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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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和佃农们群情激愤,以这位悲壮的老婆婆为首,大家沿途捡棒子、竹枪当武器,往中山岭追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些人赶到岭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逃走了?”
大家跺着脚,非常懊恼。
这还不打紧,因为这儿已是边境,所以防守的官员阻止他们。
“不准结党通行。”
权叔出面向防守的官员说明原委。
“如果我们在这里放弃追讨,不但有愧代代祖先,还会成为村里的笑柄,本位田家也无法在贵领土待下去了———所以拜托您让我们通行,直到追到武藏、阿通、还有泽庵三个人为止。”
他想尽办法,力图说服防守的官员。
理由可以接受,但法令是不能通融的,防守官员断然拒绝。当然,如果他们能到姬路城拿到通行证,则另当别论。可是这么一来,那三个人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样好了———”
阿杉婆和亲戚们商量,决定让步。
“就我这老太婆和权叔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进出呢?”
“五名以下,可以任意通行。”
防守官员回答。
阿杉婆点点头,意气激昂,心情悲壮地准备向大家告别。
“各位!”
她向大家招呼。
“我出门离家时,就已经觉悟到,途中定会出这种差错。所以没什么好着急的!”
这一大家族,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并排站在那儿望着阿杉婆薄薄的嘴唇和露出的门牙、牙龈。
“我这老太婆,带着家传的腰刀,出门之前已经跟祖先牌位告别,也发了两个誓——— 一是要严惩那败坏门风的媳妇;二是要确定犬子又八的生死,如果还活在这世上,即使用绳子绑住脖子,也要把他带回来,好让他继承本位田家的家名,再另外娶一个比阿通好上百倍的媳妇,光耀门楣,让村里的人瞧瞧,以雪今日的耻辱。”
“不愧是阿杉婆!”
一大群亲戚当中,不知是谁如此有感而发。
接着,阿杉目光炯炯,看着女婿说道:
“还有,我和河原的权叔都已年老,为了完成这两个誓愿,我们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时间周游列国,到他乡去寻找。不在家的时候,由女婿当家,养蚕、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吗?各位!”
宫本武藏 地之卷(35)
河原的权叔年近五十,阿杉婆也年过五十。万一真的碰上武藏,一定会立刻跟他拼命的。所以有人提议再找三个年轻人跟随较好。
“不必!”
阿婆摇摇头。
“说什么武藏武藏的,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婆没力气,可是有智谋的!要对付一两个敌人绝对没问题。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你们回去吧!”
她满怀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见了!”
说完,阿杉婆跟河原的权叔并肩越过中山岭,向东边走去。
“阿婆!请多保重呀!”
亲戚们在山顶处挥着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马上派人回来通知喔!”
“再会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大家声声相送。
等这些声音渐渐远了,阿杉婆才说道:
“嘿!权叔啊!我们反正会比年轻人早死,就放开心情吧!”
权叔点头同意:
“是啊!”
这个叔父,现在以打猎为生,但年轻时,可是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国武者。他的身体现在还非常硬朗,皮肤还像当年奔驰战场时一般黝黑,头发也没阿婆那么白。他姓渊川,名权六。
不用说,本家的儿子又八是自己的亲侄子,因此对这次发生的事,做叔叔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阿婆!”
“啥事?”
“你已有所准备,行李都打点好了。但是我只穿着平常的衣物,得找个地方打点一下才行呀!”
“下了三日月山,那儿有个茶庄。”
“对、对!到了三日月茶庄,就可以买到草鞋和斗笠了。”
从这里下山,到了播州的龙野,斑鸠就近了。
然而,春夏之际不算短的白昼,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阿杉和阿权在三日月茶庄休息。
“今天绝不可能赶到龙野,晚上只好到新宫附近的客栈,盖那些臭棉被了!”
阿杉付了茶钱。
“走吧!”
权六也拿起新买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说道:
“阿婆!稍等一会儿。”
“干啥?”
“我到后面去装些清水———”
权六绕到茶庄的后面,在竹筒里装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停下来从窗口窥视微暗的屋内。
“是病人吗?”
