一怒之下;当即气急败坏地直冲侍中源乾曜的直房。
“源翁;这李元未免也太离谱了;此等制书竟然也敢这么按命草拟如今既然从门下省过;我意在封还”
源乾曜对于宫中的事也是消息灵通;因而业已得知了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赐婚。只不过他更明白什么时候该缄默;什么时候该出声。这会儿见独显一脸的义愤填膺;他就咳嗽了一声道:“杜侍郎;你这话固然有些道理;但今ri这桩赐婚尘埃落定的时候;陛下惠妃以及二位贵主并宁王宁王妃全都在场;难不成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事情轻重?陛下既然许婚;那王氏女必然有出众之处;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上书封还;你让人怎么看你黄门侍郎?”
杜暹拜相之后;源乾曜就更加不哼不哈很少做声了;因而往ri他做什么也就是例行的知会一声;并不指望源乾曜支持或是反对。此刻源乾曜破天荒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不支持他的封还;他不禁面sè一黑就要反驳。
可是;还不等他继续开口说什么;源乾曜竟是站起身来直面于他。即便比他年迈;但源乾曜身量比他这个当过安西大都护的还要高;这常常眯缝的双目睁开;竟是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威势。
“杜侍郎;这种喜事是难得的;你要封还;大可择选那些真正涉及到政务人事大局的大事;挑在这种事情上发难;别人只会说你煞风景这会儿也不早了;横竖今天无甚大事;我就先回去了唔;杜侍御回京之后递来过帖子;我还抽不出空见他;索xing今天请他过府叙叙话吧。他若有什么抱怨;回头我再请杜侍郎费心不迟。”
见源乾曜竟是就这么扬长而去;一贯没把这个上司兼前辈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