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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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高力士都是能见人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留人在自己最要紧的书斋休息?
高力士起头亲手拉了杜士仪入内去密谈;如今却一个人出来会客;萧炅也好;席建侯也好;其余高官也好;无不心中嘀咕。就连初来乍到的韦坚;也已经消息灵通地知道杜士仪来过;是否走了却还未必可知。
今日前来的众人之中;萧炅刚刚从河南尹任上调来当京兆尹;见高力士自然是为了拜谢;毕竟;他虽附李林甫;却也厚贿了高力士一大笔。而席建侯是刚从河北道采访处置使任上回来;升任礼部尚书;目的和萧炅仿佛。至于刚刚从洛阳回京的韦坚;则是来意不单纯了。于是;见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趋附于高力士;他在一旁冷眼旁观;见高力士始终有些漫不经心;心中就更有计较了。
杜士仪这是和高力士在商量什么;以至于高力士出来见客还这样倦怠;难不成是扳倒李林甫?
韦坚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想起了自己打探到的各种风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屁股坐稳;即使不多时萧炅和席建侯便告辞离去;余者两三人也多数如此;他却愣是岿然不动。直到其他人全都走了;他方才在高力士那逼视的目光下;笑容可掬欠了欠身。
“大将军;我今天才刚刚回京;此来一是拜谢大将军之前在圣人面前替我美言之德;二来;也是听说杜大帅正在大将军处。”
高力士听说韦坚此来不但是见自己;而且还是追着杜士仪来的;他暗地大吃一惊;面上却纹丝不动:“杜君礼又不是立刻就要离开长安;缘何你非得到我这里来见他?”
“大将军这岂不是明知故问?我虽为陛下宠信;但终究被人视之为外戚。而杜大帅乃边臣主帅;倘若被人弹劾我一个贵戚交接边臣;岂不是无边麻烦?”韦坚诚恳地自己揭出了底牌;这才卑躬屈膝地说道;“右相秉政多年;朝中无人不仰其鼻息;我虽与其算是有亲;可即便战战兢兢;却依旧不得其欢心。如今杜大帅挟灭突厥之功;若能入政事堂拜相;则右相有人相制;我等就都能够日月见新天了”
这话说得无比**裸;高力士纵然确实这样打算;也想让杜士仪自己先出面去争;而后他再去设法;可话从韦坚口中说出来;代表的不止是韦家的态度;还有韦家背后那位东宫太子的态度;如此他就不得不慎重了。
想当初立太子的时候;是他在选寿王李瑁;还是在立长的问题上推了天子一把;可那是他揣摩对了天子的心意;而不是说他真的把赌注下在了当时还是忠王的李亨身上这要是太子竟然也打算推出杜士仪去和李林甫斗;那他的选择肯定是立刻缩回去;有多远躲多远
盯着韦坚那张要多诚恳有多诚恳的脸;高力士正踌躇该怎么敷衍过去;突然;外间一个从者慌慌张张直闯了进来。他今天谈话屡屡被人于扰;顿时为之怒急;可那从者一溜小跑上前之后;竟丝毫无惧他的怒气;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陛下和右相一块来了”
他这才从禁中回到家里不到半个时辰;李隆基就突然来了;而且还是李林甫陪着一块来的;倘若还不知道其中就是李林甫捣鬼;高力士也白活了这么多年。等到他气定神闲说出了这个消息;见韦坚登时面色一白;显然是李林甫积威所致;再加上天子驾临的恐慌;他便轻蔑地笑了一声:“慌什么陛下驾临这是天大的荣幸;我这里又不曾男盗女娼”
话虽是说得气势十足;可高力士心中却是惴惴然。他跟了李隆基快四十年;一直认为天底下绝对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位大唐天子;可没想到李林甫作为后起之秀;揣摩心意竟然不逊于他继上一次突然出现在终南山玉华观;险些撞破他和杜士仪的密会之后;这次竟于脆发狠把天子撺掇到了他家中来。即便是他;也不能确定天子看到他这私宅门庭若市的情形会作如何感想;发现韦坚和杜士仪全都在自己家里时会作何感想
所以;当他真的匆匆来到微服进入了自己私宅的天子面前时;不但恭恭敬敬;还赔足了小心;根本就没工夫去瞥上李林甫一眼。果然;李隆基对于外间盛况只字不提;目光直接落在了他身后的韦坚身上。
“子金;朕倒不知道;你已经回长安了。”
韦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跟弥漫全身;可他终究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即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臣今日才回京;已经向尚书省送了奏疏。正因为不知道何日可以面见陛下;所以臣便瞅准了大将军回私宅的空子;想着探探口风。毕竟年底正是征收江淮租庸的最后关头;臣不能在长安停留太久。”
李林甫在旁边含笑不语;并未借机煽风点火。他很清楚;天子的疑忌之心有多重。果然;李隆基对此不置可否;微微一颔首后便又向高力士问道:“自从朕敕令工部为你营造这座私宅之后;一直都不曾仔细游览过;你今日既是回来了;便给朕当一回向导吧。”
天子虽然来得突然;但高力士把韦坚和杜士仪全都悄悄送出去;这是完全能够做得到的;可无数双眼睛看到过他们进门来;他若是如此做;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此时此刻天子的这个要求;他虽是心中把李林甫骂了个半死;但没有任何犹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当他领着李隆基和李林甫;还有个走又走不得的韦坚来到书斋外头时;就只见门前的那个从者畏畏缩缩上来行礼。
直到这时候;李林甫方才终于开了口:“怎么;里头有人?”
