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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部分

男儿行-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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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里啪啦!”外边传来一串忙乱的脚步声。紧跟着,十几名浑身裹着白布的色目人冲进屋子,一个个嘴巴像连珠箭般大声说着陌生的语言,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再接着,则是几张熟悉的面孔。陈德、逯德山、徐一、朱强,与白袍子们挤在一起,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肯退让。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现在需要安静!”苏先生的面孔最后一个从门口出现,手里包金拐杖戳在地板上,“咚咚”做响。“都给我滚出去,伊本,刘魁,逯德山,你们三个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外边待着去!”

老爷子现在位高权重,脾气也水涨船高。屋子里的众人谁也不敢顶撞他,愤怒地撇了撇嘴,悻悻地离去。苏先生却自己拿了个白布蒙在了嘴巴上,慢慢吞吞地蹭到床前。先伸出三根兰花指,煞有介事地给吴良谋把了把脉,然后扭过头,做出一幅探讨的模样,“嗯,脉象沉稳有力,乃血气充盈之相。伊本,你们天方人的办法看来是见效了。你放心,都督答应过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反悔!”

“多谢长者夸赞!”浑身上下包在白布里的色目人伊本,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点点头,带着几分自得回应,“即便不是为了都督的承诺,我们也会全力救治他。天方人,不只是商人和权贵的帮凶。我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和这里的百姓一样,都怀着一颗仁爱之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居然引出对方这么多话来,苏先生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医馆的事情,我会抓紧。你们那个荸荠头神庙,我们红巾军也不会阻止。但是你们可以传你的教,却不能逼着别人信,更不能去找和尚、道士还有那些十字教徒的麻烦!”

“不是荸荠,是阿拉伯圆顶,那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建筑手段,能帮助人们聆听真主的声音!”白狍子再度躬了下身体,郑重纠正。“此外,尊敬的长者,请允许我告诉您。穆斯林都是一群平和的人,只有受到别人欺凌时,才会展现自己的勇武!我们跟那些打着十字的异教徒之间的冲突,完全是他们。。。。。”

“好了,好了!”苏先生摆摆手,再度不耐烦地打断,“我们红巾军信奉的是大光明神,但不在乎别人信什么!只要你们不煽动老百姓闹事,就随你们去!今天不说这些,你赶紧再给吴兄弟瞧瞧,别留下什么,什么那个你们说的那个后遗症!”

“是,长者,伊本愿意为您解忧!”白布袍子大声答应着,快步走到床边。摆开一个随身的箱子,从里头拿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锤子,有剪子,有长针,还有打造成蝉翼一样薄的小刀。

吴良谋被吓了一跳,求救般将眼睛看向刘魁。谁料刘魁好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吐了下舌头,笑着回应,“佑图兄,没见过吧。这些色目人的玩意虽然古怪,可你这条小命儿,却是他们救回来的。别怕,他们不敢治坏你。都督说过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淮安城里的所有色目人,都会被赶走,谁也不准再多停留一天!”

“淮安?!”吴良谋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打开了淮安城的城门。努力扭动了一下身体,他想自己爬起来。却发现手和脚都软软的,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我,晕倒了,我晕了多长时间。都督已经将淮安城拿下来了?!”

“还说呢,你小子一昏就是整整半个月。老子都准备给你去买棺材了!”刘魁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红着眼睛抱怨。“别动,别动,让这个色目人给你检查。他跟都督打过包票,如果治不好你,他就自己给你偿命!”

“何必如此!”吴良谋皱起眉头,声音里充满了感动,“吴某何德何能,值得都督如此大动干戈?!吴某一条贱命,没也就没了,怎么能为此让都督失了民心?刘老二,你当时也不劝劝都督!!”

“我呸!”刘魁转过头,冲着地面做呕吐状,“说得好听,你当时怎么不自己醒过来劝?!一睡就是半个月,老子都快被你给吓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你这。。。。”吴佑图皱着眉头欲继续呵斥,却被色目人阿本轻轻按住了肩膀,“别动,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多想事情。给你治疗的事情,是我自己揽下来的。真主心怀悲悯,不会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病死。。。。。。”

“咚!”虔诚的话语,被苏明哲用一记拐杖戳地声打断。老先生撇了撇嘴,大声说道:“行了,别捡着便宜卖乖了。只要医馆能开起来,这淮安城中,不知道多少人会变成你们的信徒?!比那臭和尚拿下辈子糊弄人来得快,也远好过买那十字教徒的赎罪卷!你以为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家都督没看出来么?是看在你这医馆能活人的份上,不愿意跟你计较而已。赶紧看病,看完了病,老夫这里还有事情跟他说呢!”

