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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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
“没错,说的就是你。”
杜士仪见田陌大为讶异,而张简则恍然大悟,当下也不再解释,直到一个从者极其客气地将他引到居中一个老者跟前。见这老者正端详前头一人手中朱漆匣子里的东西,他便示意田陌把背上皮囊解了下来。下一刻,前头那老者便懒洋洋地说道:“就是几颗南海珠子而已,成sè算不得最好。要卖的话,万钱顶多了,一两半黄金而已,想来定然不入里头那些贵客的法眼!”
那捧着朱漆匣子的褐衣男子顿时难掩脸上失望,一再强调是祖上所传,到最后见那老者再不搭话,他只得怏怏把匣子递给了旁边一个从者,接过了对方手中的一张纸券。
“只到旁边柜坊去领钱就是。是要足贯的铜钱,还是兑取黄金,随你喜好,下一个!”
老者一边懒洋洋地说,一边打了个呵欠,可当看到后头那一行三人的时候,他立时停住了伸懒腰的动作。那个年约二十七八,衣着寒酸举止局促的士子直接被他剔除了出去,而那个十六七岁的白衫少年和旁边那个抱着大皮囊的昆仑奴方才是吸引他目光的重点。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就只听更远处传来了一个笑声。
“哈,这不是十九郎么?前ri才回的樊川,今ri便到了这千宝阁来,莫非是要变卖什么祖传宝物?”
杜士仪扭头一看,见是杜文若,他也不答话,只解开了田陌双手捧过来的皮囊,旋即拿出了一把短颈曲项梨形琵琶。面对他这样冷淡的态度,杜文若登时大为恼火,却不想那原本懒洋洋坐着的老者突然目光转厉,随即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竟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冲到了他们面前,不等杜士仪同意就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抚着那面板,随即又伸手轻轻探了探背板,继而竟是犹如烫手一般缩回了手,这才直起腰看着杜士仪。
“这面板应是龙柏木,背板仿佛不是一般的紫檀这位郎君,可否容我一观?”
杜士仪此前只担心人不识货,此刻见对方显然是火眼金睛的老手,他便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道:“自然可以。”
等到捧了琵琶在手,老者竟有些呼吸急促,直到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呼吸频率,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轻轻摩挲背板,又用手叩击,不时侧耳倾听。好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拨弦,几声之后就猛然抬起了头:“不错,是逻沙檀,决计是逻沙檀!这是制琵琶背板最好的料子,千金难寻而且这竟不是新料,而是多年前的老料,圆润光泽之外,于声线穿透力更是大大加强,价值连城,不,这是无价之宝!”
见一贯挑剔的这老者竟是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旁的从者情知是碰到了真正珍贵的宝贝,一时间拔腿便往报内中主事的人。而杜文若不想杜士仪竟然能真的拿出好东西来,当即眯起眼睛说道:“十九郎,家传的宝贝若是变卖了,可是要招人笑话的!”
而那老者却仿佛浑然未觉,当杜士仪笑着点头赞了他一声好眼力,便毫不在意地接过了东西,他不禁开口问道:“郎君若是肯卖,此物可一百万钱!”
“不卖。”
杜士仪见一旁的张简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吐出了这两个字,便要将那琵琶装入皮囊之中,竟是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候,刚刚匆忙退走的那从者已经是领了一个中年人过来,那中年人甚至不及到杜士仪跟前便扬声叫道:“这位郎君,若肯出卖这一具琵琶,敝主人愿意出三百万钱!”
时值太平盛世,斗米不过七八文钱,一口猪五百文,这三百万钱的大手笔,一时让张简目弛神摇,杜文若亦是目瞪口呆,就连杜士仪也吃惊不小。
先是一百万钱,再是三百万钱,他岂不是占了张旭一个天大的便宜?
想归这么想,他还是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道:“今ri前来鉴宝,只因我从东都偶尔得到此物之后,一直心有不安,所以方才走了这一趟。此物并不货卖,还请令主人见谅。”
一想到刚刚那从者奔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拿来一具逻沙檀琵琶时,内中有好几位贵介子弟发出惊叹,其中一人更是势在必得,那中年人闻言虽心中不悦,但还是强自打起jing神笑道:“郎君若是嫌少,这价钱不是不可以商量。”
发现杜士仪仿佛无动于衷,他不得不加重了语气道:“内中毕国公家窦十郎君对这琵琶极感兴趣。毕国公乃是圣人舅父,尊崇第一,若是郎君肯出让,结下这一段善缘,今后必然前程似锦!”