那从者不安地瞥了高力士一眼;这才低声回禀道:“是杜大帅在书斋中小憩。”
第九百八十五章 水火不容
李林甫费尽心机把李隆基撺掇得微服出宫;莅临高力士这座私宅;便是瞅准了杜士仪先到;韦坚后来这样的时机。此时此刻;确定杜士仪并未悄然离开;而是大喇喇地在这书斋小憩;他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嘴角流露出了一丝阴狠的笑容。这笑容正在他身前的李隆基自然看不到;可高力士却瞅得清清楚楚。那一刻;高力士在心里发狠似的下了决心。
李哥奴;从今往后;我和你没完
“力士;你和杜君礼私交不错啊?”
事到如今;李隆基此话一出;高力士也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看也不看李林甫一眼;恭恭敬敬地向天子说道:“陛下;之前京兆公杜思温去世的时候;我曾经告假亲自前去祭拜;因为我和他私交几十年了。杜君礼是杜思温最爱重的晚辈;因为杜思温的缘故;我和他素来交往不错。杜君礼待人以诚;绝非那些只看我深受陛下信赖而上门趋附之辈;所以一来二去;我倒是多了个忘年交。”
高力士连忘年交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分明打算力挺杜士仪到底;李林甫暗自嗤笑一声;却没开腔。然而;这话在落在最后的韦坚听来;却无疑代表杜士仪和高力士的关系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再深一层;登时眼神闪烁思量连连。
而听到高力士如此说;李隆基不禁笑了笑。高力士和杜思温的那些往来;他自然知道;就连杜思温早年曾经为自己夺位奔走;却从来不跳出来表功请赏;他心里也是记得的;故而对这位当年京兆杜氏的领军人物颇有好感。杜思温当年大可将女儿嫁给他或者他的那些兄弟们;杜氏最终却成了嗣韩王妃;其中关节他自是清楚。此时此刻;他便授意从者上前开门;带着众人一道进了高力士这书斋。
尽管是宦官的书斋;但高力士不像杨思勖勇武见长;他读书极多;一手书法更是绝不逊于大多数大臣。这书斋中四面书架上竟是各色典籍;卷缸中斜插着各式各样的卷轴;大案上文房四宝皆是精品。一边书架旁的长榻上;一个中年人闲适高卧;睡梦正酣;在这种没人发出声音的地方;那均匀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至于高力士不觉侧目瞪着身旁那从者。
天子都已经驾临了;为何不把杜士仪叫醒
那从者在高力士如同刀子似的目光下骇然后退了一步;这才小声说道:“杜大帅之前嘱咐过;说前些日子四处求神拜佛;实在累坏了;在家里也不得安生;好容易躲到大将军这里来能得个清闲;且让他好好睡一觉再说;就算天塌下来”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在众人的炯炯目光下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就算天塌下来;长安城有的是能人志士;想必不用他顶着。”
嘴里这么说;可那从者自己清楚;杜士仪是这么说过;可此前他躲懒离开了一会儿;等回来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天子突然驾临高宅;可这样的缘由是不可能当面说出的。好在他这样的理由仿佛取信了人;不多时;他就听得仿佛是谁轻笑了一声。
出声发笑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林甫。他若无其事地出口说道:“杜君礼这话可是太小看自己了;连日以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称颂他的灭突厥之功。要知道;此次两路夹击大获全胜;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固然功不可没;可杜君礼筹谋多年之功方才是最重要的。臣身为宰相;多年未有多少功绩;实在是应该退位让贤了。”
献俘献捷虽然已经结束;但天子尚未论功行赏;李林甫的话仿佛在提醒天子;只有拜相才能酬劳这样的不世之功。这虽是高力士心中所愿;韦坚亦是打算烧一把火;可两人谁都不认为李林甫会那么好心;所谓退位让贤根本就是以退为进;居心叵测。
果然;李隆基闻言登时皱了皱眉:“杜君礼之功是杜君礼之功;你这个宰相多年来执政辅国;功劳苦劳朕都看在眼里;说什么退位让贤?”
