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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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容这才挣脱了杜士仪的手;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眉眼间又流露出了宛若当年少女时的决然:“杜郎;时至今日;你的想法还是没变?”
杜士仪知道王容问的是什么;因此轻轻点了点头。王容明知如此;却仍是不禁心中一紧;下一刻方才看见杜士仪身上还是进宫陛见的正式官服;想起两人此刻相见的地方竟是在厨房前;她想起自己平日在家中的主母架势;登时有些尴尬;但随即就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
“走吧;你先回房去换一身衣裳;上上下下也等着给你这个主人磕头。”
如今的杜宅比从前大了那么多;杜士仪这次带回来的牙兵和随从全都尽可容纳得下;而家中所用的仆婢自也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这其中;除却宫中所赐的官奴婢之外;大多数都是王容通过稳妥渠道物色来的私奴婢;都是赤毕早早预备好的;忠诚和来历全都毋庸置疑。王容嘴上说上上下下等着拜见主人;但真正够格让杜士仪亲自拨冗接见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其中;便有已经老迈的秋娘。
虽然没了丈夫;没了儿女;可如今当年哺育过的一双兄妹已经成家立业;杜士仪更是赫显贵;秋娘便仿若看到自己的儿女那般骄傲。因此;当杜士仪亲自搀扶着自己的手;请她坐下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每次听到长安的人议论郎君;我都觉得又骄傲;又高兴。可是;外头再好;总是及不上长安;及不上樊川杜曲的。”秋娘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王容虽说在下人眼中是一个出色的主母;纵使在孩子眼中是个好母亲;可呆在长安的这几年;脸上总时常会露出怅然的表情;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忍不住重重握紧了杜士仪的手;“更何况;夫人和小郎君小娘子都在这儿;郎君怎么忍心一直在外?”
杜士仪只能无言以对。他唯有轻轻伸出手抱了抱秋娘;随即还是王容上前替他岔开了话题。等到不久后杜仙蕙带着崔朋上门来;他面对从前的外甥;现在的女婿;自然又别有一番契阔。正如当初谈婚论嫁时;崔俭玄自夸的;崔朋兼具杜广元和杜幼麟兄弟的优点;性子温和却又不显绵软;杜十三娘对杜仙蕙这个侄女兼儿媳也很好;好到杜仙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出嫁侍公婆的愁苦;一如从前那般神采焕发。
这一晚上;在妻儿家人的陪伴下;杜士仪微醺小醉了一场;等彻底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温暖的床上;枕边正有人发出均匀的呼吸。他侧头看了看分明睡得香甜的妻子;不禁伸出手来把玩着她那依旧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心却倏忽间渐渐飘远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这个世上;不是急流勇退就能保住一家平安的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便和往常在安北牙帐城时一样;早早起床了。洗漱之后舞剑养身;他又去后头驰道上骑了一阵子马;出了通身大汗后回屋更衣;这才陪着妻子一块用了早饭。难得回京;他即便有心多陪陪妻儿;但必要的应酬却还得露头;但这一次;那些懒得应付的人;他却不打算再勉强去敷衍了;就连左相李适之的邀约;他也直接推却了。当晚间;众多经过杜幼麟亲自筛选的禀帖送到他面前时;他就注意到其中几张醒目的。
“韦坚?还有这是杨钊?”
杜士仪不想和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人沾染任何关系;而对于杨家;他同样不想碰。可这些年能够在朝廷稳住脚跟的盟友越来越少;也意味着他经营的势力圈子主要在外;他便把两张帖子丢在了大案上。
“幼麟;你替我主笔;写一封回书给韦坚;告知我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不便出外会客。”杜士仪见杜幼麟毫不迟疑地点头;他知道幼子对此心领神会;横竖该拜访的人他已经紧赶着见完了。于是;又沉吟了片刻后;他便说道;“至于杨钊;你派个稳妥人告诉他;我在家休养;不出门。”
韦坚听到杜士仪说不便出外会客;只以为杜士仪是有意回绝。他如今到底是刑部尚书;即便有太子李亨的嘱托;也不愿意太过低三下四。可杨钊就不同了。多年混迹下层的他;轻而易举就听出了杜士仪的弦外之音;次日午后便前来求见。果然;尽管很多士子意图通过杜士仪这条路子自荐;结果都被挡在了门外;他在经过通报之后却很轻易地迈进了杜家大门。
