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天下有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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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他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他果然还有第三个问题。
反问。
“连六分半堂的货都有人敢劫!?”
“的确没有。”狄飞惊很谈定地道,“一般而言,路道上的朋友,都很给我们面子——除了”
孙鱼问:“除了什么?”
狄飞惊道:“金风细雨楼。”
孙鱼道:“你是指我们的人劫了你的货?我们在暗里捅了你刀子?”
狄飞惊淡淡地道:“若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兄弟,别人可没那么明快利落的刀子。”
他像是在叙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你们在京外的兄弟很多,各帮各派各门各山头都有,要是一彪人马捅一刀,这样下去,我们早已千疮百孔,还是万望抬贵手才好。”
“刀是可以借的,”孙鱼提醒道:“用刀的人不见得一定就是斫刀的人。”
狄飞惊突然抬目。
神目如电。
他不望孙鱼。
只看戚少商。
只问一句话。
“我不要知道那刀可不可以借;”他说,“我只想知道,戚楼主承不承认这件事?
风雨楼有没做过这样子的事!?”
“有。”
这次是戚少商的回答。
简洁。
有力。
只一个字,就承担了一切。
4.剑是不能弃的
听了戚少商这霹雳雷霆也似的一句话,狄飞惊却忽然笑了,伸手一引:
“坐。”
他身前有一张小几。
几前有四个垫子。
四杯茶,还有一盘花生,一瓢瓜子,一碟红黑枣于,以及几个颜色鲜艳气味芳香的桃驳李。
杨无邪和孙鱼互觑了一眼,戚少商却选了当中一个位子,一盘膝就坐了下去。
孙鱼和杨无邪跟着左右坐好。
狄飞惊又举起了茶盘:
“请茶。”
戚少商举起杯子,在孙鱼未及试毒之前,已喝了一口。
狄飞惊又劝请道:“来点瓜子。”
他自己却先抓了把瓜子,在嘴里磕得咯嘣有声。
戚少商不吃瓜子。
他拿了把花生,剥壳利落,也吃得津津有味似的。
狄飞惊居然问他:“花生好吃吗?”
戚少商也居然答:“不错,哪里出产的?”
两人本来是来“谈判”的,居然一谈起花生的滋味来。
狄飞惊微微向后坐直了身子,含笑说:“哦,这花生是来自老远的万里望——”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望向杨无邪,满目都是笑意。
杨无邪这时候开声了。
以他的份量,他一说活,却谈的也不是要事,而说的也是花生——这令孙鱼大惑不解,越发觉得他要“学”的事的确还多得不可胜数。
“万里望是南洋群岛的一个小埠,离麻六甲王朝相当邻近,该地出产的花生,天下一绝,没想到居然在六分半堂品尝得到”杨无邪还不忘补发了一句,谈这句话的时候还瞟了孙鱼一眼:
“恰好,我们楼子里的高手,也有名弃暗投明的,名字就叫万里望。”
孙鱼听话悚然一惊:军师竟然对他组里的分子名号都了如指掌!?
狄飞惊赞叹道:“吃这花生的人,都赞好味,但从不知万里望为何物?就算知有万里望,亦不知万里望为何地?就只先生,一语道破,万事皆通,博知强记,令人震佩,甘拜下风。”
杨无邪眨了眨眼睛,居然受之不疑,只问:“你佩服我,是因为花生?”
狄飞惊道:“小花生也有大学问。”
杨无邪忽道:“我也佩服你。”
狄飞惊微诧:“哦?”
杨无邪道:“我佩服你,也因为花生。”
狄飞惊不解:“何解?”
杨无邪:“因为你请我们来这儿,迄今一直谈花生、吃花生而不涉其他事儿,所以我更佩服你。”
狄飞惊笑了:“我们虽然都在京师,却难得相见,你们也来得不易,所以叙闲在先,公事不急。”
戚少商道:“因为来得不易,所以才急。如今,我们茶喝过了,花生,也吃过了,话,也该扯到正事上来了。”
狄飞惊居然立即就问:“戚楼主认为:方今京师的武林势力,除贵楼和敝堂外,还有谁最有实力?”
戚少商答:“有桥集团。”
狄飞惊再问:“十七年前呢?”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飞惊又问:“假设我堂和贵楼动干戈、相火拼,最大的得利者会是何方势力?”
戚少商想也不想:“有桥集团的方应看、米苍穹、沈耕云。”
近年,方应看又得强助,他义父方歌吟的的旧识沈耕云,前来襄助方应看,主掌大仅,“有桥集团”势力于是遽增。
狄飞惊问:“要是以前呢?”
戚少商即答:“当然是‘迷天盟’的关木旦。”
狄飞惊这次问得很缓、很慢、也很沉重:“那我们为何偏要让这些人得逞?”
戚少商反问:“我们楼子和你们堂口已互斗了数十年,你为何现在才问我这句话?”