李林甫既然终于出招;此刻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瞥了韦坚一眼;随即恭恭敬敬地下拜道:“臣这是心里话。开元以来的宰相之中;姚宋之贤;无人能比。而论文采;臣不及从前的张燕公和九龄公;论武略;臣及不上萧徐公和杜君礼;而论财计之能;臣也不及当年的宇文公和如今的韦子金;而论体会陛下的心意;臣更是远不及高大将军。臣既然样样及不上别人;群臣当中又常有人对臣颇有微词;现如今退位让贤;一如萧徐公当年;岂不是陛下用人之德?”
一口气把姚崇、宋憬、张说、张九龄、萧嵩、杜士仪、宇文融、韦坚、高力士全都拿了出来和自己作对比;李林甫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动情;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可谁都能听得出来;那颇有微词四个字;方才是藏在无数自谦之语中最锋利的杀手锏而且;宰相当中夹杂了杜士仪和韦坚二人;这是何意?
“什么颇有微词;当初那些大放厥词之辈已然左迁;现如今怎会又有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李隆基最初用李林甫;是因为他处置政事无不深合他心意;不会争来闹去让他烦心;后来出了武惠妃的事;他用李林甫是为了制衡太子。可这些年李林甫在位时间越来越长;他这个撒手掌柜越来越轻松;也就越来越懒得折腾换人。即便杜士仪确实功高;资历人望年纪也都足够拜相;可他仍然在心中犹豫。此刻听到李林甫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他就更加心中愠怒了。
到了这份上;高力士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很可能适得其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于脆快步上前推搡了杜士仪两下;又开口唤了两声君礼。就只见杜士仪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认出是他后就打了个呵欠。
“大将军这是终于见完客人了?什么时辰了;别到我回去的时候碰上宵禁就不好了。”
高力士已经急得心急火燎;偏生天子和李林甫就在身后;不能透露太多话;他只能竭尽全力使了个眼色;这才说道:“陛下和右相来了;你倒是真好睡”
杜士仪这才往高力士身后看了过去;待发现果然是李隆基;他仿佛吃了一惊;但起身之后还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从容上前行礼道:“陛下不期而至;恕臣失礼。”
李隆基见杜士仪不慌不忙上前;突然想起当年杜士仪曾经在自己面前直陈和李林甫有私怨;不欲共事;登时心中踌躇。可就在这时候;李林甫偏偏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了;韦公今日刚回长安便来见高大将军;却偏逢杜君礼同来拜访;而后我奉了陛下前来;今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韦坚见矛头突然又转到了自己身上;登时暗自大骂李林甫。他确实是刚到长安;而后探知杜士仪来拜高力士;他就紧赶着立刻来了;打算趁着这样的机会私下接洽;可李林甫撺掇李隆基来显然是别有用心可他平日里心思玲珑九窍;这会儿却觉得百口莫辩;打哈哈说确实巧;这又混不过去;这一急;后背心竟是隐隐有些出汗。
而就在这时候;杜士仪方才不慌不忙开了口:“确实是巧;我回来这么多天;大将军还是第一次从禁中出来;我可是苦苦守候已久了。”
高力士登时醒悟过来:“大家这些天睡不安稳;我怎好轻离禁中?谁知道一个个耳报神都那么快;一前一后全都跑了来。”
李隆基也知道高力士已经半个月没出宫了;闻听此言倒也不置可否。随口和这几位自己素来宠信的臣子闲聊了几句;他的目光时而投在杜士仪身上;时而投在韦坚身上;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近日耳边的某种传言。
身为宰相的李林甫和东宫太子李亨素来不和;而李亨当年入主东宫出乎所有人意料;倒是安分过一阵子;可韦坚身为贵戚;因财计之能飞黄腾达;这却是人人都看在眼中的。如果说;力挺杜士仪拜相的人中;还有皇太子李亨
看到李隆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杜士仪一扫似笑非笑的李林甫;突然轻咳一声;而后开口说道:“臣有些私事想要禀告陛下。可为了这些事情入宫求见;实在是太过于恣意;今日陛下正好驾幸大将军私宅;可否退步容臣一言?”
杜士仪突然请求私下说话;李林甫顿时有些警惕。可还不等他出言打岔;李隆基竟是不但一口答应了;甚至还笑吟吟地说道:“工部给你营造的那座私宅自从落成之后;朕还不曾见过;既是今日正好来了;便索性到你那里一游力士随行;哥奴和子金不妨先回去吧”
这出人意料的分派让李林甫和韦坚一个意外;一个如释重负。可天子金口玉言;李林甫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就此告退。可他自忖已经把火烧得足够火候;纵使杜士仪有再大的本事;至少回朝拜相是不可能了;离开的时候倒也不觉挫败。至于韦坚;能够全身而退已然是幸事;哪有功夫考虑其他。
等到李林甫一走;高力士征询过天子的意思;在侧门处做好了准备;随即立时和便服的杜士仪一道奉了天子悄然离开兴宁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