当再一次站在当初见过多次;绝不算陌生的杜士仪面前时;杨钊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竟是和在李林甫面前时别无二致。当年他只是一介杂兵;杜士仪却是成都令;彼此天差地别可以理解;但他如今已经是度支郎中;王奏为判官;怎么也算是朝中新贵;却在杜士仪面前依旧如此。他隐隐生出了一种忿然;可那种忿然却在接触到杜士仪的目光后;须臾烟消云散。
“阔别多年;杨郎中如今因财计而独当一面;实在可喜可贺。”杜士仪含笑以此作为开场白之后;见杨钊赶紧欠身连道不敢;他方才继续说道;“不过;王此人我虽没打过交道;却也知道;并不是有容人雅量的人。所以;你在他之下共事;不妨多把功劳归给上司。”
杜士仪竟然提点他要小心王;而且授意他让着对方一些;杨钊顿时觉得身上一轻。意识到自己今日前来所求之事;恐怕会有几分准;他在答应了一声后;便试探道:“杜大帅多年出镇在外;功勋彪炳;我一向景仰得很。可如今朝中人事纷杂;起起落落没个准;我虽则人微言轻;可大帅如果有什么亲朋友人需要照拂;不妨告诉我一声;我愿意倾力相助。”
这个杨钊;真正好大的胃口
杜士仪一下子意识到;杨钊这所谓照拂的话背后;是想要顺势施恩笼络于人。他也不戳破;笑着谢了一声后;却是摇摇头道:“君子不党;我多年在外;在朝的亲友不多;也就是王夏卿等人。他们素来四平八稳;也不怎么得罪人;想必也用不着我照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杨钊被杜士仪这一句君子不党而噎了回去;却也不气馁;又旁敲侧击试探良久;发现杜士仪始终油盐不入;他方才悻悻然起身告退。等到他一走;杜士仪便神色冷冽了下来。
他只是想看看杨钊如今如何;现在看来果然是善于钻营。玉奴如果还留在宫中;迟早会步入那条既定的轨迹;再也无法挣脱出来他倒可以和杨钊虚与委蛇;但杨家这条船上了就休想下来;他更不想上。他即便如今不像出仕之初那样在乎名声;可也不会这样随便败坏
第一千零十三章 上元夜游
杨钊在杜士仪那里碰的钉子;杨玉瑶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当年还在成都时;她就曾经在杜士仪那里受过挫;而后又因为王毛仲夫人的缘故;她再次领教过杜士仪的严正警告;至于玉奴之前嫁为寿王妃;却我行我素的那一阵子;一直去死缠烂打的她就更加品尝过各种羞辱的滋味了。
她一直希望自己飞黄腾达之后;能够百倍返还这些当年的怨气;奈何如今她还尚未达到当年武惠妃独霸后宫的地步;娘家的堂兄弟们也谈不上成器的;只有杨钊让她看到了几分希望。可就连杨钊;如今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度支郎中;还要看无数人的脸色;她就算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也不能对杜士仪怎样。
然而;杨钊去通李林甫路子;由是得到度支郎中美缺;而后又成为王判官之事;高力士却由此觉察到了几分危机。他当初之所以竭力想让玉奴进入天子后宫;就是因为自己在对付李林甫的时候有些吃力;就连此后提携了杨玉瑶一把;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如今杨家飞黄腾达;却还因为一己之私去托庇于李林甫;他的懊恼劲就别提了。故而;当得知张云容等几个嫔妃凑起来给他过世已久的母亲麦氏备了一份祭礼时;他不知不觉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那等人口众多的世家大族;无事不是为了利益;今天可以和你成为盟友;明天却会把你丢在一边;甚至把你当成敌人。与其把赌注全都下在杨玉瑶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身上;他日重蹈武惠妃覆辙;还不如拉扯一把张云容那几个。须知她们孤苦伶仃;连个家人都没有;比杨玉瑶好掌控多了
因此;在禀报此事的麦雄面前;他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张美人她们的心意;不能辜负了。你替我备办一份回礼;算是我酬谢她们的美意。”
宫中的这一番小事;并不在杜士仪的过问之列。尽管他确实借着这次回京;尽可能多地和家人团聚;但他并没有因此减少在李隆基面前露脸的机会。此次在年底回京的节度使还有皇甫惟明和王忠嗣;而他奉诏进宫的次数;竟是比自幼养在宫中的王忠嗣还多;甚至到了只要奏请就能随意入宫的地步。就连他赐名杜随的阿兹勒;也被他引荐给了天子。而自幼就经历各种险恶;早熟而又聪颖的突厥少年;用自己的方式在天子面前为主人加了分。
阿兹勒没于别的;除却展示了自己强大的骑射之外;却是用突厥语唱了一首赞颂天可汗的民谣。从以前漠北草原上连年征战死伤无数的惨状;到如今诸族民众太平安康的生活;赞颂天可汗的威严仁慈;那略显沙哑的声音;迥异于中原歌者的曲调;李隆基听得不觉为之动容。而翻译这些歌词的并不是杜士仪;而是高力士特地请来的鸿胪寺译官;其中甚至描述了几次祥瑞;李隆基就更加为之大悦了。
若非杜君礼;何至于漠北尽沛天子恩德