狄飞惊道:“那是因为你们造成的。”
戚少商问:“那是因为我们最近常劫你们的红货?”
狄飞惊道:“以前我们是在斗,只在对垒,谁也没歼灭得了谁,谁也没得到全盘胜利。雷总堂主失手中伏身殁于贵楼,但贵楼苏楼主不久亦因叛乱而身亡。我们仍旗鼓相当。甚至贵楼在平息内乱的时候,我们也为苏楼主尽了点心力。不过,你们近来老劫我们运往京里的红货、银两,这样下去,等于断绝了我们活命的根源,定必势成水人,我们一定得要有个对决、了断,那么,岂不是便宜了有桥集团和迷天盟?”
戚少商道:“迷天盟?”
狄飞惊展颜一笑:“迷天盟近日东山复出,由一人到处奔走号召,使以前七圣盟里中坚干部如陈斩槐、厉蕉红等纷纷加盟,而以前背叛的圣主邓苍生、任鬼神等也全重新为迷天盟效力,都袜马厉兵,矢誓要候关七重出江湖,再争天下。难道戚楼主没听说过这件近日轰动江湖的大事?”
杨无邪忽把话锋接了过去:“戚楼主不只早已密切注意此事,还发觉那个独担大旗呼召各路旧部重振迷天盟的主将,好像就是当日贵堂的叛徒”
狄飞惊微微一笑道:“不错,他就是雷滚。”
杨无邪故作微讶:“他现在好像已易名为雷念滚,而且还练成了一种杀伤力奇大的兵器。”
狄飞惊坦然道:“他确非当日吴下阿蒙,也不是当年敝堂里用‘水火双流星’的雷滚了。”
杨无邪有点感喟的道:“听说他本来是失意于六分半堂,有意退隐江湖,还成了个在京里倒夜香的汉子,但到底还是舍弃不了这江湖。”
狄飞惊道:“一人江湖深似海。就算是大风大浪,大惊大险,是江湖人还是离不开这是非之地——那就像一名终生练剑的高手一样,一旦拿起了剑,剑就与之结下了不解缘了。”
杨无邪深以为然:“所以只要是江湖路就得行下去;剑始终是不能弃的。”
狄飞惊也道:“既然江湖子弟江湖老,行事也更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杨无邪忽然峻然平视狄飞惊,一字一句的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专打你们六分半堂红货银饷的主意。”
5.枪是应该抢的
狄飞惊神色不变:“愿闻高深。”
杨无邪叹了一声,道:“我们说起来都是同在一个地方的帮会,但我们有许多行事作风,都是很不一样的。”
狄飞惊补充道:“但在很多地方,我们却又是非常一致的。至少,我们部拒辽抗金,共同维持京师武林的治安、秩序,不让黑道、绿林上的弟兄胡来搞事滋扰良善,亦不似‘迷天盟’投靠金人,‘有桥集团’暗与辽人勾结。”
杨无邪惋惜地分析道:“可惜你们却与朝中六贱勾通,暗中支持蔡京、梁师成、朱励这等祸国殃民的权宫,欺正凌善。——‘有桥集团’话说是暗通辽人,其实是暗合当今圣上有心求和之意;至于‘迷天盟’附依金兵,那是在关七走火入魔、神志失常后他部属的私作主张卑鄙劣行,那当然不是‘迷天七圣盟’的原意。”
狄飞惊也娓娓道来:“据形察势,‘有桥集团’而今如同朝廷喉舌,武林一旦由他们纵控,哪还有江湖义烈之士说话之机、容身之处?‘迷天盟’七圣已零星落索,关木旦不但得了失心疯,而且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谁也不知这部无头马车会驾到深渊险崖还是地狱天庭夫!——看来,还是我们一堂一楼之间,比较有个契合处。”
然后他充满期待的说:“所谓分则两失,合则两利,要是我们楼堂之间,互为联结,不要相待,实力元气对消,那该是多好的事!”
杨无邪完全赞同:“要是这样就好了:至少不致天下太平,也可以京师武林太平。”
狄飞惊马上反应热烈:“那有何难?只要你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不再来抢我们六分半堂的财物那便可以了!”
杨无邪也提出了热烈的反应:“那么,首先就得要六分半堂的人,不抢天下无辜可怜人的财物,那就真的太平无事了!”
狄飞惊脸色一沉:“此后怎说?”
