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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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而言,杨承祖更喜欢更喜欢钱或是喜欢权或是喜欢其他东西的官打交道,大家彼此都有需要,很多事就更好办,对上这样的人,反倒是不好下口。
万同作为安陆知州,正五品大员,论品级比杨承祖这个四品武官为低。但实际上,大明文贵武贱,一个武官四品,又是一个王府仪卫司的首领,根本没资格和一个知州相提并论。他肯在百忙之中拨冗一见,也算得给了面子。
落座之后,万同似乎是个不喜欢客气的人,而是开门见山“杨将军,你这次前来,想来是为了兴王府仪卫司粮饷的事吧?”
“州牧高见,在下佩服的很。原本我还想着这事该怎么说好,没想到您一下就看出来了,这下倒是省了下官的口舌。我相信,州里肯定有州里的困难,只是王府也有王府的困难,那些做仪卫的,也是要等着钱粮养家糊口的。当兵都是苦命人,一连几个月不发粮饷,他们确实扛不住。说起来,我作为继任的仪卫正,未必要理前任丢下的窟窿,可是看着那些仪卫,我也是于心不忍,还望州牧能多多体谅。”
万同点点头,并没接他这个话,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我听人说,杨将军在来的路上,匹马单刀,救了孙家的千金回来。一晚之间手格歹徒百人?”
“那不过是百姓们以讹传讹而已,在下也不是三头六臂,如何手格百人?其实就是一群土匪,要架票,误把女扮男装的孙小姐当了男人捉了去。我紧跟着上去救人,那些土贼终究是怯官,一下子被杀败了。前后也没用太长时间,更谈不到杀百人。”
“杨将军也不要太谦虚,河南那边,本官也是有几个朋友的。河南粮战,舍身护堤,你在河南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好汉。我今天肯见你,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仪卫正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敬佩你过往所立的那些功劳,大明朝像你这样的武臣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多一些,宁藩又何能嚣张至此?”
杨承祖一听,这才明白这位州牧给自己面子的症结原来在这里,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万同道:“说起来,我与孙翁其实还算个旧识,我的座师,与孙翁乃是多年好友,我得算做孙翁的学生辈。你救了孙小姐,我也替孙翁感激你,按说你有困难,我是该帮你的。可是这件事,不行。”
他顿了顿,似乎怕杨承祖误会,又解释道:“我想你明白一件事,这事并不是针对你。事实上,当我停了兴王府禄米时,你还没上任呢,这事与你无关。至于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本官曾下了文书,调拨一百二十名兴王仪卫充振威营兵。可是实到营兵仅有九十三名,而兴王府仪宾乌景和,又擅自在民间为兴王府招募仪卫。本官已经说过,王府仪卫不许递补,王府公然抗令,不把地方官长放在眼里,那我只好停掉他的钱粮。否则王府仪卫随意招募,实兵远超额兵,这绝非地方之福。”
“二来,就是现在衙门里的钱粮确实很紧张。朝廷对江西用武,湖广的钱粮被调拨的最厉害,府库空虚,钱粮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上去,那就是个填不满的坑,谁知道要用多少钱粮来填。实不相瞒,兴王府的钱粮,我已经输送到了前线,支援前线将士吃穿用度。振威营人马的钱粮支给,伤亡抚恤,都要从这里出,仪卫那边,就只好先克服一下了。”
杨承祖在那里静静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道:“问题是,兴王府这边的情况也很紧张,怕是克服不了太久了。”
“克服不了,那就没办法了,现在连军卫都没有足够的钱粮,何况仪卫?”万同的态度也很坚决,而且认定自己有道理。有句话他没法说的太细,那就是你个王府,到底有什么必要保留仪卫司这种武装?
如果说安全,城内有军卫有衙门,王府保留的武装,只是为了保证王府的自成系统,不受地方衙门辖制。而这种超然的地位,又恰巧为地方官府所嫉,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尽最大力度将王府仪卫的力量削弱。
如果再说的更进一步,包括藩王这个群体,也向来是这些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文官是要靠着自己科举,才能拥有他所获得的地位和财富,而藩王却不需要通过这些努力,一生下来就有好日子过,有钱粮有地位。
大明的文官很难享受这种世袭待遇,自然就对这个群体充满记恨,从建文时代的削藩之议,一直延续到正德朝,文官想要削弱乃至废除藩王的念头,其实都没消失过。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个群体不是想弄掉就能弄掉的,前者这么弄了一次,结果搞出个永乐靖难,从此连皇帝谱系都变了。从那以后,谁也不敢枉议削藩,可是这次宁王之乱,无疑又是个机会,至少是个可以极大力量削弱藩王的机会。
杨承祖见他这么说,微笑道:“万州牧,您说的当然有道理,前线将士用命,钱粮上的事,肯定是该紧着他们。总不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不太好。可是有一节,我们的仪卫,也要吃饭。如果您能答应拨发一半的粮饷,我想我们也勉强可以糊口,至于另一半,等将来打完仗再说,您觉得如何?”