他满心以为这番话必然已经说得极其到位,却不料面前那少年郎眉头一挑道:“窦十郎竟然在此么?我道是何人能如此重视一把乐器,既是窦十郎,那便丝毫不奇怪了。去岁东都一别,已有年许不得相见,还请引路。”
见杜士仪竟仿佛认识窦十郎,原本还担心做不成此事平白无故招窦家埋怨的那中年人顿时如释重负,当即笑着说道:“既如此,这位郎君请随我来。”
等到杜士仪随其而去,一直被人当成空气一般无人理会的杜文若终于再也挂不住脸,冷笑一声扭头就走。而张简这才如梦初醒,当下咬了咬牙,也不顾从人是否能跟随进去,拽了田陌便紧紧跟上。
待到众人入了后院,沿着一条夹道一路穿行,最终来到了一座无遮无拦的大堂前,眼见里头那一方方坐具上,但可见众多衣绫罗锦绣的贵人,堂上中间空地上铺着锦毯,其上四五个衣轻纱的舞姬正扭动着曼妙身躯,身后几个乐伎则是cāo持着各sè乐器。笙歌曼舞之中,隐隐约约仿佛还夹杂着一股香甜得仿佛让人懒洋洋的香味,张简只觉得脚下倏忽间仿佛更加沉重了起来,竟是迟疑片刻,方才跟着上台阶踏入其间。
“那逻沙檀的琵琶可是买下来了?”左手边一席上,一个斜倚着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当那中年人匆匆来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耳语了两句之后,他才突然坐直了身子,盯着杜士仪仔仔细细端详了起来。好一阵子,他便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能有这般绝世珍宝,却原来是杜十九郎!快过来坐,你之前在东都安国寺和王十三郎那一曲琵琶,名声可是传到长安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杜士仪旁若无人地信步来到窦十郎面前,颔首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在一旁婢女搬来的坐具上坐下了,又接过了另一个婢女递来的一碗饮子。笑着饮了大半碗,他才说道:“不瞒窦十郎说,若非那一曲《楚汉》,我也得不到这一具无价之宝。”
第一百二十章 音色如珠舞有神
今ri在座,赏歌赏舞赏美人之外,最重要的却还是赏宝。然而,尽管适才那千宝阁主人已经引来各方闻讯而来的豪商大贾,也有不少珍奇之物,但对于看惯好东西的这些贵介子弟而言,等闲金玉早已经不入法眼。尤其是窦十郎这样以风雅自居,更兼且以善胡腾舞名扬长安的少年贵胄,刚刚外头前来禀报的那一把逻沙檀琵琶无疑让他极其技痒!
此刻闻听杜士仪这话,他不禁眼睛大亮,立时好奇地问道:“哦,此话怎么说?”
见满座那些jing通音律也好,不通音律也罢的长安贵家子们,无不是如窦十郎一般好奇,杜士仪便笑着说道:“那一ri安国寺公孙大家第一天上演剑舞之际,我正好和东都张参军和吴大家同席。剑舞之后,张参军曾经出言邀我他ri去温柔坊张宅。数ri之后我便和王十三兄一块去了,张参军因见我所携端溪石砚及松烟墨,爱不释手,便以这一把逻沙檀琵琶并几幅字,换了那一套墨砚去。”
“东都张参军和吴大家莫非是张颠吴狂?”
“正是草书甲天下的张颠,画艺世无双的吴狂。”
四座一时惊咦四起,有的恍然大悟,也有的依旧半信半疑,如窦十郎这般的便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张公一笔狂草惊天地,什么好墨砚没见过,却如此推崇你带去的那一套东西?”
“砚是端溪石,墨是王屋松烟,前者北地本就少见,至于后者,说来恐怕贻笑大方,只因我居于嵩山期间,那些墨螺墨丸用多了,总觉得不够尽善尽美,因而亲自按从前所见古卷上墨窑之法,亲自延请墨工于嵩山建窑,继而有所成之后,墨工方才赴王屋烧制松烟墨。从中所得的最上品松炱制成墨锭,所用描金之外,尚有卢师新作草堂十志图,因名曰草堂十志墨!张公挥笔疾书之后认为绝妙,一时豪兴大发挥笔书曰,端溪石砚,王屋松烟!”
“你说你和王十三郎一块去的这么说来,王十三郎也回了长安?”
“不错,他兄弟和我一道抵达的长安,于今不过三四ri。”
张简眼见得杜士仪当着如此多贵人的面,依旧侃侃而谈镇定自若,心中不禁生出了十分羡慕。发现四周皆静,他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拉了拉一旁那昆仑奴的袖子。见田陌诧异地扭头看他,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可想到此刻这一片寂静,自己若出声恐为人所觉,顿时按捺了那冲动,又摇了摇手。
“能得张颠如此盛赞,足可见那墨砚绝妙!只不过,杜十九郎,你还是赶紧把你那一把逻沙檀琵琶拿出来,让我等赏鉴赏鉴!”
话虽如此,窦十郎最感兴趣的还是杜士仪那一具琵琶,少不得出言催促。等到杜士仪笑着接过田陌递过来的皮囊,解开之后又拿出了那一具琵琶,他不禁目不转睛,尤其是当东西捧到自己面前时,他更是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尽管善于乐舞,他却不如起头外间那老者一般经验丰富老到,端详好一会儿之后,最终抬头看着杜士仪问道:“杜十九郎可能奏上一曲?”