杨无邪轻拍几案,好停为之跌足痛惜似的:“这想必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你们抢天下老百姓的财物来养活你们自己,我们就专抢夺你们的财物,一部分交回给贫寒无安者,一部分用以建设金风细雨楼,是谓:生财有道,道道不同;我们可是:君子发财,取之有道。——只不过取的方式跟你们有点不一样——难免占了你们一些便宜。”
狄飞惊却不动气:“我们布在江湖上的外系子弟,在外取财,难免有些不择手段,亦有行差踏错之处,但我们在京的子弟们.可从不犯这些事——再说,我们有的饷银,还是官家挂名,来路正当,也一样让你们劫了。这事对官家和己,都不好交待。”
杨无邪“哦”了一声,目光已隐带笑意,“似乎确有这等事。只不过,狄大堂主的所谓官饷,是不是指蔡元长要结纳江湖术士林灵素的饷银,或是东南王搜刮民脂民膏给京里梁师成的奉献,还是童贯领兵不打外寇去劫边地民财然后往京里权贵的进贡,抑或是王黼为方今圣上张罗‘花石纲’闹得天怒人怨的血汗捐献?若然,江湖上的兄弟难免就得要看不过眼,我们也只好放手由他们劫夺了。”
狄飞惊仍不动气,却立刻岔开了话题,“那么,‘三宝镖局’的镖银,原是发付镇边军兵的粮饷,却让人给劫了,这又怎么说呢?‘含鄱钱庄’是个正规钱庄,但庄里银子也给人洗劫一空,这总谈不过去吧?”
杨无邪吃吃笑道:“说的是,‘三宝镖局’的确是押过粮饷,但这银恼,却劫自‘霹雳镖局’所托运给云贵送去的赈济灾银,你说的粮恫,明是军配,暗是给童贯用来与敌议和求饶用的馅敌钱吧?‘含鄱钱庄’的确是个亮着招牌的钱庄,不过它的前身就是‘黄岩赌场’,是收‘印子钱’起家的,现在它隔壁还有家‘马尾赌坊’,谁都知道它办得起钱庄。既然来路不正,道上的兄弟,难免眼红,借些银子花花,这点狄大堂主定能包涵则
杨无邪笑笑又道:“我们楼子中、塔子里的弟兄没是什么个不好,有时就是老爱捡为富不仁、来路不正、歪路邪道的银子,既用作劫恶济善,又叫做黑吃黑,我也着实管他们不住。”
狄飞惊依然不动声色,只道:“那么从山东运来的二千支禁军备用的枪杆,以及打从江南运来的花石呢?那是捍卫京师的兵器,以及进奉圣上的贡品,也遭你们的兄弟截去了,这不叫白吃白吧?”
杨无邪似连眉毛都有了笑意的道:“当然不是,那些是劳民伤财、搜劫而来的贡物,光是运输,就耗费无尽,死伤无数,我们索性教它沉入湖底,以免再令万民涂炭,怨声载道,更不欲天子玩物丧志,沉迷自溺。至于枪枝那是‘山东大口神枪会孙家’所制造的兵器,我们曾旋开活柄,看过里边,内容是啥,运到京里干什么,大家心里有数,狄大堂主恐怕已不需我明言了吧?这枪,恐怕还是该抢得很。”
狄飞惊又垂下了头。
他在品茶。
沉思。
杨无邪搔了搔白发,故作为难的道:“大堂主,您说哪,我们这两帮人马,从情字上去看是该合作的,从理字上去看是应联手的,从义字上去看绝对要同声并气的,但偏就有这些儿一差半隔。对不上一起,你说应当怎么办是好?”。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绝。
但狄飞惊并没有给问倒。
他反而笑了。
笑得和很坦然。
“其实,也不是单方面的事,”狄飞惊开心见诚的道,“就举个例子吧.‘三宝镖局’是我们外系的人,他们所劫的‘霹雳镖局’,就是隶属你们‘神威镖局’的分支,我们铲平了它,等于也暗里捅了‘风雨楼’一刀。‘黄岩赌场’之所以垮倒,是因为曾干掉了三个不受贿赂的差官,这三人当中,听说至少有两名是‘发梦二党’的远戚和子弟,在这一点上,我们自然已结了仇,也难怪你们会报复、要报仇的。”
他一双优秀、优美、优郁的眸子又眨了眨,语重心长而苦口婆心地道:
“不过,眼前放着的,的确是:只要我们堂楼联手,二帮合并,我们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而且还能即时拔除‘有桥集团’,又能防‘迷天盟’东山再起,你们甚至也能控制我们跟蔡太师过分紧密的合作,以及能顺利在绿林树立权威,而我们也可以分享你们在白道武林势力的建树,旦不必互争相伐、明争暗斗,相互抵消钱财实力,那就绝对是江湖之福,武林喜事了!”
他依然死心不息.没有放弃:
“我就知道难以说服杨先生的了,却不知戚楼主为了大局着想,是否考虑共同建立如此大好局面、万里江山呢?”
他问了这句话,就望定了戚少商。
他本来就很有说服力,而且人也长得漂亮。
可是,更漂亮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恐怕要比他的语言更具说服力。
而今,这双眼睛就凝视戚少商,在等他答复。
世上有些人,他对你的要求,无论是什么佯的要求,都很难拒绝。
他也没有强迫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