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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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童谣的一句不是说‘失其目’吗?”乔泰道。“叶奎林的一只乌珠不正是被打出了眼窝?——童谣指的是‘梅、叶、何’,‘梅’摔破了头,‘叶’掉出了乌珠,轮到他‘何’便是‘失其床’了——这‘失其床’又是什么含义呢?可能何朋正在对‘失其床’感到恐惧。——天知道这首童谣果真有谶纬一般的神秘魔力。何朋不是说他的死期不远了,他被这种预感死死缠住,摆布不开,故忧心忡忡——这正是杀人犯最惯常的心理。”
狄公道:“最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倒是这珊瑚为何要在叶奎林和何朋两人之间故意播弄纠纷,挑起争斗。叶奎林比何朋有钱,且又包揽下了珊瑚。珊瑚又为何故意向何朋暗递秋波,求他救助。我疑心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安排。珊瑚决非寻常的女子,她有预谋、有筹划,自然亦有目的。她的目的很可能便是叫叶奎林与何朋互相残杀。——她定是受人指派无疑,我们查清了她的背景,真正凶身也便水落石出了。还有,卢大夫也是一个不守本份的浮浪轻薄之徒,也须严加监伺。”
马荣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近几日巡俭来报告,大街小巷常有身穿黑袍褂、头戴黑帽兜的收尸队乘危打劫,勒素钱财之事,还有公开持刀抢劫的。他们的防疫装束反成了为非作歹的掩护。营里只因人手不足,收罗了一些闲汉无赖,谁知竟成了治安的一大隐患。”
狄公勃然大怒,用拳头猛击了一下书案,说:“我摄领京衙原巴望奸宄敛迹,盗贼潜踪,人民悦服。谁知竟忽虑了如此一等邪行奸恶之斗筲之人。各营巡丁严加缉查,倘有拿得违法作乱的收尸队,当即拉到市廛热闹处鞭答三百。犯抢劫财物、奸淫妇女等重罪的,便验明正身缚去西市杀头,以儆效尤。——乱世须用酷法,只要不枉杀无辜,铸成错案便行。否则京师的靖安无法维持。陶甘,还有一事你须去办了。梅先生的葬礼一完便委派衙员将梅夫人移家凤翔。留意不要让卢大夫缠住她。她年轻漂亮,卢大夫图谋叵测,不可不防。”
陶甘答应了,说道:“老爷,外人都说梅夫人出身予名门大族。我仔细查阅过梅府的族谱、家谱,并不曾查考出梅夫人的党族世系。她的姓名也是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时才首次填上。——除了知道她的姓名、年龄外,其余几乎一无所知。这名门大族的说法不知依凭了什么。故我颇疑心梅夫人的出身未必高贵,很可能倒是行院里巨价卖出来的行首班头。梅先生又一向讳言夫人的身世,且他家财万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未知老爷作如何观。”
狄公点头微笑,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却转脸吩咐马荣道:“你巡夜到新月桥时,留意看看何朋家那柳园,是否还亮着灯火,打听实了有没有客人拜访。我同陶甘适才去时,他似乎在等候一个客人。我不完全排除他同珊瑚共谋的可能,如果珊瑚果真去了柳园拜访何朋,你就传我命将他俩一并拘捕。我这里就委派人去查清那珊瑚的身世和背景。马荣,你的前额如何起了疙瘩?”
马荣抚摩了一下前额,尴尬地笑道:“说来倒也惭愧。我在五福酒家等候乔大哥时,酒店里四个无赖正要调戏一个年轻女子。我待要上前解救,不料被绊一胶,前额撞到在一个桌角。待我爬起时,那女子竟自打退了那四个无赖。我看清了,她用的是衣袖中藏着的一枚鸡子般大的铁弹丸。”
狄公感到有趣,说道:“我听说那铁弹丸能置人于死地,最是巾帼女侠惯使的武器。”
“那女子一弹打折了为首的无赖的胳膊,剩余的晓得厉害便四下奔散,逃出了酒店。不过,老爷,我总不明白她为何只携藏有一枚铁弹丸。按理是两边衣袖各藏一枚,如那袖中飞刀一样,左右开弓,使人躲闪不及。”
“你已认识了那女子?”狄公问道。
“她名唤蓝白。是一个名唤袁玉堂的走江湖演木偶傀儡戏的艺人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子,名绯红。——绯红即是晚膳后在衙署外被卢大夫调戏的那个卖唱的女于。孪生一对都生得标致俊俏,只是那绯红懦弱了点。”
狄公点头频频。吩咐大家就寝。
沙漏正指着后半夜子丑之交。
…
第十二章
马荣在衙舍胡乱睡了一个时辰便匆匆起身去巡查宵戌。因有狄公吩咐,他在各岗哨巡视了一圈便转到了新月桥上。仰头一看见柳园里那楼阁上果然有灯光。——果然何朋在会面珊瑚?
