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剑与禅-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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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配合对方脚步走着,光悦回答:
“您应该听过。因为他在连歌① 的领域上属绍巴门派,却又另创一家。”
“啊!原来他是连歌诗人啊!”
“不!他不像绍巴或贞德以连歌维生———他和我有类似的家世,都是京都的老商人。”
“灰屋是姓吗?”
“是店号。”
“卖什么商品?”
“卖灰。”
“灰?什么灰?”
“是染房染色用的灰,叫做染灰。他的染灰卖到各地,做的是大生意。”
“啊!原来是做灰汁水的原料啊!”
“这行业是大买卖,在室町时代初期归将军管辖,设有染灰店政务官一职。但是,中期开始变成民营。京都只允许三家染灰店的中盘商存在,其中一家,就是灰屋绍由的祖先———但是,传到绍由这一代,他已不再继承家业,而在堀川安享余年。”
光悦说着,指着另一方———
“您看到了吗?那里———那里有间雅致的房子就是灰屋的家。”
“”
武藏点头,手却握着左边的袖子。
他边听光悦说话,边在心里想着:
“奇怪!”
袖子里是什么东西?右边的衣袖,随着晚风轻轻飘舞着;而左边衣袖,却有点沉甸甸的。
白纸放在怀中,且又没带烟盒———他不记得还带了其他东西———他轻轻地取出袖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条淡紫色的皮绳,打成蝴蝶结,随时都可以解开。
宫本武藏 风之卷(41)
“啊?”
一定是光悦的母亲妙秀尼放的,是给他当肩带用的。
“”
武藏抓着衣袖中的皮肩带,不自觉回头朝走在后面的三人微笑。
武藏早就注意到他们,当他一出本阿弥路,这三人就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在后。
那三人看到武藏对他们笑,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停下脚步,耳语一番。最后摆好架式,突然大步地往这边走来。
光悦那时已站在灰屋家门前,向门房通报姓名。有个拿着扫把的仆人出来领他进去。
光悦注意到走在后面的武藏不见了,又折回对着门外说道:
“武藏先生!不用客气,请进来。”
光悦看到三名武士来势汹汹地举着大刀围住武藏,态度傲慢地跟他说话。
“是刚才那些人。”
光悦立刻想起来。
武藏沉着回答了三名武士的问题之后,回头望一望光悦并说道:
“我马上就来———请先进去。”
光悦平静的眼神,似乎能懂武藏眼眸中的意思,点点头说道:
“那么,我到里面等,您事情办完,再来找我。”
光悦一进入屋内,其中一人立刻开口道:
“我们不必再讨论你是不是在躲藏,我们并非为此而来。我刚刚说过了,我是吉冈十剑之一,叫做太田黑兵助。”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交给武藏。
“二少爷传七郎要我把他的亲笔信亲手交给你———看完之后,请马上答复。”
“哦?”
武藏毫不做作地打开书信。看完之后,只说:
“我知道了。”
但是,太田黑兵助仍是一脸狐疑问道:
“确实看完信了吗?”
为了确定,他抬头探看武藏的脸色。武藏点点头回答道:
“我确实知道了!”
三人终于放心:
“如果你爽约,将受到天下人的嘲笑。”
“”
武藏沉默不语,只笑而不答地扫视了三名武士硬朗的体格。
他的态度又引起太田黑兵助的疑心。
“武藏,没问题吗?”
他再问一次:
“日期已快到了。记好地点了吗?来得及准备吗?”
武藏不多啰嗦,只简单地回答:
“没问题。”
“届时再见!”
武藏正要进灰屋家,兵助又追过来问道:
“武藏,在那天之前,都住在灰屋吗?”
“不,晚上他们会带我到六条的青楼去,大概会在这两地吧!”
“六条?知道了———不是在六条,就是在这里。如果你迟到,我们会来接你,你不会胆怯害怕吧?”
武藏背向他,听着他说话,一进入灰屋前庭,便立刻关上门。一踏进灰屋,吵杂的世界,好像被摒除于千里之外。高耸的围墙,使得这小天地更加宁静。
低矮的野竹,以及笔杆般的细竹,使得中间的石子路常保阴湿。
武藏往前走,眼中所见的主屋以及四周的房子和凉亭等,都呈现出老房子黑亮的光泽以及深沉的气度。高耸的松树围绕着房子,就像在歌颂这家的荣华富贵一般。虽然如此,走过松树下的客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它们高不可攀。
不知何处传来了踢球声。经常可从公卿官邸的围墙外听到这种声音;可是在商人家里,也可以听到这种声音,倒是件罕见的事情。
“主人正在准备,请在这里稍等。”
两名女仆端出茶水、点心,引领武藏到面向庭院的座位。连女仆的举止都如此优雅,令人联想到这家的教养。
光悦喃喃自语:
“大概是背阳的关系,突然觉得冷起来了。”
他叫女仆将敞开的纸门关起来。武藏听着踢球声,望着庭院一端地势较低的梅树林。光悦也随着他看着外面并说道:
“有一大片乌云笼罩住睿在山头。那云是从北国南下飘来的。您不觉得冷吗?”