注1:在中世纪,阿拉伯人的医学,远远走在了西方的前列。现在的伤口缝合,简单外科手术,以及血液循环理论等,在中世纪的阿拉伯医书中,都有详细的介绍。

第一百四十三章间隙

“我可以向真主立誓,给吴将军治病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色目人阿本立刻红了脸,高举起一只手抗议。

“老夫平生最不信的,就是发誓!”苏先生又将拐杖在地板上顿了顿,冷笑着说道,“无论你打的什么心思,只要守我家都督的规矩,老夫才懒得跟你较真儿。可若是被老夫发现你敢坏了规矩,哼哼。。。。。”

一边笑,他一边轻轻撇嘴,“老夫也不会管你是谁的信徒。反正老夫这辈子做的孽已经够下十八层地狱了,多被一个神仙惦记上,没准儿他跟阎王爷还能打起来,让老夫白捡个大便宜!”

“噢,太可怕了!长者,您这是渎神。我没听见,阿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色目人阿本吓得脸色煞白,一边抹着汗,一边嘟囔。

“好好看病!”苏先生却根本不在乎,杵着拐杖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向窗口。以他老人家现在的年纪,根本用不到以拐杖代步。可有这么一根东西在手里,和没这么一根东西在手里,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诸葛亮的扇子和吕奉先的画戟,往手里一抓,气势立刻就上来了。根本不用管嘴里唱的是什么戏词!

色目医生阿本被老先生的气势震得目眩神摇,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十八般“兵器”,给吴良谋来了个上上下下大检查。再三确定之后,才又深深地吐了口气,转过头,向苏先生讨好地汇报,“禀告长者,吴将军的身上的伤口的确都已经消了肿。朱都督提纯出来的烈酒,比我们原来用的好十倍。他说的加大伤口透气的法子,也的确收到了奇效。如果长者准许的话,阿本愿意将这个法子写入书中,让后人皆传诵都督之名!”

“只要是歌颂我家都督的,你尽管写!”苏先生将双手搭在拐杖的包金兽头上,满脸严肃地回应,“但是那个蒸酒的法子,你们色目人不准传播出去,否则,老夫一旦发现,就唯你是问!”

“明白。阿本明白!”色目医生阿本连连点头,“长者尽管放心。真正的穆斯林,除了医生之外,绝不沾酒。不光不能喝酒,连酿酒,贩酒的生意都不能沾,否则,必定会受到真主的惩罚!”

“神仙管的是死后,老夫管的是生前!总之,你等好自为之!这里如果没什么事情了,就去别处忙吧!明天别忘了再来检查一次!”苏先生又笑了笑,霸气侧漏。

“是!长者请坐,阿本先行告辞!”色目医生阿本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将自己的家什收拾进随身箱子里,提着走了。苏先生则杵着拐杖将他送到了屋门口,待其背影去远了,才回过头,冷笑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不是都督护着你们,还想在城里开医馆?老夫连落脚地都不会给你们留!”

“他们得罪过您老么,您老怎地看他们如此不顺眼?”吴良谋觉得好奇,转过头,笑着追问。

“你们这些小孩子懂什么?”苏先生横了他一眼,冷笑着解释,“不花钱给你看病,白送药材给你,还时不时登门嘘寒问暖,自两汉起,哪次神棍们闹事不都是这个路数?!所谓开医馆,不过是做得更高明一些罢了。药钱最后从哪来,还不是要着落在信徒身上?!老夫当年做弓手时,每年不知道跟各路神棍。。。。。。。”

说起当年的弓手生涯,他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红巾军的人,某种程度上,也是神棍的一员。立刻觉得有些尴尬,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补充,“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小孩子家家,记住咱们老祖宗说的话,敬鬼神而远之就是了!”

吴良谋是标准的儒家子弟,对怪力乱神原本就不怎么信。刘魁则跟他恰恰相反,逢神就拜,见庙烧香。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和各路大仙都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所以这两人听了苏先生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谁也不愿意再继续刨根究底。

那苏明哲却被他自己的话触动了心事,又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佑图刚醒,老夫也不多打扰你。最近半个多月来咱们左军的一些事情,等老夫走了,你们哥俩慢慢说吧!老夫只交代一句,新军是咱们这些人将来安身立命的资本。钱粮器械,老夫这里绝对优先供应。但你等也要争气,别辜负了都督的厚望才是!行了,你们聊着,老夫再去看看其他人去!”