有个人盖着草席躺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药味。那人的脸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发散乱在枕头上。
“权叔啊!还不快出来呀?”
阿婆喊着。
“来喽!”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干啥呀?”
阿婆非常不悦。
“那里好像有个病人———”
权六边走边解释。
“病人有这么稀奇吗?你真像个贪玩的小孩!”
阿婆斥骂道。
权六在这本家的老人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是、是、是!”
连连点头赔不是。
茶庄前通往播州方向的道路,是个大坡道。由于往来银山的人马不断行经的结果,雨天时到处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洼,干涸之后凹凸不平。
“别摔了!阿婆!”
“你在说啥呀?我这老太婆可没像这马路,已经老态龙钟了!”
话刚说完,上头传来声音:
“老人家,你们精神可真好哇!”
抬头一看,原来是茶庄的老板。
“喔!刚才劳你照顾了!你要上哪去?”
“去龙野。”
“现在去?”
“不到龙野,就找不到医生。现在即使骑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吗?”
“不是。”
老板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罢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里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
“刚才老实说我从后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儿的是个旅客吧?”
“是个年轻女子。在店前休息的时候,她说身子发冷,我也不能丢着不管,把后面的小房间借给她休息,没想到烧越来越厉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阿杉婆停下脚步,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个十七岁左右———而且身材修长的姑娘?”
“没错她说是宫本村的人。”
“权叔!”
阿杉婆对他使个眼色,急忙用手探进腰带,说道:
“糟了!”
“什么事?”
“念珠啦!放在茶庄的桌上,忘了拿。”
“哎呀呀!我这就去帮你拿来。”
老板正要掉头回去。
“这怎么行!你要去找医生,病人要紧,快走吧!”
权叔早就大步跑回去了。阿杉把茶庄老板打发走之后,也赶紧跟在后面。
宫本武藏 地之卷(36)
———准是阿通没错!
两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通自从那夜被大雨淋得全身发冷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
在山上和武藏分手之前,她紧张得根本忘了这件事,但是和他分手之后,走没多久,阿通全身开始酸痛,不得不向这三日月茶庄借宿休息。
“大叔大叔”
她想喝水,梦呓般唤着老板。
店一打烊,老板就去找医生了。刚才,老板到她的枕边,告诉她在他回来之前要多忍耐。然而阿通现在发高烧,把这些话都忘记了。
她感到口渴,高热刺着舌头,就像蔷薇的刺一样。
“给我水啊!大叔”
阿通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伸长脖子望向水龙。
好不容易爬到水桶边,正伸手要拿竹勺子的时候。
砰的一声,不知哪个门倒了。山上的小屋,本来就不关什么门户的。从三日月坡折回来的阿婆和权六,摸索着进来。
“好暗呀!权叔!”
“等一等!”
他穿着鞋子来到火炉旁,拿了一把柴火照明。
“啊?不在啊!阿婆。”
“咦?”
这时,阿杉马上注意到水龙处的门开着一条缝。
“在外面。”
她大叫。
突然,有个人影拿着装满水的水勺丢向阿杉的脸,仔细一看,原来是阿通。她就像只风中的飞鸟,沿着茶庄前的坡道,往反方向逃走了,袖子和裙裾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畜牲!”
阿杉追到外面走廊。
“权叔啊!你在干吗呀?”
“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吗!都是你笨手笨脚被她发现了啦———咦?快!快来帮个忙呀!”
“在那里!”
他望着像只鹿般拼命奔逃的黑影。
“没关系,她是个病人,而且一个女子的脚程,我们铁定追得上。”
他追到外面,阿杉紧跟在后面说道:
“权叔!你可以砍她一刀,但是要等我阿婆说完满腹的怨气,才能砍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跑在前头的权六回头大叫:
“糟了!”
“怎么啦?”
“前面是竹林山谷———”
“她逃进去了吗?”
“山谷虽浅,但是太暗了!得回茶庄去拿松木火把来才行呀!”
他望着孟宗竹的崖边自言自语。
“嘿!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呀!”
阿杉说着,往权叔的背用力一推。
“啊!”