他心中警觉,便飞快下桥。正待潜入柳园看觑,猛见柳园的沙堤岸边水波溅起很大的声响,黑暗中他隐隐看见一条白闪闪的大鱼在跳跃。待细细一看,却是一条长长的胳膊在使劲乱划,搅得水波哗哗作响。原来是一个溺水者正在河里拼命挣扎。
马荣急忙脱了头盔铠甲、衣袍靴袜,跳下到长满了榛棘丛的河岸上。这时他看清了溺水者的腿胫似是被河里的水草藤蔓缠住了,虽双手拼命击水,终挣脱不出险境。
马荣纵身跳下河里,向那溺水者游去。这时他才发现河水寒凉异常。果然水草愈来愈茂密并渐渐也缠住了他的腿胫。
马荣出身在江淮水乡泽国,游泳的本领极是高明。他仰面躺平了身子,四肢缓缓屈伸拨动,很快便挣脱了缠住他腿胫的水草。河水又脏,河面又黑,二尺之外便污浊溷沌一片,他只能凭听觉慢慢向溺水者方向游去。
突然,他的胳膊碰到了一绺女人的长发,他警觉地顺手便一把抓住了溺水者的一条滑腻的胳膊。他一手托定那女子的身子,一手解去缠住她腿胫的水草蔓茎,便奋力向河岸游回。
马荣将那女子抱上岸来时,猛见那溺水者正是蓝白!——蓝白双唇紧闭,面孔苍白,呼吸微弱,两眼朦胧地张开着。
马荣找到了自己的衣袍靴袜,将身子拭干了。便倒提起蓝白,使她呕吐出肠胃喉间污浊的河水。呕吐了半晌,蓝白才回过气来,开始微微呻吟。马荣递上一条手中给她,她羞怯地浑身擦拭了,双眼警惕地望着这个救了她性命的军官。半晌听她开了口:“你莫非便是五福酒店里替我擦洗衣袖的那个军官?”
马荣惊喜地点点头。他万没想到蓝白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和记忆。
“我还认识你父亲哩!袁玉堂袁相公,他那木偶傀儡戏真使我入了迷。”
“哈哈!你当时摔了个狗吃屎!”蓝白笑了起来。
“可今夜你差点儿象死鱼一样仰天翻起了肚子!蓝白小姐,你告诉我,这么三更半夜你怎的会掉进这河里?”
“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会这三更半夜来到这里?”蓝白笑道。
“我是京兆衙署的军官,每夜巡查岗戍都要经过这条运河和新月桥。今夜偏巧救了你。——我名叫马荣,现在京营十六卫当个果毅都尉。”
“马长官,多谢你搭救了奴家性命,这山岳般大恩日后自当报答。奴家这就告辞了。”
马荣慌忙拦住道:“蓝白小姐,容下官正经动问一句,你是不是被何朋从柳园里推下水的?”
“马长官这话好逗人笑也!实与你说了吧,我是从柳园里那楼阁上跳下河里的!,
“打这么高的楼阁上跳下?”马荣几乎惊叫了起来。
蓝白陶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声调很低沉。
“马长官既然搭救了奴家的性命,今夜之事也毋需相瞒。何朋这禽兽邀我今夜去他家,说是要告诉我家父的身世。家父——就是马长官说的袁相公——早年曾在何府柳园里当过侍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离开了何府,四处流浪,卖艺为生。含辛茹苦,扶养吾姊妹长大成人。只是家父与何府的关系从不露个口儿。奴家好奇,适逢何朋之邀贸然便来柳园,却落下那厮的陷阱。这衣冠禽兽竟动起了我的邪念、死死缠住奴家定要轻薄。奴家自小也学得了点薄薄的武艺,怎奈这厮力大如牛,好不容易才挣脱出身子,一脚踢开楼阁的窗格,纵身跳下,坠跌到了这河里。奴家虽也薄有水性,叵耐又被河里的水草缠住了双腿。正没奈何处,遇了长官。说来也是奴家好造化也”
说到此不由紫红了脸面,知道说滑了口。
“天一亮小姐便上京兆衙门来告发这禽兽,我替你做个证人。公堂上定打得那畜生狗血淋漓,替小姐出口怨气。”
“不!马长官。他与家父有一段未了的公案,这事看来还须从容图之,不可草率。倘然有个差池,害了我爹参也。“
马荣点点头,说道:“我先将此事回衙禀报了狄老爷,让狄老爷慢慢筹画。我马荣非要替小姐报了这仇不可!”