“一半的粮饷?”万同摇摇头“这也办不到,府库里实在没有这么多的钱粮,万岁现在带外四家军南下,钱粮支应的压力更大。整个湖广的钱粮,都要为前线服务,我想我帮不了你。与其找我帮忙,不如回去之后劝劝那些仪卫军汉,多读些书,多懂些道理。应当以大局为重,勿以一己得失为念,只有懂得道理,才能明白是非。明白了是非之后,我想他们也该体谅一下,这个困难总能克服过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讨饷(四)
“道理?如果真他娘的讲道理,就该知道欠了别人的钱是要还的,这个才是最简单的道理。”在孙家那处别院内,杨承祖气哼哼的拍着桌子
“这万同简直是个颟顸透顶的冬烘,居然想用道理代替钱粮。人要讲道理讲教化,这些是对的,没问题。可是要看个时机,如果是太平世界,大家有吃有喝,那么讲讲道理,告诉大家什么是圣人之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是没问题的。毕竟用规矩约束人不如用道理约束人,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候?是仪卫司的人几个月没开粮饷,大家饿的要么就逃的不见人,要么去打短工,还有的干脆当了内贼偷王府的东西。”
“这个时候,天下最大的道理,总归大不过人要吃饭这四个字去。不让当兵的吃饱穿暖有钱花,凭什么让他们守军纪。如果不是眼下这个时候,我就把几百卫军放出去,在城里见什么抢什么,看见什么拿什么,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家里几个女眷也知道了这事,柳氏一向是息事宁人的脾气,问了一下,这些仪卫的粮饷加起来大约要用不到三千两银子。这虽然是一笔大数字,可是杨家这次过来,现银也有数万,拿出这笔钱倒不算困难,就想着自己掏钱把这个窟窿先填上再说。
如仙道:“先拿自己的钱填上这个窟窿,这是没什么说的。承祖兄弟想在这里站住脚,就要抓住军心,拿自己的钱发军饷,倒是能让这些当兵的归心,我也赞成。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了,除了这些粮饷外,还有兴王府的禄米。那可是大头,那些皇庄店铺的收入,都归了衙门,他却不发下来,如果总这么惯着他,那我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总要想个法子,治了这个万同才是。”
苗氏道:“我看啊,这个万老爷,就是吃准了眼下这个局势,仪卫司的人不敢乱来,所以才敢不发钱粮。嘴里说着圣人之道,实际也是趁人之危。”
一说到趁人之危,结果那边的李家姐妹脸先红了,杨承祖也有点不大自在。赵幺娘急忙打圆场道:“先不说这个,先看眼下,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是在河南啊,我们漕帮的人,倒是能帮着夫君想想办法。可是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也没什么路子可以找,要不然,咱们去找找孙老员外,让他给说说?”
“在河南也没用。”杨承祖摇头道:“你们漕帮不过是些江湖好汉,难道还真敢和官府作对么?他是个知州,是这一方的父母官,这里的城狐社鼠巴结他还来不及,哪会帮我。再说这个万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很可能是个所谓的清官,抓他的把柄不大容易的。”
“那夫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安陆捣乱,不代表不能给万同捣乱。他是清官,不代表他的家人都是清官。只要想想办法,这个门路总是有的,他是个父母官么,一言一行,万人瞩目,关心他的人多,他的破绽也就多。这本就是相辅相承,我就不信了,还折腾不了他?当然拿我的钱先垫上是一定,可是呢,也不能让人觉得我是是来抓权的,否则王妃那我反倒落不了好。这事很麻烦,比起恶虎庄,难办多了。这个该死的万同,都是他闹出来的。”
知州衙门内,送走了杨承祖,万同也颇为唏嘘:“能做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才子,却终归还是看的不够透彻啊。他的历练还不够,很多事看的还不够清楚,或者说,他的才学只在于诗词小道上,于教化的意义,还看不透。”
一旁的师爷笑道:“东翁的才情,本就是天下少有,再者您做了多年亲民官,于地方上的事,也比一般人清楚。他不过是个年轻人,初来乍到,哪知安陆情形。只是他毕竟是孙家未来女婿,您拂了他的面子,怕是孙翁那边,不大好看吧?”
