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4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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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名言官发言之后,见天子既没有表示拿人,也没有表示愤怒,陆续就又有言官开始加入。他们未必是哪一路人马,手上也没有新货,不过跟风打落水狗总是好的。
按照经验,这种宠臣受到攻击,天子一般第一时间就会站出来说话,如果不说话,很可能就是表达一个态度:我要看看他到底是忠还是奸的,你们继续。
于是大家出现的就越发有恃无恐,随后,就有六部五寺等衙门的中层官员出来,拿出一些更为致命的东西开始了真正的进攻。
查帐,这算是这次倒杨派的杀手锏,部队的帐比较混乱,很少能经的起查。一群丘八,文墨上的本事很寻常,加上军需使用没有定数,即便是真正的清官,往往也说不清帐目。何况杨承祖大发了一笔横财,查起帐来,差不多就可以查出国朝第一蛀虫
从杨廷和的角度看,这么多东西拍下来,即便是当初武宗时代的江彬,也要被皇帝骂一顿,或是打一顿板子。新君比起武宗更为注重规则,朝廷也需要建立真正意义上的秩序,那么维护这位宠臣的力度也不会像前朝那么大。
他没指望真的一轮把人斩了,不过这些证据堆上来,总是能让天子明白一个道理,你这个亲信实际是个小人,不值得重用。最好的结局,就是革职,或是保留个荣衔,然后回家冠带闲住。可是嘉靖最后下的处置却是:待视察新军后,着令有司详查,杨承祖于新军会操后,闭门待勘。户部拨专人,核销军饷开支,详查之后,再行处置。
这种处置有点让人摸不清头脑,固然这样的待勘,有可能是彻底倒台的前奏,一场勘察下来,发现了更多问题,最后从革职变成流放或砍头,但同样有可能高举轻落,最后告诉大家这人什么事都没有。
杨承祖磕头谢恩后下殿,随后就被张佐叫住,说是万岁下了旨,于慈庆宫赐宴,随后就把他领到了这里。
现在的慈庆宫是两宫同住的态势,蒋氏,张氏两个圣母都住于此,很像是另一个时空里,大清朝东西两宫太后双雌并举的态势。
两位太后倒是没这么大权柄,彼此也没这么严重的冲突,但是想要她们亲如姐妹,彼此走动也是不可能。事实上围绕着两边的相处礼节,谁该对谁行礼,都有着无数的暗流,以及台面之下的小冲突。
好在今天这个场合,张太后那边不会愚蠢到真的过来踩场子,杨承祖也就乐得没心没肺的大吃大喝。名为蟠龙菜的肉卷,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半,似风卷残云似的,将御宴吃了三分之一有余。蒋氏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先是一阵大笑,后来又有点不是滋味
“承祖,你吃东西的样子,还是那样。当初万岁少年时,也跟你差不多,不过现在他吃什么都只能吃几口,然后就要有人提醒他不能贪多,还说什么事不过三。却不如你吃起来那么随性了。”
“太后,那是下面的奴婢不好好做事,回头呢就把这爱多嘴的打死几个,其他人也就老实了。万岁是万民之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几时还轮到别人来管了?臣这个人啊,就是没学过什么规矩,一吃起来就肆无忌惮,您别见怪。”
“不怪,不怪,哀家看你这么吃,心里是高兴得很的。听说别的大臣,就算被赏御宴,一道菜也只敢吃一口,剩下就不敢碰,最后白白浪费了,还是你这样吃,才对的起御膳房的手艺。”
虽然地位提高了,可是她的气色比起当初在安陆时还差了一些,似乎北地的水土不服,也在影响着这位太后的健康。她见杨承祖吃完,招招手,将他叫到了自己身前,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承祖,万岁现在是一国之君了,行事上得有个君王的样子,国事也重,哀家不能让他陪着我,而荒废了天下。永寿虽然偶尔也进宫陪我说话,可终究时候还是少,哀家身边就只有永淳和你,能说几句贴心话了。在安陆时哀家就说过,心里是拿你当成儿子看待的,如今一样是,你要是不烦我这个老太婆,就多来这里转转,陪我这个老太婆说说话,我就知足了。你这一走两年,哀家的心里,也是颇为挂念,今天听说是缴旨,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如果有就说出来,哀家会为你做主的。”
第九百一十三章撑腰
杨承祖现在不能像安陆时那样,再为这位太后揉肩捶腿,不过还是能像个儿子似的,跪在太后身前,一问一答。今天这顿御宴,很可能是太后的招待,但同时肯定也是嘉靖向自己释放信号,告诉自己不用慌乱,圣眷还是在自己身上。
