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骑-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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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我们会过得很苦,但张特使也会和我们一样熬,他可是钦差大人啊,也这样了,我们又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子,可不能吃点苦就乱叫。哼,只要熬过了这几天,等打了胜仗,有什么不能补偿回来的?”
小石头丝毫不怀疑地说道,只要是张迈的话,他都毫不保留地相信——说着说着,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道:“还有,我从丁队正打听到一个消息哦?”
“啊?”所有士兵——连同火长都把头埋过来,急切地问:“什么消息?”大家都知道小石头虽然只是个副火长,却深得张迈的宠爱。
小石头神秘兮兮地说:“张特使好像设下了什么妙计,说能搞到湿沙!”
“啊!湿沙?”
“对,能吮吸解渴的湿沙。”
从这一夜开始,唐军其实已经在开始限制用水了,许多士兵都开始感到干渴,听到“湿沙”两个字都自然而然地就舔舔嘴唇。
“张特使怎么能找到湿沙的?这附近不都是干沙子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张特使既说能搞到,就一定能搞到。”
小石头这句话有些玄虚,但八个士兵连同火长却都信了,他自己当然更是深信不疑。
自他们入伍以来,就不断从老兵那里听说了张特使如何设计焚城,烧死了几倍于己的回纥,至于昭山一战,那更是大家都自己有体验过了的,后来怎么在下巴儿思料敌制胜,怎么诱打巴加的援军,怎么骗夺俱兰城其实这些事情,有许多并非张迈一人之功,有一些甚至是别人在起主要作用,但军中传着传着,却都说这些全部都在张特使意料之中,所有光环都套在了张迈身上,在龙骧营所有将士心目中被塑造成一个神机妙算、一步百计的奇人。
所以这时小石头说张特使能搞到湿沙,竟无一人产生怀疑。
“张特使既然这么说,他就一定能够办到。”小石头说这句话时点着头,全火其他九人也都跟着点头。
当然,张特使会如何搞到湿沙呢,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期待。
呼——入夜后,城堡中心,一团篝火冲天而起。
今天牺牲的同袍都已被运去埋葬,张迈却在每个人身上捡取了一件信物,或只是一条汗巾,或只是一条布条,或只是一个刀鞘,然后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地投入火中——他是用这种方式在给远去的兄弟道最后的别。
篝火冲天而起的时候,远处回纥人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唐军探子望见后就悄悄偷回灯下谷报信去了——这一团篝火,就是张迈给郭师道他们报平安的信号。
而灯上城,则有人在篝火边唱歌,是郭洛,唱的是陶渊明的拟挽歌辞: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歌声悲悯,想想逝去的同袍,有些士兵哭了起来,也有些跟着郭洛低唱——“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几句回环绕城,不断地重复,最后几百人都一起唱了起来。
山下回纥士兵听了,虽然大多数人因语言问题不明歌中之意,却也听出了其中的情感,或为逝者默悲,或为自己感伤,纷纷下泣,虽然是敌对的阵营,但人类的情感却是共通的。
有几个回纥将领碰了一下头,推出一个人来见主将,提议说不如去和那些唐寇商量一下,让回纥士兵上去把者米等的尸体要回来。
塞坎闻言大怒,将提议的人打了二十几鞭,又派出人去巡视,不许士兵听歌悲泣,道:“这些唐寇当真可恶,如此做作,坏我士气!”
回纥士兵便都不敢再哭,只是内心默泣。
篝火燃尽,烟灭灰烬,张迈一拂袖,道:“睡吧,明天还要打仗。”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和最下层的士兵躺在一起,没一会就响起了呼噜声。
士兵们见他睡得那么甜,心想:“那水的事情一定解决了。要不然张特使怎么可能睡得这么香甜?”
他们口耳相告,这种情绪互相影响,当晚虽听说了缺水的事情,却是全军上下,人人安心。
这一晚睡得好,第二天起来个个精神充足。
而山下塞坎驱遣兵将继续围攻,却发现士卒都甚疲惫,似乎不止身体累,连心都累了,行动之际,无甚神采。
塞坎哼哼连声,知道是昨日士气受打击所致,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境。
“杀。”
塞坎在下面指挥着,部将加苏丁上山督战,可是无论督战将领怎么努力,也没法让士兵像昨日那样拼命了。昨晚回纥军的精神状态就像一个气鼓鼓的热气球,但现在这个气球却瘪了。
“杀,杀,杀!”
