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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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话说董蒙把董勋、卫霄跟他们的党羽全都宰了。是不是想要湮灭证据。唯恐这事儿真牵扯到董氏家族身上去呢?照道理来说,董勋虽为董氏子弟,终究疏远,而相对较近的董蒙救了自己性命,也就不必要深究了吧。可是是勋忍不住就想啊,能不能再把董家也扯上,好好收拾一番,起码也榨点儿田地、钱财出来。贴补郡府所用呢?
怎么把这事儿给扯到董家身上去?根据董蒙所言,董勋千里投亲,光说自己是河间董氏的后裔,改了名字,没敢暴露是董承的儿子。最近这家伙的举止鬼鬼祟祟的,还跟卫氏暗中勾结,所以家中长老便遣董蒙监视之,探查之,终于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性命。要真这么说。董家无罪还有功哪,可是……倘若污蔑董氏撒谎。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董勋的真实身份,那是不是就能把他们给套进来呢?
如果站在庶族地主的立场上,世家大族就该全力抑压,如果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世家子弟鲜有无罪者,全毙了肯定有错杀的,俩宰一个,必然有漏网。所以当年曹操杀边让,是勋没觉得有啥不对,如今想要污蔑董氏,他也毫无心理负担啊。
然而世上很多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往往能够拓展视野,挖掘出全新的内容。是勋就循着董家有罪这个方向去考虑问题,突然之间,无数疑点泛上心头。
他先不说话,因为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在董蒙手上捏着呢。董蒙诛杀董勋等人,当然不会孤身一个,如万夫莫当的游侠一般,他也是带了不少家奴过来的,对比之下,自家带出来的部曲数量就太少啦——而且看他们此前的表现,也基本指望不上。所以是勋并不急于发难,要等把董蒙带入郡府之中,酒席宴间,先卸下了对方的心防,然后才突然开口问:“此番使董勋劫我,乃为公盛之所计否?”
董蒙当时吓得脸儿都青了,急忙分辩:“主公何出此言?蒙安敢为此恶事?!”
是勋暗中摇头,要说这位董公盛虽然史上无载,也算一时才杰之士,就光自己刚才跟他聊的那些话,天赋不在张德容、贾梁道之下,只可惜年纪尚轻,经验不足,这表演才能么,实在是差得太远啦。自己好歹狂点“察言观色”天赋的,这要还瞧不出来他心里有鬼,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这会儿是勋的心里很踏实,终究已经回到自家地盘儿上啦,身旁好多仆役,堂外还有部曲,董蒙就光孤身一个——他当然不能把家奴带上郡府大堂——自己又何所惧他?所以也不挑眉毛、瞪眼睛,甚至也不冷笑,只是微笑着温言而谈,仿佛仍然在夸赞董蒙一般:
“或非公盛主谋,乃受家中长老所托也。董勋寄寓河东,由来日久,卿等安能毫无所察?以某料来,卿家欲留董勋,以为晋见袁氏之阶,而近袁氏败于官渡,乃不得不弃之耳。”
董承虽然跟董太后同出于河间董氏,但关系相当疏远,而且他很早就隶属于董卓麾下,跟着跑去了关西,此后再没回过老家。在这种情况下,董勋投奔河东董氏,有多大可能冒充董太后的族人,却一住年许,不被察觉,要最近才突然被人发现鬼鬼祟祟?而且即便察觉到他勾结卫氏,没有亲口说明,董蒙又怎么能够确定他的真实身份?
是勋本身就是冒名顶替、李代桃僵的角色,他当年花了多少功夫,设计了多少戏份儿,才取得是家人的信任?这还是基于他本人在真的氏勋身边儿呆了好多年,利用八卦天赋把乐浪氏家摸了个底儿掉的前提之下。他不相信,这年月,还有别人比自己更会演戏?
顺着这个疑点,把事情倒过来想,那便一切豁然开朗了。董勋当日逃出许都,投奔河东董氏的时候,并未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董家就此把他藏了起来,并没有绑送朝廷。为什么不肯出首呢?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河东还是王邑所治,并非曹家的地盘儿,而且许都远在千里之外。并州就在左近。董家也瞧得出来袁、曹必有一战。那么,将来得着机会把反曹之人献给袁氏,从而使董家攀上袁家的战车,那不是一条妙计吗?
此奇货也,可“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可是他们料想不到,仅仅半年以后。是勋就亲入河东,赶跑了王邑,从此河东郡彻底成为曹家的地盘儿。不过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董家仍然捏着这枚奇货,不肯放出来,因为袁、曹还没有分出胜负来不是吗?