“单单奏一曲未免无趣。”不等窦十郎开口叫歌舞姬人表演,杜士仪便笑吟吟地说道,“上一次在毕国公窦宅,本以为有幸能见窦十郎名噪京城的胡腾舞,不想却最终不得那机会。不瞒窦十郎说,在山间这一年多来,我正好得了一首新曲,正合胡腾舞那舞步腾挪,不知窦十郎肯一试否?”
窦十郎几度在宫廷演舞,在窦宅盛宴之中,也常常会不吝献艺,一时京城人人称道其胡腾舞第一。此刻杜士仪既然起了个头,周围其他贵介子弟立时附和连连,鼓噪阵阵。而窦十郎在最初的意外之后,当即大笑道:“今ri既有这价值连城的逻沙檀所制琵琶,又有杜十九郎这为公孙大家赞口不绝,王十三郎亦推崇不已的琵琶高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曲是新曲,若我有什么错失疏漏,各位就请多包涵吧!”
“自然自然,能观窦十郎一曲胡腾,今ri大家一饱眼福,谁若是说三道四,便推他下场,各位说是也不是?”
“正是此话!”
四周既都是这样大笑撺掇的声音,窦十郎方才一撑地面站起身来,也不再推搪。他今ri所着袍服甚为宽大,便索xing掖了一角在腰中,随即含笑看着杜士仪。而刚刚仔细校了校琴弦,又戴上护指调了几个音的杜士仪抬起头来微微一颔首,随即右手欣然一拂,一连串欢快喜庆的音节便从指尖流淌而出。在座其他通音律的人不免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的确是新曲无疑!
而窦十郎随意做了两个起始动作,听得果然曲子从未得闻,一时立刻兴致盎然。几个简简单单的腾踏舞步之后,他立刻拍手示意停止,径直大声叫道:“来人,上铜盘!”
若是正式场合演胡腾舞,必定需得置一铜盘,腾挪之间脚下绝不许越过铜盘盈寸,否则便是失足。此刻窦十郎如此说,分明是将今ri当成了平ri大宴一般看待,一时间众人不禁齐声催促。待到原本主位上的千宝阁主人慌忙让人取铜盘来,一个婢女低头捧上,众人顿时无不惊叹。但只见这铜盘不过一尺半许,较之平ri胡腾舞所用所狭何止一倍。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窦十郎竟是大手一挥道:“不用再找了,就用此物!”
乐声再起,起头那一段音节之后,杜士仪见窦十郎无论反身扭腰,抑或是腾踏起舞,无不是应付裕如,当下在两个重复的小节之后,立时切换成了轮指,眼见得窦十郎那舞姿腾跳欢快,有心人侧耳细听,只觉得那音sè如玉珠碰击,清脆悦耳,再细细看杜士仪指法,但只见那右手指掌之间一轮一梅花,竟是予人美不胜收的感觉。及至那曲声时快时慢,窦十郎的舞步亦是时快时慢,尤其几轮最最惊险的动作,每每让人觉得下一刻便会摔出铜盘,窦十郎却始终屹立不倒,一时四周彩声不断。
在这惊天彩声之中,乐声非但纹丝不乱,而且那穿透力竟仿佛更强了些,一声声一阵阵,当最终止歇之际,大汗淋漓的窦十郎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大笑道:“若不曾舞过,只以为十九郎和我合演过多次,这曲调竟仿佛是为了我这胡腾舞量身定做一般!好曲子,果然好曲子,这曲谱我可要定了!”
“这却好说,来ri我抄一份给你便是!”
“我可等不及来ri了!”窦十郎说着便上得前去,不由分说把杜士仪拉了起来,又冲着其他众人举手团团一揖道,“今ri剩下的宝贝我也不和诸位争了。今夜窦宅还有一场盛宴,我原就觉得曲子有些不够好,想不到杜十九郎自己送上门来,这下子可是得人了。诸位若是晚间有空闲,不妨赴窦宅一乐。好了,我等先告辞了!”
杜士仪见窦十郎说完便看着自己,少不得苦笑着四座一揖道:“本想今ri到千宝阁来凑个热闹,这一饱眼福看来只得等ri后有机会了。”
不等杜士仪转身离去,主位上那千宝阁主人却连忙站起身道:“杜郎君留步!”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上了前,却是从旁边随侍小童手中拿过一块打磨光滑的竹制名刺,因笑道:“今ri留不得杜郎君,还请杜郎君接下来若是有空,再到千宝阁一会。门上见这名刺,自会延请杜郎君入内。”
“好,多谢了。”
一路出了千宝阁,见窦十郎在从者的簇拥下上了马,杜士仪纵身上马之后,扭头看见田陌和张简在后头,他便扬声说道:“窦十郎还请先行,我慢一步就到。”
窦十郎想当然地把田陌和张简都当成了杜士仪的从者,见两人一为步行,一为骑驴,要快是快不出来了,他只得开口说道:“毕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