“没什么,我想这事孙翁会支持我的。我湖广本为鱼米之乡,湖广熟,天下收。可是湖广有如此多的王府,如此多的皇家血脉,生生吸干了湖广的血。就以兴王府为例,现在那王府之内豢养的无用之人,纵然没有一万,也有几千。这些人不事生产,还要田赋供养,他们就是大明,最大的毒瘤。像荆州的辽王,长沙的襄王还有武昌的楚王。繁衍多代,子嗣无数,镇国将军,奉国中尉遍布城中。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安陆也变成这个样子,到时候又将是什么情形。”
“东翁所言甚善,若果真如此,则必然是万民之苦,百姓之难。”
“是啊,所以本官就要防患于未然,先要把兴藩的钱粮牢牢卡住,让他们不能任意繁衍。也让他们知道,自己虽然是天家血脉,但也要奉公守法。于衙门有敬畏之心,到那个时候,虽然本官早已经不在人世,但至少也能为这一方百姓积点福。”
“东翁高风亮节,人所不能及。您的苦心,不知道几人能明白。”
“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至于谁能明白,那又如何呢?梁先生,咱们安陆书院的事,你要抓紧一下。这笔钱粮我留下来,就是为了替安陆兴建这座书院,让安陆多出几个读书人,那才是真正的功在当代,遗泽后世。这比养活几个军汉,或是养活几个藩王有用的多了。等到杨承祖明白这个道理时,他会感激我的。如果他理解不了这个道理,那他的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到这,万同笑了笑“如果他能够想明白这一点,本官这里,会抬举他一个前程。孙翁家的娇客,蹉跎于一个王府仪正,就委屈了孙小姐。到时候本官这里,会为他安排的,只是看他自己,够不够聪明了。”
次日,天刚亮,兴王府仪卫所内,仪卫司的军汉列好了队伍,等着这位新来的仪卫正发放粮饷。往日里不管什么样的事,这仪卫们总是凑不齐的。
可是今天,哪怕真是身体不适的,也强撑着过来列队,毕竟是三个月的钱粮呢,一家老小还等着它买米下锅,谁又能怠慢。
王府里地方确实很大,不过各处有各处的用项,给几百兵列阵发钱的地方,还真的找不到。最后只能分批发放,其他人按时当值。这些人的钱粮按说是发放粮食,可是要采买这么多的粮食,时间上来不及,只好全都折算成银两发钱。
大明如今军卫的粮饷,甚至百官的俸禄,也大多是以这种方式,把粮食折算成钱发下去,再由当事人自己去买米。安陆是鱼米之乡,粮价相对而言算是偏低。杨承祖是按着均价发钱,对于士兵来说,其实有赚的,他们自己心里也欢喜。
一队队士兵过来写了名字,领了自己的饷银,欢天喜地的退到一边。高升则在队伍里说着“这钱是仪正老爷用自己带来的盘缠,掏腰包为咱发的。好人啊,真的是好人啊,肯拿自己的钱为咱们发饷,这样的好官,不好找啊。”
眼下在仪卫司的官军大约有六百多人,还有一百多人,是被仪宾乌景和新招进来的。这些人来的时间不长,花名册是单独一本,这次发饷,并没有他们的份。
这些士兵见其他人都有了军饷,只有自己没有,不免鼓噪起来。有人高声道:“一般都是仪卫,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军饷?难道我们就不是人?”
有带头的一喊,其他没领到粮饷的人,跟着也就喊了起来。他们这边正喊的带劲,从大门处又气势汹汹的进来一群人,为首两人高声道:“哪里来的措鸟,一来就要革去我们的官职。我们人就在这,倒要看看,这个官职他如何革的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讨饷(五)
发放军饷时,陆炳一直就站在杨承祖身边,全程陪同。杨承祖已经许了他仪卫副的前程,两下算是利益共同,风险共担的关系。再者他的年纪,也正是喜好惹是生非的时候,固然跟随世子让他棱角磨平了,但是有热闹看的时候,他也不会错过。
见了这些锦衣鼓噪,他多少也有点紧张,好在杨承祖今天是把自己的随从也带进来发放军饷,人数并不比乌景和招来的这些人少。即使发生斗殴,也不会吃亏。
等看到那些人冲进来,陆炳脸色就有点尴尬,小声对杨承祖道:“这是两位仪卫副,王丰、李茂。本身都是锦衣官,后来调到这里任仪卫,本身也是世袭军户,又是老资格,脾气大的很。仪正要多加小心。”
这两人都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面相十分凶恶,一看就是典型的武人面孔。身材很壮实,头戴纱帽身穿圆领,看穿戴,也是四品官的打扮。不算差遣,只算官职,他们与杨承祖得算平级。
当然大明的官不能看品级,而是比差遣,从职位角度上,这两是杨承祖的下级,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两人见了杨承祖并没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