董勋肯定想要杀是勋报仇,但是勋才到河东的时候,连部曲还没有招揽哪,仅仅带着张既和几名小吏便巡游各县,甚至还亲自跑董家门上去联络感情。那时候他干嘛不动手啊?偏要等到今天?其实不是董勋不肯动手,而是他被牢牢捏在河东董氏手里。没有董氏的首肯,他啥事儿也办不成。
一直要等到袁绍在官渡战败,而是勋也曾一度领兵突出河东,杀入并州,虽然最终退了回来,却并不能算战败,董家这才知道天下大势已变,曹家占了很大的赢面,再窝藏着董勋那就很危险啦。该怎么办呢?秘密地处死董勋吧,就怕事机不密,漏出风声;献出董勋吧,那不反而会被是勋给揪住把柄吗?
所以他们就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劫驾救驾的好戏,先让董勋劫持是勋,想要杀害是勋,再等紧要关头,让董蒙去杀死董勋,救下是勋的性命。如此一来,既可借口才始察觉董勋的真实身份,又可利用董蒙的救护之恩,来抵消董勋的劫虏之仇。
嘿嘿,还真是好算计啊。
虽然这一切都仅仅是猜想而已,并无证据,但这年月,本来断案就不怎么讲证据嘛,况且董蒙是聪明人,响鼓不必重棰。所以是勋稍稍一点,董蒙当即就蒙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公真明察秋毫,蒙知罪矣。实家中长老窝藏董勋,是蒙献计,以此为解……”
“公盛,”是勋继续温和地提示董蒙,“卿可知破绽何在?”
“请、请主公明示。”
“董勋执械劫我,卿突出杀之,便无投鼠忌器之念乎?”
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是勋那时候落到董勋手里,随时都可能一刀下来,被砍作两段,董蒙竟然毫无顾忌,一脚踢开门,上来就是一箭。即便他对自己的弓术再有信心,就不怕董勋一时没能死透,反身给是勋一刀吗?要想解释这个疑问,答案只可能是:本来那就是一场戏,董勋之所以啰啰嗦嗦的不马上动刀,就是等着董蒙来救,当然啦,他料想不到董蒙突施了辣手……
董蒙闻言,真是懊悔无地——可是又不敢把这懊恼表现在脸上,只好低垂着头,连声道:“主公之智,蒙感佩无地。”
是勋轻轻点一点头,接着又抛出了第三颗重磅炸弹:“此为一石二鸟之计,既解董勋之难,又可嫁祸于卫氏——那个卫霄,料为卿家密使潜于卫家者,然否?”
世家大族之间既有勾结,也有矛盾,互相埋伏几个间谍,那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倘若卫霄跟他手下人真的是奉命跟董勋勾结,董蒙就没必要杀人灭口,留下他们,正好做收拾卫家的铁证啊。
董蒙这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连连磕头。是勋站起身,缓缓走近,双手把他搀扶起来:“罢了,前事已矣,公盛再不必自责——且坐。”董蒙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返回到自己的食案后面。他知道也没啥可解释的了,只好表忠心吧:“主公海量宽宏,不罪小人,小人敢不结草以报主公大德,虽效死而无憾也!”
是勋微笑着举起酒杯:“且饮,为公盛压惊。”两人干了一杯,董蒙这边儿杯子还没放下来呢,是勋似有意似无意的,突然又问了一句:“然则,真的董勋现在何处?”
“哐当”,董蒙把整张食案全都给碰翻了……(未完待续。。)
第十章、不合逻辑
有一个词汇叫做“逻辑”,源自古希腊语,本意为词语或言语,引申为思维或推理,纯为音译,在是勋所处的这个年代、地域的语言当中,自然是不存在的。倘要替代,或者可名之为“理”,不合逻辑,便是常谓的“于理不合”。
是勋前一世很喜欢看推理剧,虽说他本人的逻辑思维、推理能力也就平平而已,但放在这一世,还是可以傲视大多数士人的。具体到推理剧上,其实真正的精品少之又少,很多桥段乍一看挺象那么回事儿,但是细节不值得推敲,一推敲便于理不合。
关于董蒙设计,使董勋劫持是勋之事,也是如此,若往深里一层想,揣度涉案每个人的心理状况,大有于理不合之处。主要便是:董勋究竟知不知道董蒙会杀他灭口?倘若知道,难道真肯坦然赴死吗?倘若不知,董蒙又是如何说动他来劫持是勋的?劫持之后,他的下场又会如何?难道还期望是勋饶过他吗?好吧,就算是勋宽宏大量,不追究此事,他终究是朝廷钦命的要犯,是勋跟他何亲何故,要为他隐瞒,而不是立刻逮捕起来法办?
所以极大的可能,这个董勋,并非真正的董勋!
他或者只是一个貌似董勋之人,董蒙诓来劫持是勋,骗说事后即斩真董勋以代,让他得以逃出生天;或者,那根本就是董家的死士。
当然啦,这世上不合逻辑的事情很多,真实往往比小说更为荒诞。所以是勋也只是猜想而已。并不敢妄下决断。故而他特意安抚董蒙。让对方先放松下来,然后再当头敲上一棒,以期求得真相。
果不其然,他分明是猜中了,董蒙吓得连食案都给撞翻了。是勋不禁轻轻摇头:“公盛,卿之心智,尚须磨炼啊。”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要说是勋不恨董蒙,那是不可能的。终究董蒙设计,就把他吓了个半死,感觉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中,又硬生生给拔了回来。然而弄死董蒙是很简单的,想要通过董蒙牵扯出董家来,却并非那么容易,况且,通过此前的交谈,是勋觉得董蒙此人可用,若能就此捏住他的把柄。将其收于麾下,岂不比一刀杀了他更有价值吗?