“不会。”
武藏只是坦白回答,一点也没想到光悦这么说是因为想关上门。
武藏的肌肤有如皮革般强韧,与光悦纹理细致的皮肤,对气候的敏感度大不相同。除了对气候的感受度不同之外,对于触感、鉴赏等各方面,两人都有天壤之别。一言以蔽之,就是野蛮人和都市人的差异。
女仆拿着烛台进了门来。此刻外面天色也已暗了下来,女仆正要关门,突然听到有人叫:
“叔叔,您来了啊!”
大概是刚才在踢球的孩子们。两三名十四五岁大的孩子往这边瞄了几眼,并把球丢了过来。但是一看到武藏这个陌生人时,便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叔叔,我去叫父亲!”
还没听到光悦回答,就争先恐后地奔向屋后。
纸门关上后点起灯,更显出这人家的和谐气氛。远处传来这家人开朗的笑声,令人受到感染而心情舒畅。
宫本武藏 风之卷(42)
另外,令武藏抱持好感的是,一点也看不出这户人家是个有钱人家。朴实无华的摆设,看来似乎是特意要消去铜臭味。令武藏觉得如置身乡下的大客房。
“啊!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随着豪爽的声音,主人灰屋绍由进了房来。
他和光悦是完全不同典型的人。虽然瘦骨嶙峋,但与声音低沉的光悦比起来,他的声音显得年轻有活力。年纪看来比光悦大上一轮。总之,他是位坦率可亲的人。光悦介绍武藏让他认识之后,他说道:
“啊!原来是这样。他是近卫家的管家松尾先生的外甥啊!我和松尾先生也很熟呐!”
因为姨父的名字被抬出来,武藏从这里约略可以看出大商人和近卫家的密切关系。
“我们走吧!原想趁天色未暗之前,漫步走去。现在天已暗下来了,就叫轿子吧当然,武藏先生,您也会跟我们一起坐轿子去吧?”
绍由急躁的个性与年纪不相称,和大方稳重、忘了要去青楼妓院的光悦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生平第一次坐轿子的武藏跟在两人后面,摇摇晃晃地沿着堀川河岸前进。
10
“好冷啊!”
“冷风扑面而来。”
“鼻子都快冻僵了。”
“今晚可能会下雪吧!”
“都已经是春天了啊!”
口中吐着白烟,往柳马场赶路的轿夫们高声地对谈着。
三盏提灯摇摇摆摆,忽明忽暗。比睿山上的乌云,从傍晚到现在,已扩散到洛内的上空。黑沉沉的夜空,似乎意味着半夜即将发生可怕的事情。
然而宽广的马场的另一边,地面一片灯火通明。可能是因为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使得地面的灯火有如群集的萤火虫般,显得格外灿烂。
坐在中间轿子的光悦回过头说道:
“武藏先生!”
“那里就是六条柳镇。最近,镇上因为增加不少人口,又称为三筋镇。”
“哦!原来是那里。”
“从宽广的马场空地,俯眺镇上的百家灯火,也是一种情趣。”
“真是不可思议!”
“烟花妓馆以前在二条,由于太靠近大内,半夜里,站在御苑旁就可听到唱民歌、俚曲的声音,因此,所司代板仓胜重大人将它移到这里。不到三年,整条街都成了青楼妓院,而且,还在继续增加呢!”
“这么说三年前,这里还是”
“没错!那时一到夜晚,到处黑鸦鸦的,众人都感叹战火带来的祸害。可是,现在所有的流行都源于这个闹区。说得夸张些,这甚至是一种文化的诞生”
本来光悦要继续说下去,却侧着耳朵倾听远处的声音。
“您听到花街的弦乐歌声了吧?”