两年没见,蒋氏的身体似乎有些差,气场比起当初却充足了许多,像是太后这个称呼,她已经可以毫无压力的接下。说起要为杨承祖做主时,也不是一句单纯的客气话,仿佛是又回到了安陆王府时那位王妃的派头,如果真的需要,完全可以把这个义子般的晚辈护在身后,保他平安。
不管是否真的需要,这份情义还是很让杨承祖感动的,除了柳氏之外,蒋氏于他也可以算做半个母亲。当然,当事人自己不太清楚这一点,但是这份爱护之心,也让他心头一暖。以膝代足,向前跪行两步,脸上满是笑意
“太后放心,臣是很厉害的,在东南杀倭杀的人头滚滚,后来又去屯门打佛郎机人,杀的那帮人啊……您想我这么厉害,朝廷里的大臣,又怎么敢来惹我?再说大家都知道,我对万岁只最忠心的,谁敢陷害忠臣,不怕被太后处置了么。所以他们真的没敢害我,最多是有点小误会,沟通上不大顺畅,等将来慢慢沟通,大家彼此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事情就好做了。”
“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往前来一点,离哀家那么远干什么。”杨承祖不敢离的太近,太后却是没有压力,叫到身前,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如同慈母之于顽皮的儿子。
“对你,哀家是很了解的,那些大臣说的,也不全是错的,比如说那佛郎机人的事情。听说礼部那里确实来了一队佛郎机使节,说是要换约,租赁壕境。租就租吧,偷着弄就完了,何必非要搞的这么正式,你看,给自己惹祸了吧。哀家听说那些夷人长的也像个人一样,并不是三头六臂,血口獠牙,但总归是夷人。租了朝廷的地出去,于大臣们而言,就好象是把脸租了出去,怎么能忍的下。不用说,肯定是他们给你使足了银子,你帮佛人说话,真是的,难道你许了他们,万岁装个不知道不行,非要闹到京里来,让万岁怎么办?你啊,糊涂。”
“太后说的是,臣这个家大业大,家里有那么多妻妾,这个要穿戴,那个要衣服,将来还要有儿女要养,总要多积攒点积蓄。不过臣可以发誓,绝对没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太后的事情。”
蒋氏点点头,“哀家信的过你,不管谁想动你,也得先问过哀家的意思才行,只要我没有咽气,就没人可以欺负你。来,起来说话,跟哀家讲讲,你在东南是如何杀倭,又是如何打佛郎机人的。已经有快两年没听你给我讲故事,没听你在哀家面前唱戏耍宝了,心里总是怪想的。去年,万岁倒是让戏班子进宫唱了一次,可是少了你,总觉得欠了点什么。说的好,重重有赏,宫里这些宫人你看中哪个,就赏你一个领回家去。”
宫女搬来一张大椅,杨承祖并没有臣子的拘束,反倒是像在外游历归来的儿子,在母亲面前吹牛,讲述自己冒险经历一般。手舞足蹈的,开始说起了东南杀倭到屯门海战的经历。他也知道,这些经历,肯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进入嘉靖天子耳朵里,成为陛下对东南情形的了解。
而在慈庆宫的另一边,佛堂内,张氏兄弟同样手舞足蹈的,向张太后描述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姐姐,你是没看见,当时的情形是有多激烈,据说言官站出来三十几个人,联名上告,而且是有凭有据的。这种声势压下来,哪怕万岁是为了维护一个平衡,或者照顾一下大臣的体面,也要把这个人办了。当初我姐夫在位时,遇到这种事,也肯定是要处置人的,证据确凿啊。那小贼天大的胆子,连国土也敢卖,割了半个壕境给佛郎机人,让他们在那里开设市场,又在广州设立十三行,让洋人有资格当牙行。前年天家才说,见佛郎机人就打,现在就要和佛郎机人做生意,这不是和万岁故意唱反调么,我琢磨着,这次他肯定好不了。万岁已经说了,要查帐,查帐啊,这是要人命的事,他这次活不成了!”
张鹤龄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姐姐,您说我们为什么不把那事也捅出去?就算不适合在朝堂上说,现在过去那边说总是可以的吧。他就在蒋氏那里吃饭,我们带人去把他抓起来,再去永寿公主府捉永寿,来个当面对峙。那些奴婢下人,只要用刑,肯定会说出事实,司通公主,这种大罪闹开,还怕要不了他的脑袋么?”
张氏看着自己两个兄弟,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怒,语气也很平和“你们觉得,哀家现在,该去捉人?”
“正是如此。姐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前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以什么罪名,司通公主?你觉得这样的罪名,适合宣诸于口么?现在京里还有佛郎机使者,你们觉得,让这些人知道,大明的一品都督和永寿公主有私情,是对皇家很有面子的事情?”