公元二百年。什么东西最贵?人才啊!
一方面,多少想要泄一泄心中愤恨,另方面,也必须仔细揉搓,才能让这个怀揣小聪明的家伙死心塌地追随自己,故而是勋不肯一次把底牌亮完,而要反复敲打董蒙,把他一会儿高举到天上,一会儿又抛掷在深谷,再踩上两脚。套用后世一句话,这短短的十分钟时间内,董蒙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忽高忽低,折腾得他五内如煮,理智濒临崩溃的边缘……
于是是勋再温言抚慰,略加探询,董蒙终于竹筒倒豆子一般,主动把前因后果全都合盘托出。
董勋是在“衣带诏”政变后不久,携三名忠诚的家奴,逃到河东来的,投于董氏本家。董氏长老商议之后,觉得奇货可居,便将其藏匿起来,以期将来袁、曹大战,袁家占了上风以后,可以奉献出去——河东郡内大姓,卫家有卫觊、裴家有裴茂,皆在曹氏麾下,为了跟他们对抗,董氏是相对于倾向袁氏的。董蒙因为不好读书,在家中地位很低,负责一些杂务,就也被牵扯进此事中去了。
董蒙本人是反对长老们的想法的,他认为董勋非足为宝,反是祸端,不如一刀杀了,献于曹氏为好,可惜长老们不听他的。后来是勋出镇河东,巡游各县,突然撞上门来,那时候长老们还并无算计,故而没想让董勋跟是勋碰面,更想不到让董勋去劫持、谋害是勋。
此后是勋征裴徽及柳氏子弟为属吏,而独不及董氏,董氏便起了杀心——其实不怪是勋,董家跑出来见客的全是一票腐儒,他压根儿就没兴趣——欲使董勋刺杀是勋,若成,则可趁乱控制郡府,将河东拱手献给高幹,若其不成,及时把董勋抛出去,也未必便会惹祸上身。他们还计划着启动隐藏在卫家的卫霄,打算祸水东引。
董蒙对此更是坚决反对:你们以为曹家都是傻瓜啊,董勋跑来河东,肯定是来投奔本家的,哪怕你指天划地,说董勋没来,谁信哪?董勋跟卫家有啥关系,为啥会去投靠卫家?而只要董勋一度藏身在董家,则家族身上的污点就难以抹去,匿而不报本是一罪,匿而又使其刺杀郡守,罪之二也——那么大一个钦犯,藏在家里,难道就不会派人监视吗?要说谋刺之事都是董勋一人所为,族内无人知晓,套用是勋《讨袁绍檄》里的话:“乃以为天下皆眚者耶?!”
可惜那票利令智昏的废物长老,还是不肯听他的良言相劝。
不过等到董家做好了谋刺是勋的计划,却一时没能得着合适的机会——是勋随即就北上永安,去跟高幹见仗去了,等回来以后,身边儿部曲已全,光靠董勋跟他三名家奴,压根儿便近不了身。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董家却又不想刺杀是勋了,无他,因为袁绍已在官渡战败,眼瞧着形势有点儿不大妙。尤其因为邻郡的关系,太原各大姓和河东各大姓常为婚姻,相互间都有沟通,太原郭氏已经算投了曹了,王氏跟是勋暗通款曲,高幹只是怀疑,董家可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这袁家倒还只是小挫,并州高幹,底儿都快给人掏空啦!
于是董氏长老们开了好几天的会,最终决定,算了,咱还是跟卫氏、裴氏他们一样,傍着曹家吧。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董蒙当日的金玉良言来,于是召他前来咨询,说咱们现在把董勋献给是太守,如何?董蒙这个气啊,你们早干啥去啦,如今董勋藏匿家中已一载有余,如白染皂,洗都洗不干净啊——现在献出去?那不是亡羊补牢,那是自掘坟墓!
长老们说,那咱们不献了,直接把董勋宰了,挖个坑埋了,你看如何?
董蒙觉得也不妥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消息泄露,董勋曾经在董家藏匿过,是勋或者朝廷追究起来,到时候人死不能复生,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想来想去,最后就想出这条计来了。
他久闻是勋的大名,想来是勋是能够猜到董勋曾经长期藏匿在董氏族内的,只是自己临危相救,卖了他一个人情,想必他便不好深究。终究董氏为郡内显族大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董勋又已经挂了,一般官员,谁会想着深挖根源,去跟偌大一个董家敌对啊。
他当然想不到,可能也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