从满地竹叶的山崖滑行下去的巨大脚步声,终于在下面黑暗之处停了下来。
“臭阿婆!你在胡搞什么啊?你也快点给我下来!”
12
昨天出现,今天又出现了!
日名仓高原十国岩的旁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静静坐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是岩石的头部掉了一块下来。
“那是什么啊?”
值班兵们用手遮阳光,猜测着。
很不巧,阳光像彩虹膨胀开来,无法看清楚。有一人随口说道:
“是兔子吧?”
“比兔子还大,是只鹿。”
另外一个人说道。
旁边又有人说,不对、不对,兔子或鹿不会一直静止不动,还是岩石才对。
“岩石或树木,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出来呀!”
有人反驳。
这一来大家开始抬杠了。
“岩石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例子很多。像陨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有人回嘴。
“嗳!管它是什么东西,不干我们的事。”
有一个人悠哉地从中调解。
“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为何要设置日名仓这关卡呢?通往但马、因州、作州、播磨这四国的交通要道和边境,我们都必须严加防守。不是光拿薪饷在那儿晒太阳呀!”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那不是兔子,也不是岩石,而是人的话,那该怎么办?”
“失言、失言。不要再争了,好吗?”
有人居中调停,本以为争吵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有人说:
“对呀!搞不好是人喔!”
“怎么可能?”
“再猜也没用,用箭射一下看看。”
有人立刻从岗哨里拿出弓箭,看来像是个高手,单手架箭,拉满弓弦。
造成争议的目标和岗哨间正好隔着一个深谷,它在对面的缓坡上,因为背光,看起来是全黑的。
咻———
箭像只鹎鸟,直直越过山谷。
“太低了!”
后面的人说道。
立刻架上第二支箭。
“不行、不行!”
这回另外一个人把箭抢过去,瞄准,结果半路就掉下去了!
“你们在闹什么?”
在岗哨值勤的监督武士走了过来,听了原委之后,说道:
宫本武藏 地之卷(37)
“好,借我一下。”
这武士接过弓箭,一看架式便知此人身手非凡。
监督官拉满弓,大家以为箭就要射出去了,他却收回弦,说道:
“这箭不能乱射。”
“为什么?”
“那是人。但是不知是神仙,还是他国的密探,还是想要跳崖自杀的?反正去把他抓过来就是了!”
“你们看吧!”
刚才猜是人的值班兵得意洋洋。
“快走吧!”
“喂!等一等!要抓人可以,但是要从哪里爬上那座山呢?”
“沿着山谷的话———”
“是断崖呀!”
“没办法,还是从中山岭那里绕过去吧!”
武藏一直环抱着双手,从这里俯瞰山谷对面日名仓岗哨的屋顶。
他想,那几栋房屋的其中之一,一定关着阿吟姐姐。
然而,昨天他这样坐了一整天,今天似乎也无意起身。
一个岗哨的士兵不过五十人至一百人罢了。
武藏到此之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静坐在地上。那岗哨顺着地形建造而成,一边是深谷,另一边是出入口,有两重栅门把关。
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带,四面连一株遮身的树木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在这种情况下,趁黑夜侵入是基本法则。然而,天未黑的傍晚时分,岗哨前的交通要道就用二重栅门拦了起来,一有情况,警报马上作响。
不能靠近!武藏心想。
整整两天,他都静坐在十国岩下,思考如何作战,但苦无良策。
没办法!现在连一赌生死的勇气都没了。
奇怪?我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有点气恼自己。我以前不是这么软弱的呀?他自言自语道。
抱着胳膊,半天也没放开。———我到底怎么了?怕了吗?一定是怕靠近那个岗哨。
我开始会害怕了!我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到底算不算胆小呢?
不算!
他摇着头。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胆小而引起的。泽庵和尚给了他智慧,使他张开盲目的双眼,慢慢看清一些事物。
人的勇气和动物的勇气不一样。真勇跟匹夫之勇根本是两回事。这也是泽庵教的。
他开窍了———心中的眼睛,开始看清这世上可怕之处,使他找到新生的自己。重生的我,绝不是野兽,是个人。
人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