塞坎怒吼着,但战斗却进行得有些死气沉沉,冲上山去的回纥将士,还没望见唐军就先拿盾牌护住要害,同时身体收缩,尽量让盾牌挡住更多的部位,冲进时小心踯躅,退下时快步如飞,身体不舒展,怎么打仗?害怕前进而争后退,怎么攻城?
看着山坡上的战友的身体,许多回纥士兵的心都懒了,拼命,拼命,就是为了成为这古堡前的一具死尸么?
人心如此,加苏丁也毫无办法,他已经预料到下山之后会受惩处了,他没有料错,黄昏时一下山,塞坎果然狠狠抽了他十鞭,加苏丁心里不服,暗道:“你若有本事,自己鼓起这士气来!真要惩罚,不妨将六千多人都打上十鞭子,不敢责众,又不能不找个负责的人来,却拿我来做替罪羔羊。”
然而在塞坎的威压之下也不敢开口。
塞坎目光毒辣,似乎竟看破了他的心思,然而也未说什么,只是瞳孔忽然收缩。可是要他学张迈为平时被他视作奴隶般的士卒举哀——那怎么可能,塞坎要是能这么做,他就不是塞坎了。
作为一员宿将,他是明白士气为何如此的,甚至昨晚听到山上唐军那挽歌时就有些预感了,不过他自有他的打算,腹内的想法,却也不准备去和部属商量。你说他态度恶劣也好,你说他刚愎自用也好,塞坎不管,以往有很多次,塞坎就是靠着这一点取胜的,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疆场多年的大将,谁不具有这样的自信呢?
接连两日,进攻方表现得不甚猛烈,防守者以严密以待,双方均变得保守,回纥伤亡数量直线下降,唐军更是伤亡无多,甚至有些伤兵因为伤势好转而继续投入战斗。
张迈在城墙内对郭洛道:“回纥人的气势被我们打没了!好像改强攻为围困了,要是我们的食水充足,我可恨不得他们如此呢!但现在却不知是该盼他强攻,还是该盼他围而不打。”
唐军缺水,如果战争酷烈,运动量加剧,流汗多,身体所需的水分自然也就增大,反之,如果回纥围困而不攻打,那唐军便能忍受得更久。
“回纥人的表现差了太多,塞坎居然好像不是很着急,只怕他还有后着。”郭洛说着,登高眺望,发现山下的部队好像比昨日少了些,想了想说:“是了,他们的食水也开始短缺了,塞坎多半是派人到怛罗斯河取水去了,我料等他取得水来,多半就要发动第二轮猛攻了。”
张迈心中一凛,道:“取水?这里去怛罗斯河,一去一回大概要三四天,除去今天,那大概就是三天之后。上一轮强攻危险得紧,胜负只在一线间。若到三天之后,回纥人取水归来,气势恢复,而我们却缺水乏力,到时候能否再扛住他们的进攻可就难说了!”
安守业问道:“要不要放狼烟?让杨易就去截住塞坎派去怛罗斯河的人?”他是城中五个知道全盘计划的人之一。
“不行!”张迈断然拒绝:“回纥军都还没疲呢!而且又还很谨慎,就算现在分兵了,以我们在灯下谷的兵力也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眼前的形势对攻守双方来说都有利弊,如果事情能如张迈计划一般发展,那么唐军就能取得大胜,但要是灯上城守不住被攻破,灯下谷方面的士气势必大受打击,塞坎在打下这里之后不但能歼灭唐军的一支有生力量,而且还可能进而取得灯下谷的情报,将唐军来个全歼。
战争打到这里,已不是再靠智谋决胜负了!接下来就是要看谁更加坚毅,更加拼命!
“我们出谷时就已经知道,这一仗,是生死之战!守住了,云开见月,守不住,万劫不复!再撑一撑吧,拼一下命,为灯下谷的弟兄们争取一击完胜的机会!”
大风狂飙,废堡如坟,只是这里即将埋葬的,是大唐将士,还是回纥胡马?
张迈舔了舔嘴唇,他的舌头似乎也都没有半点水分了,干巴巴的,可是他还有信心,绝对要胜利的决心!
“干猴子,还有众多逝去的兄弟们,你们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是被老天爷选派到这大唐西域的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倒下!你们且等着,很快,我就会送山下的几千回纥来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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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马血毛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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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吧战吧!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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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易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战场上他勇猛无前,然而说到沉着却是远远不如郭洛。
和龙骧营分手之后回来,郭师道便安排鹰扬营去休息,但杨易哪里休息得了?心里满是担心,只是想着:“迈哥怎么样了,阿洛他们怎么样了,龙骧营怎么样了?灯上城那一点人马,抵挡得住么?”