而杜士仪此次从朔方带回来的窦钟;也让李隆基有些意外。当年他出于对北门禁军的怀疑;这才从中踢出去一堆军官;并美其名曰到各大边镇历练;希望异日能够培养出国之栋梁。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有了相应的成果;也就昭显了他当年的先见之明;他如何不喜?尤其是当杜士仪表示;除了一个窦钟;李光弼如今镇守安北牙帐城为先锋使;此外朔方还有七八个当年健锐已经足可独当一面;他就更加志得意满了。
心里既然有了这样的嘉许;正旦大朝之日;李隆基竟是应杜士仪之请;亲自题写了安北牙帐城五个字;作为城门匾额。这种绝无仅有的恩遇;一时引来了满朝侧目。河东节度使王忠嗣素来和杜士仪交好;杜士仪的长子杜广元在河东;而王忠嗣去岁才刚刚把长子送到朔方从军;自然对此并无二话。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就不禁嗤之以鼻了;退朝之后回到私宅;他便对左右抱怨道:“杜君礼真会邀宠”
皇甫惟明为人粗疏;左右从者也没有筛选得那么严格;这样的话须臾就传到了李林甫耳中。当年皇甫惟明和王忠嗣那段公案;他是知道的;当即便授意下头人把此言散布出去。当得知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时;随同王忠嗣回到长安和父母弟妹团圆的杜广元不禁满心不忿。多年军旅锤炼下来;他总算没这么莽撞;却也不去和父母说;而是找了弟弟杜幼麟商量。
“肯定是有人推波助澜;若是咱们沉不住气去挑事;那就上人大当了”杜幼麟见杜广元虽说点头;却仍旧生气得很;他便安慰道;“皇甫惟明虽说到任之后打了好几个胜仗;可却没能把石堡城夺下来;和阿爷比起来差远了”
尽管和王忠嗣有师徒之分;可军中不论私情;杜广元习惯了称呼王忠嗣大帅;此刻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王忠嗣身上:“怪不得大帅从前每每提到皇甫惟明就常常咬牙切齿;此人可恨”
王忠嗣平时对朝中文武态度谨慎;唯有当年那场恩怨他始终耿耿于怀;对皇甫惟明自然嗤之以鼻。对于如今这沸沸扬扬的传言;他在上元节大朝前遇到杜士仪的时候;不免提到了当年旧事;杜士仪少不得哂然一笑。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皇甫惟明在朝中本就谈不上多少根基;本是因为出使吐蕃而崛起;如今义弟王昱左迁一撸到底;他外迁节帅;看似风光;实则却危机四伏。这次石堡城再败;他却还又打了个号称是大捷的胜仗;可究竟如何谁能说得清?你算一算;我们此次回京见过几次陛下;他又见过几次?你我都正在盛年;他却已经多大年纪了
“你若不说;我倒忘了;他已经五十七岁了。”王忠嗣顿时笑了;那点因新仇旧怨而起的恼火不禁丢到了九霄云外;“怪不得你不和一垂垂老朽之人计较;否则岂不是没度量?”
“没错;长安不比河东朔方漠北;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太多。忠嗣;我们过了上元节就回去吧;免得呆久了反而生事。”
在长安看人脸色;不如回自己做主的地盘;王忠嗣也正有此意;当即会心地点了点头。就在此时;两人同时注意到阴沉着脸走过来的皇甫惟明;立刻如同没事人一般躲了个于净。等到大朝之际;三个班次几乎同列的节度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毫不相于;让有心看热闹的人不禁失望。而皇太子李亨看在眼里;不禁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韦坚。
大唐从都城到州城县城;全都有夜禁;只有上元节这三天才会难得地放松一回。而自从开元后期到天宝这些年;李隆基往往会在上元节之夜登花萼相辉楼;亲自观灯;看楼下歌舞百戏;并美其名曰;与军民同乐。至于百姓们在蜂拥而至观赏这一年一度热闹的同时;也会彻夜狂欢不归家。至于百官们;在花萼相辉楼陪伴天子观灯之后;大多也会带着妻儿家眷;微服赏玩一番上元夜的风光。
杜士仪也是如此。他并不是每年都会回长安;王忠嗣亦然;因此在河东从军的杜广元也是难得回来;如同这样一家团聚的机会少之又少。唯一遗憾的是;崔俭玄人在嵩州抽不开身;所以他便把妹妹杜十三娘和崔朋杜仙蕙也一块接了来;一大帮人一起骑马游灯市;就只见四处流光溢彩;恰是说不尽的盛世太平;繁荣昌盛。一家人说说笑笑;须臾便绕着长安东市一圈;看了众多达官显贵家的灯楼。
杜广元突然轻咦了一声:“阿爷;阿娘;咱们家可曾搭过灯楼吗?”
听到这话;杜仙蕙不禁扑哧一笑:“阿兄;刚刚只是阿娘和姑姑没说;刚刚咱们经过的最后一座灯楼;便是咱们崔杜两家合力搭建的灯楼了。”
“啊;你们怎么不早说”杜广元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伸手一拉妻子道;“宁宁;咱们再去看看”
见姜六娘无奈地被拉走;王容不禁对杜十三娘笑道:“这孩子;凡事风风火火的;远不及阿朋遇事镇定。”
“广元也是真性情。”杜十三娘见崔朋正在和杜仙蕙说悄悄话;不禁想起了身在异乡的丈夫;可思念之余;她又记起这两对小夫妻如今都尚未有孩子;不禁微微有几分忧心。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耳畔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