说罢,又用拐杖戳了戳地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吴良谋被说得满头雾水,望着苏先生的背影,低声追问。

“嗨,还不是被刘福通给闹的!”刘魁迅速向外看了看,身手关住门,“红巾军老营那边派人来了,封了都督一个大官儿。什么淮东大总管。李总管也升了一级,叫做江北大总管。再加上赵君用这个刚出锅的归德大总管,咱们徐州红巾一家,现在弄了三个大总管出来。以后的事情,麻烦大着呢!”

“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督怎么说?!”吴良谋愣了愣,眉头紧锁。自家都督升官进爵是件好事儿。但一下子被升到与芝麻李、赵君用平起平坐的地步,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阴谋味道。并且是那种很没水准的阴谋,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其中猫腻来!

“信使是前天晚上到的,据说一口气都没喘,在路上跑了三天三夜!”刘魁撇撇嘴,满脸不屑。“跑了三天三夜,居然一点儿累的样子都没有。还知道跟咱们都督讨要红包,讨要酒肉和女人!”

“都督给了?”

“给个屁。都督直接告诉他,没有这规矩。红巾军是来拯救百姓于水火的,不是来祸害老百姓的!”

“那信使怎么说?”

“他敢怎么说,赶紧跟都督赔罪,说他自己是说笑话呗?!敢多啰嗦一句,不用都督下令,弟兄们就把他丢到淮河里头去喂王八!”

“嘿!”吴良谋撇嘴冷笑。对方肯定说的不是什么笑话,只是碰了个大钉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罢了。只是朱都督如此处理,恐怕那信使回去之后,不会说左军什么好话。甚至在刘福通的面前搬弄是非都极有可能。

“都督肯定是把他给得罪了。但即便满足了他的要求,咱们左军也落不到什么好!”没等吴良谋把其中利害想清楚,耳畔又传来刘魁的声音。有点失落,更多的是怒其不争,“那刘福通,压根儿就没安好心。左军一日定淮南,天下震动。紧跟着,李总管那边就把宿州给拿了下来。然后赵长史瞧着眼热,也亲自带兵出去支援吴二十二,把睢阳与徐州之间,位于黄河南岸的几个县城,全用火药给炸塌城墙,一鼓而下。而刘福通刘大帅那边,却刚刚吃了个败仗,连先锋官韩咬柱都被也先贴木儿给抓去砍了!然后,呵呵,然后,就冒出了给咱们升官这事儿来!”

“哦,是这样!赵长史操之过急了!”毕竟是名家弟子,吴良谋经验虽然少,脑子转得可是一点儿都不慢。稍加琢磨,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徐州和睢阳之间的几个县城,早就人心惶惶。赵君用出兵去夺的话,即便不用火药炸墙,也费不了太大力气。只是这样一来,宿州和徐州就彻底连成了一片,再加上个财税重地淮安,芝麻李表面上所拥有的实力,隐隐已经能和红巾军主力比肩。所以,也无怪乎刘福通会心生忌惮,想出这么一个分封诸侯的主意来。

其实对付这个计策,也非常简单。书本中随便翻翻,就能找到很多先例。只要赵君用和朱八十一同时表态,告诉刘福通派来的使者,二人功微德薄,不敢愧领总管之职。愿意继续在芝麻李麾下并肩作战就行了。想必以刘福通的眼界,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会冒着跟徐州红巾决裂的风险,继续强行推行他的分封之计。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赵君用和朱八十一两个能甘居人下!对于自家都督,吴良谋非常了解,肯定不会辜负芝麻李的一番信任。但赵君用么?可就不敢保证了,从以往打交道的经验上看,那厮绝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低声追问,“都督呢,都督接受刘福通的分封了么?赵君用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派人过来通气!”

“当然没接受!”刘魁笑了笑,撇着嘴回应,“咱们都督又不是傻子,岂能轻易中了别人的圈套?!他当场把命人把淮东大总管印信封了,请信使带回了颍州。但此事没这么容易了结,随着信使来的,还有几个明教的神棍,眼下正准备在淮安城里设坛讲法,广招门徒。另外,赵君用那边,打着支援淮安的名义,把吴二十二他们,也都从徐州调了过来。人马已经上了船,估计两三天之内就到了。”

“将作坊呢,姓赵的把咱们左军的将作坊怎么样了?”闻听此言,吴良谋立刻大急,一把拉住刘魁的手,连声追问。

“你这人,说刘福通用计对付咱们时,你不着急。这会儿,反倒担心起一个将作坊来!”刘魁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解地回应,“放心!有咱们苏先生这头老狐狸在,将作坊还能被赵君用给吞掉?淮安城被攻破的消息一传到徐州,老先生就打着运送军械的名义,把工匠们一批批随船运了过来。只有实在不愿意离开徐州的几个,才留给了赵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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