“啊!听到了。”
“那是琉球传来的三味线改编的。有些乐曲以三味线为基础,衍变成现在的歌谣。但有一部分是撷取改编后的歌曲,形成所谓的隆达曲调。由此可见,所有的歌曲都源自烟花巷。这些乐曲在青楼妓馆兴盛流行之后,才普及于一般民众。所以从文化观点来看,城市和烟花巷有着很深的关系。虽然烟花巷和城市有一段距离,却不能说烟花巷是一处肮脏的地方。”
此时,轿子突然急转弯,打断了武藏和光悦的谈话。
二条的烟花巷叫做柳巷;六条的烟花巷,也叫做柳巷。不知何时起,“花街柳巷”已代替了“烟花巷”的说法。街道两旁的柳树上,装饰着无数的灯光,逐渐映入武藏的眼帘。
光悦和灰屋绍由,对这里的青楼妓馆已经相当熟悉。所以他们一下轿,林屋与次兵卫店里的人,马上迎过来:
“船桥先生来了啊!”
“水落先生也来啦!”
船桥,指的是住在堀川船桥,也就是绍由故乡的名字。而水落,是光悦来这里游玩的假名。
只有武藏既没有固定居所,也没有假名。
说到名字,“林屋与次兵卫”也只是楼主的假名。艺妓屋的店名,叫做扇屋。 一提到扇屋,就令人想起六条柳镇初代吉野太夫。而一提起桔梗屋,就会让人想到室君太夫。
一流的青楼,就数这两家。光悦、绍由和武藏三人所坐的地方,就是扇屋。
武藏压抑自己,尽可能不要东张西望,但是,行经通道的时候,仍然情不自禁地观望格子天花板、桥梁栏杆、庭院、雕刻等等。他心里暗自惊叹道:
“真是一所绚烂的青楼啊!”
武藏专注看着拉门上的画,竟然没发觉光悦、绍由已不见了。他站在走廊上,不知要往哪里走:
“啊!到底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里!”
光悦向他招招手。
庭院里有远州风格的假山和白石铺地,造景师傅大概是以赤壁为蓝本,设计出这样的景致来。庭院旁有两个大房间,透出灯火,犹如置身于北苑派的画里。
“好冷啊!”
绍由缩着背,坐在宽大的房间内。
宫本武藏 风之卷(43)
光悦也坐了下来,并指着正中间的坐垫说道:
“武藏先生,您请坐!”
“啊!不!那———”
武藏坐在下位,并未接受。因为那是壁画前的上座,武藏并非客气,只是在这栋豪华的房子里,像个将军般地坐到上座,会让武藏感到不自在。但是大家仍然以为他是客气。
“因为您是客人,理当由您上座”
绍由也说道:
“我和光悦先生经常见面,已经是老朋友了。和您是初相识,所以您应该坐那位子。”
武藏却推辞道:
“不!我最年轻,坐上位,实在受之有愧。”
此时,绍由突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到青楼,没有人会提年纪的。”
说完,摇晃着削瘦的肩膀,哈哈大笑。
端着茶水和点心的女子已来到房间,正等待他们入席。最后,光悦打圆场,走到壁画前:
“那么,我来坐这位子吧!”
武藏坐到光悦旁边,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觉得将重要时间花在让座上,实在不值得。
隔壁房间的角落里,两位侍女感情要好地坐在火炉旁。
“这是什么?”
“小鸟。”
“这个呢?”
“兔子。”
“这个呢?”
“戴斗笠的人。”
她们正对着屏风玩手影游戏。
炉子上可以泡茶,水一沸腾,壶口散出的蒸气,使房间暖和许多。不知何时,隔壁房间的人数增加了,酒气加上人气,令人忘记外面的寒冷。
不,应该说屋内的人血液里掺着酒气,才会觉得房间特别温暖。
“我啊!和儿子经常意见不合,但是,我们都认为世界上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有人说酒不是好东西,有如毒水。但我认为这不是酒的关系。酒本身是好的,是喝酒的人不好。任何事,我们都习惯将错误归咎他人,这是人类的通病。对酒来说,实在不公平。”
三人之中,声音最大的,竟是最瘦的灰屋绍由。
武藏只喝一两杯,就婉拒再喝。绍由老人则开始发表他的喝酒理论。
他的酒经已不是“新论调”。一旁侍候的唐琴太夫、墨菊太夫、小菩萨太夫,甚至连斟酒、端酒菜的女侍们都会说:
“船桥大人又开始了!”
不但如此,她们还嘟着小嘴,呵呵笑他老调重弹。
但是,船桥绍由却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如果酒不是好东西,那么神明一定不喜欢它。但是,神明却比恶魔更喜欢酒。现在的酒,并非清净之物。据说在神武天皇之前的时代,必须要纯洁的少女,用洁白的牙齿咬米酿酒才可以,所以那时的酒是清净之物。”
有人说道:
“唉呀!好脏啊!”
“什么好脏呢?”
“用牙齿咬米酿酒,不是很脏吗?”
“笨蛋!如果用你们的牙齿来磨碎米,那一定很脏,无人敢喝。所以非得用处女的牙来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