她的语气严厉,两个兄弟便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听她继续发着脾气“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如今这位天子。可是不管喜欢或不喜欢,他都已经继了大位,并且坐稳了龙椅。大明的天子,也就是整个天下,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私下怎么做,在大事上,我们必须维护天子,维护这个江山社稷!为人臣者,这是起码的本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不用其他人动手,哀家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
两人不敢多言,但是又不明白,既然是这种态度,又何必搜集那些证据。张太后显然明白他们的想法,长叹一声
“哀家搜集那些东西,并不是要对付任何人,只是希望能拿捏住一些把柄。然后可以和蒋氏好好谈一次,让她答应文丰与永淳的婚事。我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这事考虑,你们不要坏了我的大局。”
对于和皇帝联姻,张家兄弟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当初张嗣宗因为这事而丢掉性命,两人于永淳甚至于嘉靖都是有极多不满。这次的联姻,他们推出的人选堪称完美,迟迟达不成协定,在这两人看来,只能算永淳不识抬举,心里颇有怨言。
不明白太后为什么把这桩联姻看的那么重要,又或者为什么不发挥太后的影响,直接下旨促成这事,非要搞的这么复杂?
张氏又叹了口气“你们啊,还是搞不明白局势,还以为哀家像你姐夫在位时一样,执掌六宫?当初老主为君,整个大内人人听我调遣,至照儿登基后,哀家说话也是算数的。可是如今,整个内宫里,哀家的令,甚至出不了这方圆之地,就连蒋氏那边都影响不了,你们还希望我能决定永淳大婚?内宫中如今肯奉我号令者,差不多全在我这房间周围,也不过是老主留下的旧人老奴,还肯认我这个未亡人罢了。真若是让他们去拿人,你们当拿的住么?醒醒吧,天已经变了,哀家这把年纪,还有几年可活,你们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像过去一样任性妄为,免得将来,咱们张家真的要绝后啊。”
她语气强烈,情绪也有些波动,由于说话快,忍不住阵阵剧烈咳嗽,两位国舅直到这时,也有些觉悟,似乎张家这棵大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牢固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徐阶
“向道器之别。曰盈天地皆形色也。就其不可睹不可闻超然声臭处指为道;就其可睹可闻体物不遣指为器。非二物也。今人却以无形为道,有形为器,便是袭了宗旨。喜怒哀乐即形色也。就其末发浑然不可睹闻指为中,就其发而中节,灿然可睹闻指为和。”
乾清宫内,一名年轻的学子,正在嘉靖天子面前侃侃而谈,与他谈论着天子最感兴趣的话题:“道。”
“所谓的道,其实就是人心,为吾一身之主,为天地万物之主,轨有外于心。天家,世间最重要的就是心,只要能够掌握住心,就是掌握住了道。您修的道,就是修心,能够洞察天下之心,就可掌握真正的大道。”
嘉靖天子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名年轻人的讲述,不时的点头,“很好,爱卿,你很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喜欢谈儒,并不喜欢谈道。朕修的道,在他们眼里,是不务正业,是荒唐。说不定在背后,他们还会笑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但有学问,还懂得道,这一点很难得。你所学的心学,与朕所修的道,亦有相通之处,很有些道理,这心为万物之主的说法,朕也是第一次听说,将来要和陶神仙好好探讨一下,看看有无互补之处。”
这名年轻的学子徐阶,乃是嘉靖二年的探花,在翰林院做了两年编修,今年也才刚二十二岁。大明朝有十八岁入翰林院的李东阳,二十岁中探花的徐阶虽然可以算惊才绝艳,但是还不够引起嘉靖的关注。可是他在翰林院内的表现,却比李东阳抢眼的多,也正靠着那些表现,最终获得了在天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其师从心学大师聂豹,是江右学派弟子,在儒家为主流的翰林院内,也敢公开表示自己的学派和见解,并且把心学的说法与道联系起来,终于获得了天子的赏识。虽然他不像严嵩或是顾鼎臣,已经获得了实质的提拔,但是能够不定期的在乾清宫接受嘉靖的召见,与天子热情的谈道,比其官位的升迁,其实更为重要。
“陛下,心学之道强调格物,也就是研究事物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一种样子。在格物之道中,万事万物,都有着自己的规律,而天下最最强的力量,就是规律。人力在规律面前,注定是要失败的一方。顺天应人,并不是说要我们听天由命,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什么找到规律,并且按照规律去做,才能事半功倍。如果有人试图破坏规律,破坏规则,就会被规律本身所粉碎。鲧治水不成,禹治水成功,就在于后者认清了规律。而治国之道,最重要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