确切来说,灯上城虽然易守难攻,却还算不上第一流的天险,而塞坎的凶恶杨易是见识过两次了,第一次他去俱兰城时,暗中窥见塞坎的部队经过,以杨易这样爱冒险的人竟然也不敢贸然去袭扰那支严整的部队,第二次则是和龙骧营一起去诱敌,杨易自忖,如果当时塞坎是追着鹰扬营,自己是否能逃脱都没有十足把握呢。
慕容春华几次来找他,见到如此,一开始不好说什么,后来忍不住冷笑说:“怪不得人家都说,杨家子毕竟不如郭家子。”
杨易一怔,问:“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我说,大伙儿背后都道,杨家子轻浮、暴躁,远不如郭家子之沉着冷静,虽然屡建奇功,但那也不过是为将的素质,说到为帅的素质,相较之下那是高下判若天渊了。”
杨易和郭洛虽是青梅发小的好友,但同时也是自幼就彼此竞争的对手,沉静、“听话”的孩子总是比顽皮、“不听话”的孩子更得大人们的喜欢,所以老一辈对郭洛的评价从来都比杨易高些,杨易打光屁股时就不服气了,这时被慕容春华当面道出,怒道:“你说什么!”
慕容春华道:“若换了阿洛在此,他定不会似你这般焦躁不安。灯上城篝火夜夜不熄,我们不断有探子回来禀报,可见龙骧、振武还是安全的。塞坎既然围住了灯上城却攻之不克,可见已经落入了我们算计之中,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作无谓的担心呢?”
他虽然是杨易的副手,却比杨易大了几岁,在私交上如同杨易的兄长。
杨易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副将是在用激将法劝诫自己,怒气一敛,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我性子如此,就是知道无用,却也忍不住着急。”
慕容春华道:“个性固然无法全移,但这养气的功夫,却还是可以学的。你看张特使,说句心里话,他才到新碎叶城时,说武艺武艺不行,说经验经验不够,几次临战我偷着观看,见他不止是毛手毛脚,而且目光闪烁、手脚发抖——分明是怕得厉害,当时我们几个明面上虽然敬他是钦差,可是背地里却都笑话他是个文人,上不得战场、见不得厮杀,平居时又不大正经,好作轻薄调戏之语,偶尔立了点功劳,又洋洋得意地骄傲了起来,甚是浅薄可笑。但是现在如何?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他的武艺虽然还不是第一流的,却已敢上阵厮杀,人也沉着了,胆色也练出来了,平居不正经,他却能将这种不正经变成士卒亲近他的气质,就是那骄傲,也变成了狂傲,临阵之时总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说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狂言妄语,然而大家听着却又忍不住有热血沸腾的感觉——甚至就是我,也常想跟着他拼命乃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这“很爽的事情”,却分明是张迈的用语了,这几个月来,张迈的言行举止甚至思维模式已经深深影响到了唐军将帅士卒。
“由此可见,天性或者难以改变,却可以通过锻炼,使之朝好的方向发展,既然张特使可以,你为什么不行?这几个月和张特使交往,我可真是受益良多,受益的不止是想事情的方法,还有就是他那种不断进步的能力。”
杨易也听得有些呆了,遥想张迈这几个月来的变化,确实如慕容春华所说,忽然之间对灯上城那边有了信心,“因为迈哥在那里啊!”
其实他和小石头一样,都已经有了对张迈的盲目信任,只是这种盲目程度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不过,”杨易说:“我该怎么锻炼呢?”
“你的有点和缺点,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的好处是勇猛刚烈,坏处则是轻躁易暴!所以锻炼的方法,就是要将长处继续加强,同时补上短板。”慕容春华道:“而现在,就是你磨练自己心性的好机会——不要去想灯上城的胜负了,那是张特使的事情,既然我们相信他就无须穷担心。让自己沉静下来!要知道,一旦张特使是在用韧劲要将塞坎拖疲,而接下来就要由我们对回纥作出雷霆一击了,那时候你就要成为其中最锋利的刀!”
杨易点了点头,调解着心中的蠢蠢不安,慕容春华见他脸色渐和,眸子渐定,心中一喜,道:“来,咱们下一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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