蓝白深情地望了马荣一眼,心里很是感激。但她心中有事,不敢久呆。便跪倒在马荣面前叩了一个头,说道:“奴家再行礼了。马长官,衔环结草,后会有期。”说着起身便要告辞。
马荣猛想到什么,忙说道:“蓝白小姐,慢一步走,告知下官一声贵宅何处。”
“旧城关帝庙后。离这里不远。我得赶快回家,我爹爹、妹妹要等急了。”
马荣道:“三更半夜小姐独个回去,恐不方便。近来有些身穿黑袍、头戴黑帽兜的收尸队常在夜间为非作歹,还是让下官送小姐一程吧。”
蓝白不好推卸,便两个并肩而行。没走过几条街巷,便远远望见关帝庙黑黝黝的高甍飞檐,庙里隐隐还有烛火闪亮:
皎洁的月光下马荣见蓝白俊俏的脸上泛漾着一层甜蜜的红晕,两颗水灵灵的乌珠闪烁着柔情脉脉的光辉。
马荣终于大胆开口:“蓝白小姐,几时能约会你再细细聊聊。”
蓝白回眸嫣然一笑:“明天中午,五福酒家。”
…
第十三章
东方微熹,天蒙蒙亮,狄公使起身盥梳。他走到庭院里望了望天,黄云低沉,大雾弥漫,一丝轻风都没有。看来这天仍不会下雨,疠疫流行的京师又开始了闷热干燥、令人窒息的一天。
待役捧上新沏的碧螺春茶,狄公呷了一口,清馨爽脾,心中大喜。一盅下肚,顿觉净尽烦燥,精神一新。他正待斟第二盅,乔泰进内衙禀报。
“四个收尸队歹徒半夜闯入西城胜业坊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家中,污辱了寡妇和她的两个女儿,被巡丁拿获。我遵奉老爷之命,将四名罪犯押到火化厂,当了三百多名收尸队的面将他们斩了首,并宣示了老爷意旨:但凡有乘危行劫、污辱妇女的严惩不贷。”
狄公点点头。
马荣、陶甘进了内衙。
马荣兴致勃勃地向狄公细禀了昨夜的奇遇。狄公听罢,拍手称是。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何朋昨夜正是等候着珊瑚。马荣,你细想来,这蓝白小姐会不会故意耍弄花招,遮了实情?”
马荣正色道:“老爷,这怎可能?再说,半夜三更难道蓝白小姐跳到河里去玩耍不成?早是遇见我搭救,不然这运河里便平自添了个浮尸。”
狄公点头说道:“蓝白既然说袁玉堂与何朋有一段未了的公案,袁玉堂肯定能告诉我们许多有关何朋的事。她父女如今在哪里居住?”
“蓝白家在关帝庙后的小巷里——她亲口告诉我的。老爷,她还约定了中午在五福酒家见我。”
狄公说:“你们会面后将她与她父亲袁玉堂一并带来衙署见我。你现在便可以带上几名番役去柳园将何朋拘捕。”
马荣退出内衙。
衙署录事进来禀报。
“遵老爷吩咐,卑职查阅了长安坊司及挂脾开业各家行院、勾栏,并不曾见到珊瑚这个名字,各院行首都不知晓珊瑚这么一个女子在烟花场中出没。同时据报告,叶奎林半个月来不曾去过任何一家行院预约舞女歌妓。——多年来他一直是京师烟花场中最阔绰的客户。故卑职认为老爷要找寻的这个珊瑚定是私娼无疑,她没有向宫府注册,依例要收容关押,不许再继续招谣撞骗,腐败风俗。
“老爷,有关梅夫人的存档案卷,卑职也仔细查阅了。还特意讯问了京师各行院故旧耆老,得知梅夫人原名蓝宝石,姓柳氏,正恰恰是长安海棠院里的挂牌名妓、领衔班头。这蓝宝石被人重价赎出后便埋名隐姓,抹去了全部身世履历。直到十三年前与梅先生结婚户籍登记时才自报了姓氏、年龄。梅先生名宦世家,门风谨严,从不让内眷抛头露面。以后便很少有人知道蓝宝石的踪迹,自然也没有人查考梅夫人的底蕴身世。故一般存档案卷都不见注录。不过卑职应当提醒老爷的一点是:最初将蓝宝石重价赎出的不是梅亮。”
狄公满意地频频点头。录事禀报完毕,狄公说道:“你一旦发现有珊瑚的材料注册,立即使来禀报于我。”
录事答应,退出内衙。
狄公低头呷着那第二盅清香沁肺的碧螺春茶,半晌不语。——衙内好一阵寂静。
突然,当值文书进来禀告道:“叶府来人急报老爷,叶夫人悬梁自尽了!”
…
第十四章
两顶官轿迤逦出了京兆衙署正门。第一顶轿中坐了狄公,第二顶轿坐陶甘与衙里的仵作,乔泰、马荣马骑扈从。经校场演武厅直向新月桥畔叶府而去。
街市上大雾开始散了,天稍稍升高了一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腐霉的怪味。热风吹得行人头晕恶心,神悸仲怔。
官轿、马骑在叶府门楼前停下。耳门开了,出来迎接的是卢大夫。卢大夫见是狄公,慌忙躬身拜揖,口称怠慢,一面将狄公一行迎入叶府内厅。
狄公一行在内厅稍事休歇,便随卢大夫进入了叶夫人卧房。
卧房内一张精致的红漆大床,床上叶夫人尸身已用一块白布遮盖。狄公掀开白布一角看了看死者变了形的脸,示意仵作开始验查。女仆正蹲伏在床前呜咽,狄公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